黄昏时,夕阳余晖斜斜地照在这弯清浅小溪上,细沙石河畔映出四个小人影。傍晚的凉风也乘机拂过这片天地,为酷热的南部夏天带来恩赐般的凉爽。
这四个小小人影仍在溪中抓着蝌蚪,尽情嬉戏、畅快游玩,不知人间愁苦。
但真正沉浸于抓蝌蚪这游戏中的只有年龄较小的三人。已经十四岁、半大不小的男孩只站在一旁,身上黑色T恤、黑色短裤没沾上一滴水,显然摆出对玩水嬉戏兴趣缺缺。他会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是放心不下其他三人,他站立于水中的身影虽仍青涩,但难掩他大哥哥般的气势。表面上,他没笑容的脸色似在“监视”同伴们,事实上,更贴切的说法是“保护”他们。“保护”别人这一职非他莫属,从小到大他就是被如此训练的。
穿着蓝色衣服的小男孩年纪似乎和黑衣少年相仿,但实际上他少黑衣少年两岁,只有十二。他脸上挂着的是阳光般的笑容,很有活力地吆喝着另外两位小妹,俨然在坐阵指挥她们捉尽溪间的蝌蚪。他时而吆喝,时而亲自下场示范“标准动作”,忙得不亦乐乎,全然不理会大哥不时投来的催促眼神,也不在意回到家时是否会超过晚饭时间。
排行第三的女孩穿着紫色的T恤,也着短裤,她才不要在出来玩时还穿碍手碍脚的洋装咧!要不是那弯柳眉和小巧的樱唇,蓄着短发的她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小男孩。她玩的方式就不同啦,似乎不是种乐趣,只是在“掠夺目标”,试试看自己的身手有多好。有点早熟的她只有九岁。
最小的女孩才五岁而已,跟在这班半大不小的同伴后面,实在有些格格不入。童言童语的她应该和同龄的人混在一起,可是没办法,她就是喜欢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因为哥哥、姊姊们都很疼她呀……小女孩身上穿的是粉红色的洋装——姊姊最讨厌的东西之一。她细软的头发分别扎成两根麻花瓣,即使全身湿透,额前淌汗,红通通的小脸和衣着打扮再怎么看也是个精致洋娃娃。
黑衣少年不耐烦地望了望晚霞渐失的天际,再也忍无可忍地下令:“阿杰,把东西收一收,回家了。”
蓝衣少年阿杰此时正忙着捉弄最小的妹妹,根本不理会那声命令。
妹妹脸颊红通通的,可爱极了,令他忍不住捏她一把。
小女孩疼痛地叫了一声,未料嘴巴一张开,含在口中的棒棒糖“扑通”一声地沉没于溪中。她圆眼大睁地瞧着脚旁,三秒后,巧笑中的脸垮了下来,豆大的泪珠扑簌簌地滚落红肿的眼眶。
“妹妹又哭了。”紫衣女孩无奈地向大哥报告着,妹妹哭了代表——完了,该怎么哄她?
“阿杰。”他们的大哥以平板的语调警告一声,表面上是不太在意,可是他会出声、有反应,代表他有多疼小妹。
“妹——”阿杰手忙脚乱地拾起泡水的糖果,“湿了!”湿了、脏了、坏了的东西妹妹绝对不会要,他顺手将它丢远些,“妹,对不起啦……”他慌了,不知道该如何挽救这局面。
“你……”不大会说话的妹妹更别谈骂人了,在受尽气的情况下她只好放声大哭。
“好、好,妹别哭……”阿杰被她的哭声扯得心疼,连忙用手拭去她颊上烫人的泪珠;谁知道这一抹,反而把泥沙抹在她脸上。
素来爱漂亮、爱干净的妹妹哭得更凶,连细肩也抖动起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阿杰先洗净手,再用水慢慢地洗去妹妹脸上的沙子。
好啦!都洗掉了!他满意地端看小美人儿。
奇怪,妹妹好像还在哭……对啦!糖果的事还没解决咧!
“妹,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他急急地冲了出去,掠过岸边,直捣马路旁。
“你去哪里?”紫衣女孩问。
“阿杰,要回家了!”明知道人都走了,大哥仍是不甘心且夹杂怒气地朝他的背影喊着。
唉!紫衣女孩暗叹一口气。累死了,好想回家吃饭。妈一定在等她,可是她知道,这会儿除非等到妹妹重展笑面,否则甭谈回家一事了。
没一会儿,阿杰像阵风似的刮了回来,手上多了一支草莓雪糕、一支棒棒糖和很多的巧克力糖。
“妹,这些赔你,对不起,别生气啦。”细心地撕开雪糕的包装纸,递给泪水暂停的小妹,边担心这些仍不够赔,“先吃冰棒,要不然会融掉。糖果哥哥先帮你提着,等一下回到家里再吃,好不好?”他低声下气地询问。
妹妹带泪咬下雪糕,草莓的香甜融人嘴里,她没有回答阿杰的话,只是娇小的脸庞乍然露出一丝微笑,算是赞他东西选得好。
不哭啦,休战。妹妹撩高裙摆走回岸边,笑着享受冰中极品。至于那些糖——回家再验收也好。
阿杰暗自吁了一口气,一切总算雨过天晴。他卑贱地跟在妹妹身旁,宛如她的小仆,心中非但不为花光这星期的零用钱感到心痛,反而觉得很值得。
为博取妹妹一笑,再怎么样也值得……他拎着一袋进贡用的零食,笑得挺得意的。
“走吧。”大哥唇齿间迸出阴沉的一句。他很生气,因为天已经黑了。“阿杰,牵住妹妹的手。”自己则牵起紫衣女孩的手,心中极为不爽,只是懒得骂人。
紫衣女孩想甩开大哥的手,可是又不敢。人家才不需要保护……她闷闷地想。
这个阿杰,没事就爱惹妹妹、讨皮痒,事后又拼死拼活地哄她、讨她开心。每次都这样搞,不嫌累呀?
