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商爷记住了,欠你一份情,迟早会还你。”脱下衣服的时候,他恍然大悟。半夜里一直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什么——苏觅音在床上偷换衣服。
她只是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心里对眼下的情况也是很不自在的。
小捕快也不老实哪……他想着想着,忍不住笑起来。
“商大侠换好了?”苏觅音问。
“还没,你偷看。”这下,他恢复了悠哉。“当然,你要忍不了的话,商爷许你瞄一眼。”
“商大侠的好意在下心领。”可惜她没那种恶趣味。
“商爷后脑勺没长眼睛,你就算偷看,我也不知道。”
“商大侠——”话到一半,她顿住,他着衣的手也停了下来。“好象是呻吟声。”
他闭上眼,半晌才道:“二里外,一男一女,应该都不年轻,男的还在咳嗽……”
“是阿土伯夫妻!”
他迅速穿好衣服。“过去看看。”耳里收到救命恩人的哀哀戚戚的声音,他心里也有些不安。
苏觅音跟着商昨昔跑出屋外,朝着呻吟声的方向奔去。
未过半盏茶,他们看到一对鼻青脸肿、狼狈万分的夫妻,苏觅音从他们的穿著举止认出这两人正是自己与商昨昔的救命恩人。
“阿土伯、阿土婶!”她一掠而上,忘了手上还锗着一个人。
但这时的商昨昔好象与她心灵相通,她前脚刚起、他后脚跟上,完全没有之前那跌跌绊绊的样子。
她一把扶住瘦小的阿土婶,商昨昔则撑住了阿土伯。
“大叔、大婶,你们不是进城买东西,怎么弄成这样?”她问。
两夫妻看看一身昂然官服的苏觅音,嗫嚅半天,却不敢开口。
“在下商昨昔,多谢两位救命大恩,若有为难,尽道无妨,商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除了喜欢跟苏觅音争斗外,其它方面仍有分寸。
奈何两夫妻还是迟疑着,呐呐难言。
“要不先回家吧?让我与商大侠为两位诊视一番,再做他论。”苏觅音提议。
“谢谢、谢谢。”两夫妻弯腰拱手的,弄得他们都不好意思了。
苏觅音与商昨昔一人背负一个,将阿土伯夫妻带回土瓦厝内。
因为锗着鸳鸯锁,他们得一起去打水、准备热茶、布巾……做什么都得形影不离,令他好生懊恼。
“这鬼玩意,真是麻烦死了!”他心里一把火。
苏觅音叹口气。她也非常痛恨这副鸳鸯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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伺候了阿土伯夫妻梳洗干净后,他们给两人检查身体,商昨昔忽地变了脸色。
“是谁下的手?”居然把一个老人家打成这样,都内伤了。
阿土伯偷瞄了苏觅音一眼,却是不答。
“若是忌讳在下,我可堵住耳朵,三位尽管交谈。”她道。
阿土婶看了看温柔替她诊脉的苏觅音,犹豫片刻,说:“我看苏大人不是不讲理的,告诉她应该没关系。”
阿土伯才结结巴巴地道:“以前吴城主规定,进柳城不论是买是卖都得先缴十文钱的入城税,想不到这个月突然涨到二十文,我们不知道,只交了十文,就被打了一顿,罚扫城主府一遍,一直扫到半夜,终于扫完,我们不敢再待,便连夜逃回来了。”
商昨昔剑眉倒竖。“狗官!”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怎地忘了身边还有个苏大捕头?但听到耳边娇喝了,他又呆了。她居然跟他骂出一样的词。
“两位放心,在下定为你们讨回公道。”她娇颜霎寒,说不出地动人心魄。
商昨昔一向厌恶官府中人,当年曹天娇参军,他整整一年不理这个小师妹。
所以一见苏觅音,他便冷言恶语、存心挑衅,但这段时日相处下,他发现这个官似乎有些不一样,她忠诚却不迂腐,行事果决,身段却很柔软,不像他以前看到的那些恶吏。
他心头隐隐生起一股对她的欣赏。虽说官贼不两立,但他忍不住想亲近这个官……
“千万不要!”阿土伯急道:“吴城主很厉害的,你教训了他,事后他一定报复,那时……我们会倒大楣。”
“他不会有机会再在柳城出现的。”由苏觅音亲手送进刑部的官,至今还没有哪个能够安然脱身。
阿土伯夫妻一脸疑惑,不是很明白她的话。
高昨昔大笑地为两夫妻解释。“小捕快的意思是,她准备为柳城换一个更好的城主。”
“啊!”两夫妻傻了,原来他们救的是一个这样了不起的大人物。“小民叫谢苏大人,请受我夫妻一拜!”
“别。”苏觅音赶紧扶起两人。“这本是官府的错,由官府收拾理所当然,谈什么谢不谢?”
