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爷爷死了,还要说著抱歉,恭送前来吊唁追思的人们。夏初晨再也耐不住怒火,平日温和形象都给烧融了,他粗暴地将堂妹夏可虹拽进电梯内。门一合上,他立刻算帐。
“够不够丢脸?不明白的人铁定认为爷爷是被我们气死的!”
“又不是我的错——”
“难道是我的错?”夏初晨夺回训话权,表情严厉。“你没资格说话!你以为你穿这一身酒红礼服很正确?你这种态度,难怪别人搞起‘疯马俱乐部’!上面很快就会找我们检讨,他们会说爷爷最疼我们两个,我们却把他的告别式搞成笑话一场……”
夏可虹不发一语,听训的表情冷若冰霜,直到电梯门打开,她先走出去,任凭堂兄在背后继续数落。
因为举行祖父——“等待太阳”创办人——的告别式,旅店今天稍有管制,几个楼层均无不相干人员进出。二十三楼尤其宁谧,电梯外的廊厅空荡荡,没人坐在织纹艳丽的缇花布沙发组等待电梯,不用担心有啥目光窥视这场堂兄妹上演的家丑。
“你今天够离谱了,夏可虹,简直可耻!”一踏上二十三楼,轮花大吊灯光芒流染温馨暖意,夏初晨犹如回到自己家,越骂越凶。
夏可虹双手轻轻地提高酒红色露背礼服裙摆,站定身形,露出一双雪白脚踝和亮橘高跟鞋,一个旋足朝向穿堂,倏地拔腿奔跑。
“可虹!”夏初晨顿诧,大叫:“站住!你别跑!”
夏可虹过了廊弯,踢掉高跟鞋,跑得更快。夏初晨紧追著拐弯,一脚踩中高跟鞋,伟岸身躯踉跄前伏,手臂反射地伸长一撑。
“Shit!”差点跌个狗吃屎,夏初晨咬牙抬眸,堂妹人影闪进弧形回廊。跑得可真快!“Damn it!”他满腔悱愤,站起,不放弃追逐。
“是不是有人从我眼前跑过去?”皇夏生拿开敷住左眼的冰袋,眯眼对著渐渐扩大的门缝。
皇宇穹的确看到了,那对夏家堂兄妹官兵追盗贼似地闪过。他走出门,探看一眼隔壁电梯,淡淡地说:“您看错了。您恐怕水晶体老化,患了飞蚊症,夏生叔公——”
“皇宇穹,你在生什么气?”皇夏生截断皇宇穹一口矫情的尊称敬语。“被打的是叔公我,你有什么好不高兴?”他往电梯外的廊厅走,一面将发上的墨镜移至鼻梁戴好,遮掩左眼伤势。
这一拳打得可不轻,把他打得在大紫艳红里飘旋,花儿鸟儿飞来窜去,彻骨彻心的头晕目眩。
“晚辈没有什么不高兴,”皇宇穹照例跟在他背后。“我很高兴。”这句说得很刻意。
皇夏生甩摆臂膀,看似随意,骨子里百分百恶意、故意、执意朝后方的俊脸抛丢冰袋。皇宇穹伸手抓挡,封口啵地爆开,冰水冰块沥沥拉拉淌溅一地。皇宇穹暗咒该死。这个问题人物惹的麻烦还嫌不够!
“皇宇穹,你待会儿说话小心点。夏家那对堂兄妹,才刚失去挚爱的祖父,心灵很脆弱。”这话讲得真中听!