大哥回头去查看后方的情形,怕阿杰不听他的命令,瞥见的却是阿杰和妹妹手牵着手,又嘻嘻哈哈地闹成一片。
“走前面。”他简短地命令着。
让他们走在后面,边玩边拖,恐怕到八点他才能一一把他们送回家,不如叫他们走前面,好监视这两个只顾玩乐的人。
“快点,”他催促着。“走路专心点。”又怕妹妹和阿杰摔跤。
前头一大一小的人儿才不搭理他呢!一个只顾着说笑话逗妹妹开心,一个眼里除了雪糕外,就是对她既坏又好的哥哥。
第一章
杜绍杰在躺椅上翻了个身,露出古铜色的背部和线条分明的肌肉,舒舒服服、悠哉地在自个儿家里的游泳池畔享受日光浴。
趴靠在躺椅上的头露出半边脸,帅气的墨镜挡住他的灵魂之窗,让人暂时无法看透他。不过性感的两瓣薄唇正延伸开来,构成一个十分惬意的微笑,证明他的心情不错,他喜欢独自偷闲,暂且忘却身边仍有许多杂事未处理。
轻风徐徐吹来,将他从方才那段少时记忆中吹出来,提醒他现实的存在。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只要一闪神,他的脑海就会被年少轻狂的记忆所占满,令他胸腔充斥着思念故乡的情怀。
奇哉、怪哉,离乡背井十四载的他从来没有如此念旧过,也不曾泛起一丝乡愁。是不是因为归期越近,引发了被他埋藏多年的记忆,由那些记忆而引发成为思念?
他是个念旧的人?很难令人相信。也许他太常换女伴了,一个接一个,而且从不吃回头草,所以导致他常接收到一句恭维:“喜新厌旧。”而不曾和“念旧”沾上边。
十四年来,他曾想过儿时的玩伴吗?有,而且常常。
那段和阿浩、阿庭及妹妹相处的记忆无法磨灭,就像是空气般环绕着他,平时好像无足轻重,但三不五时轻爽的凉意会爬上他的心头,让他再度留恋那一切。
这些年来,每回过中国新年他都会固定打通电话给他们。和阿浩通电话的内容总是——
“你好吗?”
“好,你呢?”
“可以。”
“保重。”
“保重。”
然后挂断电话。这就是阿浩——很简单却扼要。
和阿庭说话呢,大概要维持半小时左右。大都谈一些学校课业、家里父母,和一堆事不关己的国内外新闻。阿庭这个小妹很“辣”、很有主见,喜欢有建设性、有意义的谈话内容,不爱拉里拉杂嚼舌根的妇人行为。她这种人基本上很“八面玲珑”。面对阿浩那种冷脾气,她可以和他对看上一整天,不用说一句话。面对阿杰的热情,她又可以拉些共通话题来讨论。面对小妹缠人又惹人怜的性子,她可以成功的扮演起大姊大。
而他和妹妹通电话通常要两个小时以上,非得说得电话线烧掉、或喉咙沙哑才肯挂。他们谈些什么话题?多得都记不清了。大半时间都在闲聊,没什么话题可言,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搭,时而损损对方,时而开些没营养的玩笑。套句阿庭的话,他们是“拉里拉杂大嚼舌根的妇人行为”。时光总很容易在捉弄妹妹和哄她中流逝……
一年只通一次电话,会不会太冷淡?唉!他也很无奈呀。时间久了,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要常常腻在一起很难。
问他为什么十四年不曾回台湾?
起先是因为兵役问题,后来取得外国国籍后,又忙着吃喝玩乐,参加摄影研习营、比赛……到现在忙着工作、泡妞的。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规律,自然就忘了该回台湾看看。
“叩、叩、叩……”
恼人的高跟鞋声很不识相地人侵杜绍杰优闲的乐园。
杜绍杰收回笑容,不管来人是谁,他都懒得理睬。
“Darling——”没多久,一双手不要命地滑上他健硕的背,来回游移,似乎爱恋着抚摸他的感觉。
“Elisa?”被摸的人非但不爱恋那种细嫩的触感,反而觉得非常、非常烦。他慵懒地翻身,透过墨镜望着金发美女。
金发美女十指又滑上杜绍杰的胸肌,轻柔无比地挑逗着,“我想你。”魅声缠绕,红唇热烈地吻上他。
杜绍杰两手滑上美女腰际,没将她揽近些,却出乎人意料地推远她,心神半点也不荡漾。
Elisa很迷人没错,可是说过的,他从来不吃回头草,这是他的原则之一。
“你——”本来想问她如何进来的,但白痴也知道,又是门口浇水的花匠伯做的好事。“我以为我们昨天已经说清楚,做了了断的。”
明白说,他们昨天已经分手了。“分手”一词代表没瓜葛、没情分、互不相找。这女人难道不懂吗?