“说得好。”商昨昔接着道:“两位有伤在身,不如我们多留两日,给两位采点伤药,待两位痊愈,我们再离去。”
“我没事,棍子打下来的时候,老头子都帮我扛了。”阿土婶看着老伴,脸上一阵阵的红,五旬的人了,斑白了发,却让幸福晕染出娇羞。
“应该的,你是我老婆嘛!不护你护谁?”阿土伯牵着老妻的手。
苏觅音忽然想起醉香楼一战,商昨昔挺身相护、不离不弃,心中别有一番滋味。
因为他是男人、她是女人,所以尽管她功夫不逊于他,他仍觉得有必要保护她?
他的心思,她不明白,但这么多年来,商昨昔却是第一个挺身护她的人。
这滋味……很奇怪,甜甜的,如蜜,又带点酸……
第3章
确定救命恩人无碍以后,苏觅音和商昨昔便离开了太阴山,打扮成一对农家夫妇,“携手”来到柳城——他们是不得不手牵手……分不开呀!
城门口,守卫向他们收取每人三十文的入城税时,商昨昔怒极反笑。这价码居然又涨了?
“很好很好。”缴了钱,他暗下决定,不偷光这吴城主的家产,他枉称盗神!
入了城,商昨昔顺着人流走向柳城最豪华的客栈。
苏觅音拉住他。“商大侠,你我囊中并不充裕,住不起那么好的地方。”
“怕什么?有商爷在,难道还会住白店?”
“商大侠是想带在下一起去做案?”她似笑非笑。
商昨昔一窒。在一个捕头面前偷东西算什么?挑衅?还是找死?
哼了一声,他闷声道:“那你说要住哪里?”
“城主府。”
“你想到怎么收拾那个贪官了?”他已不怀疑她会官官相护,尽管厌恶官宦的心情犹在,但苏觅音……她不一样。
“入城税,律法明载每人五文钱,这吴城主敢随意更改,不怕人举报,必然有所倚仗。这等私密在外头是查不到的,唯有深入虎穴,方能有所收获。”
“不错,捉他把柄顺便吃他的、喝他的、睡他的……嘿,我发现你也挺坏的。”但是,他喜欢她这种能屈能伸的处事之道。
“在下虽不赞成妄动私刑,可对于贪官污吏,偶一小惩也无碍。”
“夭知道像你这样的人叫什么?”
她想开口说她并不想听,反正他狗嘴吐不出象牙。
他已附在她耳边,道:“假正经。”
温热的吐息随着他的靠近,抚过她耳畔,教她心口忽地一阵酥麻。
“生气啦?”他的语气里三分调笑,七分担心。对着女装的她,他总有种束手束脚的感觉。
她后退一步,他身上传来的热度让她的脸一直热起来。
“在下只是不迂腐。”
看她的脸色如常,他悄悄吁了口气。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只要她不生气就好。
“我们如何进城主府?”
“待在下换过官服,便以追捕江洋大盗、需要地方官帮助为由,向吴城主提出借兵及借宿的要求。”
“江洋大盗不是指我吧?”
“当然不是,还请商大侠暂时委屈做六扇门人,随在下一同办案。”
“做你的属下没问题,可我不穿官服。”他说得斩钉截铁。
他就这么讨厌和“官”扯上关系?不,应该说他打从心底痛恨官宦。也许,他以前遇过一些和官宦有关的伤心事……
她无意揭他伤疤,便道:“没关系,其实六扇门人在外办案,也不一定都穿官服。”还有,她也没说要让他做属下。
“那就快报点吧!我很想看看吴城主是个什么样的混蛋。”
她思付着该不该提醒商昨昔,国有国法,莫以武犯禁?算了,那吴城主本是个人渣,是该受点教训。
她指着巷底一间简陋的小客栈。“进去要间房,把衣服换好,我们就上城主府。”
他们还没走进客栈,那低矮乌黑的梁柱已让他眉头直皱。
“你在外头办案都住这种地方?”
“不一定。寺庙、道观、民居,哪里方便哪里睡。”
“你住过一等客栈吗?”
“在下宦囊不丰。”
听说她是第一名捕,都混得这么惨,那普通衙役呢?
“亏你一身好武艺,生活还不如商爷我这个走江湖的。”他摇头,屏住呼吸,进了这乌烟瘴气的地方。
“在下对外物并无太大要求,衣食足够便可。”还有,她并不穷,至少苏家的产业在尚善国排得进前百,不过她厌恶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闺秀,与爹娘吵翻,入了官场,这才远离锦衣玉食的生活。
他嗤笑,不信有人不为金银折腰。
她向掌柜要了一间房,进去后,两人各自转身换衣服,倒是谁也没占谁便宜。
他先换好,随手倒了杯茶要喝,闻到淡淡的泥味,又嫌恶地放下。
“我们可以走了。”她也收拾妥当,开口招呼他。
瞧她那身大红官袍,真是刺眼,他忍不住撇嘴。“你没享受过真正的好东西,难怪受得了这等三流客栈,改天商爷带你见识一番富贵荣华后,看你还说不说得出不在乎外物的话?”
“商大侠若是想考验在下的廉洁,待会儿就有机会了。”
他了然于心。“那个吴城主会贿赂你?”