皇宇穹冷著俊脸,走到青瓷垃圾桶前,丢了冰袋,掏出方帕,擦干手,不发一语,继续跟著皇夏生。
过了廊弯,皇夏生呼声传开。“真神奇!这儿居然有双高跟鞋,还与我的车色泽相近呢——”他捡起地毯上的两只鞋,微微拉低墨镜,眸光流转寻望。“是哪位美女在对本大爷释放讯息啊?”开始胡言乱语了。
皇宇穹保持沉默,不做任何无意义附和。他只想赶快向夏家人致个歉,并于最短时间内将皇夏生带回皇家,省得多惹是非。
“皇宇穹,”皇夏生一掌托捧女性高跟鞋,突然说:“身为男人该懂得怜香惜玉——那女孩伤心过度,失控地在祖父告别式上打人,我们皇家男儿的风范可不能吝于付出关怀。”
冠冕堂皇,他最在行!皇宇穹语调平平,回道:“晚辈做事一向不得体,长辈请自己拿捏分寸——”
“你这是在嘲讽、暗示、训诫吗?”皇夏生步伐停了停。
“哪敢。”皇宇穹说。
皇夏生颔首。“不敢最好。”摆长辈架子。“夏家的套房是——”
“2325。”皇宇穹接续提醒。
“那就快走吧,那女孩需要我的关怀。”皇夏生拎著高跟鞋,墨镜边上的眉角扬提了——
不好的预感。
也罢。被打黑一只眼还不够,如果想要右眼也黑,凑一对,省戴墨镜的话……
“是。”皇宇穹应声,乖乖听命当跟班。反正那位叫夏可虹的女士,知道怎样教训皇夏生,等会儿,他看戏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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甩门声,接近2325房,夏初晨只闻甩门声,不见堂妹人影。他知道堂妹进了房,房门上锁,阻绝他前进。他停在门外,生气地拍打门板、按门铃,几秒后掏出钥匙开门。
站在玄关,又听见毫无收敛的甩门声,接连两次,十足反抗。
“我不想听你啰唆。我没有错,是你自己忘了约定。”娇吼传来。
夏初晨皱眉,急步走。拱门小厅的丝缎隔帘被扯下了,一条一条像乱虹,团蜷在客厅波斯地毯边缘。正对壁炉那间房的起居室滑门,太用力拉甩,反而关不密实,弹开一道人人能通行的宽缝。这正好,什么门都不用敲,夏初晨直接穿越起居室内外两道漆白雕花滑门,进入堂妹的卧房。
四下无人,盥洗间外门刚甩上,余音仍在空气中荡漾。
“夏可虹,你别躲进厕所里,”夏初晨很习惯了—— 一有不如意,堂妹会躲进盥洗间,坐在马桶发呆个几小时。“出来。”推开盥洗间外侧滑门,他走到镜台室底端的雾面门,命令著。“夏可虹,我叫你出——”
“我不要,你走开!”门后帘拉上了,看不见朦胧倒影。
夏可虹把马桶当椅子坐,脚也缩了上去,洁腻的下巴垫在膝头,美眸定定望著岩面地板上的莲花湖面。
这家旅店是她的,祖父以前常说,等她当了老板,她可以随心所欲改变任何装置。前些日子,她想过要先从旅店盥洗间地板改起——莲花换成雪地蔷薇或玫瑰,现在觉得一点都不好,还是保留祖父经营的风格,沿用岩面地板上的莲湖彩绘。
“夏可虹,你再不出来,我就拆了门——”
“走开。”夏可虹喊断门外的威胁,跳下马桶,气呼呼地说:“你忘了与爷爷的约定,凭什么资格教训我?”