“我想你嘛!”又是这句话,这女人除此之外没啥可说的吗?
“别这样为难我,嗯?”他轻巧地勾起她的下巴,软语劝告。虽然心中很不欣赏这种缠人的女人,但超级情圣拿出超多的耐心,不愿撕破脸。
“我……”招架不住他的温柔,她泪水泛滥,“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我会改进的……”
杜绍杰撇撇嘴,天才,又想以眼泪淹没他了!自从他被封为“情圣”之后,就失去哄女人的心情了。
“我说过不是你的错。”状似怜爱地拭去她的泪痕,好个虚情假意的情圣!他深知适时的温柔能控制住女人即将爆发的怒气。
“是不是因为我是金头发,而不是伯母想要的台湾女孩?”Elisa开始控诉了。
“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不能将罪名冠在老妈头上,否则她会气炸的。
摘下墨镜,露出英挺剑眉下那双澈眸,它们幽暗且深邃,融搅着十万情丝,像无底的黑洞,令人冷不防地被卷人,从此无法自拔。
勾魂、盗心的黑眸沉稳地睇凝美女,性感双唇低低倾诉:“别为难我,Elisa,你知道离开你有多难办到吗?”
“那就别分手。”美女感动地眨眨眼,双眸蒙上水气。谁能比他更温柔?
凄惨地扯着笑,“你以为我不想吗?但是多在一起一天,只会教我们再深陷一寸。你知道是我不好,我很想全心爱你,但却无法永远专一。牵绊在你百分之百的爱中,令我有罪恶感,用我残缺不全的爱回报你,对你太不公平了。”
“可是我不在乎呀!”美女已经完全晕眩在他低迷的呢喃中。
“我不能这么自私,明知道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男人,却依然将你绑在身边。”哀叹一口气,“忘了我好吗?别再眷恋我,去找真正能疼你的男人,这样我才能安心,才能不因为愧对你而夜夜心痛……答应我,好吗?”
美女怔怔地望着哀愁的他,眨眼挤下更多泪珠。他说得对,他们应该好聚好散。
纤指刷过他诱惑人的唇,“我会的,你……你好好保重。”
她消失在杜家宅院中,依恋仍旧,但气愤、不甘全被他沉重的告白化去。
杜绍杰站立起来,悠哉地伸个懒腰。听说纠结眉头对身体不好,所以他真真切切地绽开一个比炙阳更烈的笑容,笑得春风得意。
天!他爱死自己了!
他捏捏自己的嘴,唉!他真是个坏男人,成天说些半真半假的话来哄骗女人。作孽哟!
“太崇拜你了!”杜绍杰对自己喊着。这自恋情结真要不得。
说穿了,他哄人、使坏似乎也不是什么罪过。比起大家撕破脸、闹成一团,这种分手方式不是很和平、很令人眷恋吗?
他满足地向老天爷比个V字手势,解决Elisa这件事令他精神畅快。
站在池畔,他拱背一跃,经由完美的弧度坠人池水中,身手矫健地畅游起来。
“叩、叩、叩……”
又一阵脚步声人侵他的地盘。
“阿杰——”中年妇人扯开嗓门叫着。
正以仰式畅游的杜绍杰连忙翻身,以自由式速速抵达岸边。
“妈,有事吗?”爬上池畔,他咧着一排白牙对母亲笑,顺手接过母亲丢来的浴巾和苹果。
啃口苹果,用厚大的浴巾擦掉身上的水滴,再随手将浴巾横披在肩上,动作一气呵成,潇洒自如、倜傥无比,再次教杜母看呆了。
“It'sawonderfullife!你说是不是呀?”杜绍杰再咬口苹果,赞叹着人生的美好。
“你受了什么刺激?”杜母则是这么反问他,“又解决掉一个女孩了?”回想起刚才踱出门外的金发美女,心中自然有了答案。
杜绍杰漫步到妈妈身边,香了香她左右两颊。
“别那么不屑嘛,好歹我也是你儿子也!”
“你哟……就是这么乱七八糟,老是伤人家女孩子的心,你——”
“我知道,”杜绍杰抢白,“你想问我什么时候会定下心,对吗?”这个问题妈已经轰炸他上百次了。
“知道就好。”狠狠地捏了一把儿子俊朗的脸颊,却狠不下心使重力,只是百般宠溺地作作样子。
这种儿子!杜母白了他一眼。就算看多了阿杰花心的作为,她这个做母亲的永远都无法习惯。对哟,他何时会定下心来?她还等着抱孙子呢!
“不知道,等我找到自己看不腻的女孩,自然就会定下心啦!”多笼统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