“至少吃喝一顿跑不掉。”
“那种民脂民膏你也吃得下?”
“在下会事先告诉他,别太麻烦,但他要怎么做就不是我能控制的。”
一般而言,官行越差的人,看了她便巴结得越厉害。
他也猜到其中的关键,不得不说:“官场上的门道还真黑。”
“官场跟江湖一样,有好人也有坏人。”
这一点他无法反驳,至少,苏觅音是个好官。
“为何你总是自称‘在下’?这不像是姑娘家会说的话。”他与她一起出了客栈,向城主府方向走去。
这问题却把她难倒了,好半晌,才道:“商大侠开口必称‘商爷’,可有特殊意义?”
他眨眨眼。“当我没问。”
沉默良久,她道:“办案期间,不适合自称‘小女子’,我也不习惯自称‘本官’,日子一久,不知不觉,便成‘在下’了。”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他也说:“我每次进贫民窟,便被‘商爷、商爷’地叫,久了,也成了一个口头禅。”
“尤其交谈对象若是个官,这称号就更有意思了。”她揶揄。
“没错。”他一脸挑衅。那些受官府迫害而无以为生的百姓,将他视若再生父母,送他“商爷”这称号,相比于大家口中的恶吏,不是很有趣吗?
“商大侠仗义疏财,在下佩服。”
他脚底一滑,一肚子的骄傲突然消失无踪了。
“小捕快,你的反应一定要这么平淡吗?”
“商大侠以为在下该如何响应?”
“你——算了,你就是一锅永远烧不热的水。”
是吗?她垂眸,眼底闪过一抹狡黠。这一招叫四两拨千斤。
两人来到城主府,苏觅音对着门口守卫道:“请转告吴城主,苏觅音来访。”
“第一名捕?!”对方愣了,下一刻便跑得无影无踪。
“原来你的名头这么吓人。”商昨昔斜睨着她。
她不置可否。反正尚善国人都知道,苏觅音无事不登三宝殿,一旦让她找上门,该锁、该拿、该铐的,一个也跑不掉,百官私下都叫她——官宦杀手。
不多时,一名宽袍大袖、年约四旬,飘然有若摘仙的男子率领一干小吏迎出了大门。
“不知苏大人驾到,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吴城主膝盖一弯,就要跪下。
苏觅音立刻扶起他。“吴城主不必客气,在下办案路经贵地,想借几名差役送信,不周之处,尚请海涵。”
吴城主看到那条鸳鸯锁,愣了下,但见苏觅音的神态坦然,他反而不敢问,赶紧把目光移开。
“哪里的话,苏大人大驾光临,不胜荣幸,里面请。”
苏觅音突然后退一步,让出身后的商昨昔,躬身行礼。
“大人请。”
商昨昔一下子愣住了。
吴城主一干人等面面相。苏觅音已是三品大员,她都要躬身喊大人的人,那是何等官职?一下子,大门前跪倒了一片人,呼喊“参见大人”的声音响彻云霄。
商昨昔沉着脸走进城主府客房,关上大门,才想找苏觅音算帐。
可她站在那里,眉开眼笑地瞧着他,整个人都似在发光。
霎时,他有种难以呼吸的感觉。他讨厌官、讨厌她穿着一身朝廷鹰犬皮的样子,可眼前的苏觅音美得让他目眩。
他有股冲动,想把她拥入怀里,狠狠地吻,看她意乱情迷时,是否还能保持冷静?
不,她失态又如何?反正她正经、忠直、贤慧……她的每一种面目都有不同的美丽,唯一相同的是,它们全扣紧了他的心。
他越来越爱看她,眼神定在她身上,便很难再移开。
突然,房门被人敲响了。
苏觅音走过去开门,商昨昔乘机收拾紊乱的心绪。
门外是一个留着山羊须的中年男子,一见苏觅音便要跪。
“不必多礼。”她对这些繁文缛节一向没太大兴趣,只道:“你是何人?有什么事?”
男子尴尬地咽了口唾沫。“回禀大人,小的姓杨,添为城主府管事,奉我家大人之令特来邀请两位大人今晚光临一品轩,城主及柳城诸富商谨备酒宴,为两位大人接风洗尘。”
“烦请告诉吴城主,商大人与我休息两天便走,不必太麻烦。”
“可是……”
“杨管事如实回禀就好。另外,请找两名衙役为在下送封信。”苏觅音态度强硬。
“是。”杨管事自认说服不了她,黯然退下。
苏觅音关上房门,才转身,便迎上一双火光熊熊的黑眸。
“你一口一句‘商大人’,讽刺得很顺嘛!”
“商大侠误会了,你德高望重,自然不能成为在下的部属,那只好委屈做上官了。”
“是吗?”
“在下句句属实。”问题是,她说话时眉眼荡漾着春风,模样分明是三分娇、六分俏,还有一分狡黠在其中。
商昨昔的脸热了,心脏突突跳。
“商大侠义薄云天,只要能为民除害,想来不会太在乎几句口头称呼。”她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