“你在乱说什么?给我出来。”夏初晨心头直冒火,大掌狂拍门板。
里头又传来娇嚷:“你甚至不为爷爷献上贝多芬,你不孝,你才可耻,你是破坏者……”
来了!这个被祖父宠坏的女孩,生起气来习惯迁怒。夏初晨大掌搁在雾面门上,徐缓握拳,神情阴郁,咬牙抑声说:“到底谁才是破坏者——”
“嘿——”突来的低微嗓音。
夏初晨一回首。华丽夸张的皇家长辈——皇夏生——就站在离他不到一公尺的地方。
他扬晃著手里的高跟鞋。“你别责怪她。这孩子伤心过了头……”这话说得有够卖弄和蔼。
夏初晨额心皱折两道深痕。此位皇家年轻长辈的言行举止,十分欠缺长辈该有的稳重,著实使人厌恶。
“让我来规劝她。”皇夏生一笑,上前拍拍夏初晨肩膀。“宇穹在外面,你去和他聊聊,乖——”
他的掌在他肩上施力,威迫一般。夏初晨脚动了,下意识走到盥洗间外,肩有些重、酸酸的,转头望,后方门关上了。
“抱歉。”又一个让人无预警的声响。
夏初晨移转视线。另一位皇家公子——晚辈——皇宇穹,冷静地站在女性闺房门边。
他说:“你们的门没锁。那家伙任性随意惯了—— ”
“是吗……与我堂妹一样。”夏初晨嘴角斜噙一抹难看的笑。
皇宇穹乜斜眼,沉吟一会儿,说:“那么,要不要一起到十七楼喝一杯?”
夏初晨道:“请——”
两名总是在收拾残局的男人,同时叹了口气,心力交瘁地离开2325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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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无声。好长一段时间,夏可虹没再听见堂兄夏初晨的怒骂嗓音。她稳了稳情绪,靠向门,拉开门后帘——雾面玻璃上映著一抹人影!她唰地又拉合门后帘,门外随即敲起清脆节奏。
“走开。”她回应。
走开?他有没有听错?一般,他如此守礼时,人们都会说“请进”。皇夏生搔搔耳朵,看了看手里的高跟鞋,长指顺过细致的鞋跟,差不多有九公分吧,真漂亮!走起路来,声音也好听,轻而易举就能迷惑男人。
著魔地摸了摸鞋跟底皮,皇夏生撇唇,灵光闪过,用这细致美丽的鞋跟敲雾面门。
咚咚咚——还带回音,像他曾看见一名轻盈女性在结冰湖面跳舞的虚幻景致。她头发鬈曲,长度及腰,一转圈儿宛如缎带飘萦,又似虹彩弥漫,围绕那张五官精致绝伦脸蛋,她眼睛灵动纯真,却生一张艳色诱人红唇,娇娇媚媚唱著〈Diamonds Are A Girl s Best Friend〉。那天夜里,他以香槟和鱼子酱招待她宵夜,被她骂了“下流”……
“走开啦!”门外敲个不停,夏可虹烦躁了。“不要再敲,我要洗澡,你快点走开,别烦人……”一边喊话,柔荑也在动作——脱解身上的小礼服,快速开启一小门缝,把衣物往外抛。
飞来“艳物”!皇夏生来不及闪,被蒙盖了一脸,伸手抓下,他拉低墨镜,寸寸细看,挑了挑唇,深呼吸,将这抹充满女性馨香的柔情性感挂在肘臂,继续用高鞋跟咚咚咚地敲雾面玻璃门。
很不对劲!夏可虹盯著门后帘,无法看穿,但外头似乎不是堂兄夏初晨。堂哥不会在她说要洗澡,并且丢出衣物后,还毫无回避。想著,夏可虹旋即回身,走往浴室隔门旁,取下挂衣架的浴袍穿上。
“嘿,开门嘛,女孩,不要独自关在里头伤心……”门外终于不光是敲门,那讨人厌的嗓音也响起了。“不要香槟、不要鱼子酱,好吧,我买钻石给你,乖女孩,快开门——”
“你闭嘴,疯子。”夏可虹拉开门。
皇夏生眉角一扬,拿下墨镜,露出森白整齐的牙齿。“旅店医师说,无伤及要害。我今后依然可以好好、仔细地欣赏更多像你这样的美女。”他笑著,对她眨弄一下带红印的左眼。
夏可虹局促地退了两步。这一退,不得了,手上拎著她的高跟鞋、肘臂挂有她的礼服的男人,长腿跨开,瞬间贴近她身前。
“你怎么这么无礼!”夏可虹防备地伸手推他。“这是女性私人盥洗间——”
“嗯,我觉得这儿不错——隐密、有情调。”他何止无礼、管你女性私人空间,皇大爷大剌剌东看西瞅,上下打量,点头竖拇指直称赞,说:“我也想在这儿洗澡——”
“你是神经病啊,出去!”推他不成,夏可虹抡拳,捶他胸膛。
皇夏生呵呵笑,一掌抓住她的两只皓腕,俯低俊颜,与她眼对眼,灼热气息喷在她胸颈敏感的肌肤。
夏可虹芙颊晕红,使劲挣扎,挣不开,抬脚要踢他。
皇夏生长腿顺势勾她裸足一把,一只手臂往她腰后绕,兜了个转儿,将她抱个满怀,坐落马桶上。
“放开我!下流、无耻、变态——”
“你好会骂人喔……”皇夏生低低笑著,唇轻触她柔润的耳垂,呢喃地说:“其实没有人会叫我下流、无耻、变态。之前,我来这边的‘O边境’玩,那里的美女们都叫我‘皇帝’——”
“下流、无耻、变态!”夏可虹扭著被钳制的肢体,打断他的嗓音,加送:“不要脸的流氓无赖!”
“嘿!”不要脸的流氓无赖叫了一声,目光焦点定在地板。“莲花——”
“你放开我啦!”夏可虹不理会他的大发现,手肘死命朝后撞。
她的礼服和高跟鞋,以优雅的抛物线型落向地板,盖住一朵盛绽莲花。
皇夏生双臂、长腿齐用,又勒又夹,把她抱得死紧,嗓音柔柔沉沉地说:“夏生莲花——你听过吧……我觉得真好,这儿果然像极了我的旅店。可虹小姐,老者已矣,接下来是我们的时代,我俩一起努力吧!”
第二章
“你们在干什么!”惊讶凌驾于疑问之上。宇星洋以为自己看错的成分居多,双眼用力地闭合。这阵子,为了夏万鸣老师太空葬的事,他有点过劳、累坏了,眼花严重,偶尔还伴随幻听。
“你哪位啊?”那声音,懒洋洋并且流里流气。
宇星洋摇晃一下脑袋。
“你这无礼的家伙是谁啊?”
质问仍在,宇星洋睁开眼睛,拍拍耳朵。不是幻听,也没眼花,眼前的确有个男人抱著可虹,坐在马桶上。
“你谁啊?”男人反客为主,问得很大方。“居然没按门铃、没敲门,直闯而入,还闯到了女性私人盥洗间来——”说得振振有词。“如此无礼野蛮的家伙——你认识他吗?可虹小姐——”
“你闭嘴,浑蛋!”夏可虹逮到空隙,踩了皇夏生一脚,身子奋力往前,摆开皇夏生的肢体纠缠,像只挣脱牢笼的鸟儿,急著奔向自由,第一步却飞不稳顺。
宇星洋伸手接住夏可虹踉踉跄跄的身子,退了几步,靠在门边,两人姿态看似交抱在一块儿。
“嘿!无礼的家伙,”皇夏生戴上墨镜,慢慢站起,说:“你是在调戏可虹小姐吗?”
调戏?宇星洋皱了皱眉头,盯看地板上横陈的女性高跟鞋和礼服。“可——”他开口,马上被打断。
“你乱说什么!”夏可虹娇怒地喊著。“花花公子,注意你的言行。”她在宇星洋怀中,回眸直瞪皇夏生,语气凶狠狠地警告:“胆敢再碰我,我非砍断你的手!”
皇夏生挑眉,同意似地点点头,昂起下颏,对宇星洋发声。“嘿,听到了没,还不赶快放开可虹小姐,无礼的臭小子。”
宇星洋恍了恍神。无礼的臭小子——是在说他吗?
这家伙不要脸的功夫,简直如他自己所言——“皇帝”等级!夏可虹美颜一凛,不再说话。
“可虹,”宇星洋抓抓一头乱飞翘的黑发,此刻才有机会好好地问出心中疑惑。“这位先生是……”他松开扶在夏可虹腰侧的手,朝向皇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