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末,江陵城旁,巍峨的凌阁山耸立,山势险峻、人烟杳至、古木参天,终年云雾缭绕。
平日静谧的深山中,白雾茫茫,此刻却不时传出斩断荆棘的声音。
伴着声响,有一袭白衣身影在茂密的林中穿梭,地上落叶随着他的脚步发出沙沙声,此人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只见身着白衣的男子,相貌俊逸,眼神凛冽,专注地检视身旁的一草一叶。
忽见他稍一蹙眉,接着右手一挥,抽出配剑凌空一划,剑锋微微染红,他却头也没回,长剑旋转一圈后迅速回到剑鞘中,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他继续低头在树丛中寻找。
一滴滴鲜血从上方的树叶滴落,一条盘在树枝上的凶猛毒蛇瞬间毙命,男子眼也不眨,身如疾风般悄然闪开,身上白衣丝毫未染。
他修长的身影在林间穿梭,脸庞带着一丝冷傲,然而微微上扬的嘴角,又透露着令人难以捉摸的浅笑。
腰间玉佩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的当当声响,是这幽谧山林中唯一的声音,玉佩雕琢精巧,价值不菲。男子凝神四下寻觅,双手拨弄着各样草木,熟稔地挑选着。
「耽嫣草……耽嫣……」他喃喃低语,眉宇俊朗,双目专注,寻找着他口中的耽嫣草。
突然他目光一凛,眸底透着深邃,嘴角噙着笑意,他要找的奇草已现踪迹,但同时也让他发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耽嫣草是他寻觅多时的一种奇草,有着蜿蜒的藤蔓,且只生长在山崖陡壁旁,时节一到,藤蔓上会开满瑰丽的花朵果实,散发诱人的香气,吸引蜂蝶及小动物争相觅食,然而这些果实却奇毒无比,此刻只见山崖边横躺着多只贪食中毒的动物,奄奄一息,痛苦挣扎。
男子站在弯曲的藤蔓旁,凝神端望着,藤蔓从崖边一路延伸到崖壁上,他知道藤蔓最尾端开出的花朵便是解药。
而尾随他的人,隐身在树林中观望着,男子不动声色,缓缓戴上一副纯白色的手套。
此人脚步轻盈,身轻步小,应该是个女子,男子暗暗思忖,不打算在这个时候与对方动手,他知道她必定也是为了耽嫣草而来,然而耽嫣草得之不易,他想要整株带回,尽量不要有所损伤。
戴上精致的蚕丝手套,男子小心翼翼地挖掘耽嫣草的根茎,并抽出系在腰间的长绳,绕上树干,使其垂下山崖,他打算取下耽嫣花朵。
山壁陡峭险峻,男子使上轻功,拉着绳子沿山壁一吋吋下滑,他猜测对方会等他取下耽嫣花后,再动手争夺。
他一手缠住绳,一手戴着手套,慢慢挖掘耽嫣草的根茎。此草奇毒无比,他小心翼翼,终于来到耽嫣花前。
而那隐身的女子,也在此时现身。
眼前的耽嫣花洁白无瑕,相较于藤蔓上的其它花朵,显得益发朴实平淡,一股幽雅的香味扑鼻,男子静静地凝望这朵小花。
而崖壁上的女子,也静静地望着他,未发一语。
她的脸蛋如同这朵白花,净白却也冷冽,纤细的身影伫立崖边,似笑非笑,冷眼看着男子。
「姑娘,若妳也是为此花而来,待我摘下它后,上去再说吧!」
男子启口,却没得到任何回应。这位姑娘冰冷得令人讶异,却也令人动容,花容月貌,如缎长发随风飘逸,水翦灵动的双眸慑人,白皙的脸庞看不出一丝表情,令人屏息。
若非这山林中还有仙子?这等容貌当真倾国倾城。
男子一边思忖,一边收回视线,专注在耽嫣花上,只见他开始动手,缓缓挖掘最后的根茎。
「此花不可取。」女子启口轻言,声音竟如无波的秋水,冷冽无痕。
「姑娘,我采此花是为了要救人,望妳莫要阻拦。」
「只怕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妳……」女子一样面无表情,淡淡地说着这几个字,男子不想分神,只是小心地拨开耽嫣花旁的泥土,准备取出整株花朵,不料一股强烈的香气扑鼻而来,男子先是觉得一阵舒爽,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
他全身陡然无力,抓着绳子的手开始松脱,他心一急,忙运内力,不料更觉全身酥软,花一离土,便香气四溢,此时更随着运气窜遍全身,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此时才意识到崖上姑娘方才的话中之意。
「姑娘,若妳愿意,请助在下一臂之力……在下感……激不尽……」男子声音断续,他知道自己即将摔落崖底,眼前只有这不知是敌是友的姑娘可以相助,他只好开口相求。
他模糊的双眼依稀见到姑娘往后退了几步,似乎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姑娘……当真见死不……」
男子早已力不从心,话未说完,身体便伴着碎石下滑,眼看就要向下坠落。
就在他双眼无力地要合上之时,忽然瞥见一条淡绿色丝带,远远地从上抛下,不偏不倚落在他眼前。
无奈这救命的丝带,男子已经无力伸手抓住,只有任它在眼前飘动,此时方才的女子出现在崖边,冷眼盯着他。
「莫要使力,否则毒发更快。」
这是他听见的最后话语,就在他失去意识之前,隐约感到那缎带开始舞动,最后他腰间一紧,被拉上崖,但他早已不省人事。
第一章
隋朝末年,朝政衰败,中原分裂,地方势力割据,其中占据长江流域自立为梁王的萧铣,势力庞大,拥兵四十万,定江陵城为首都,与占领长安城的李渊、李世民父子分庭抗礼。
这日,萧铣在房内传唤亲信前来。
「芊儿那边有消息了吗?」萧铣相貌魁梧、野心十足。
「小姐那边传回的消息是,草药已寻获,不过……」
「不过什么?」
「小姐还是在追问炼成药粉后,是否用来对付唐军。」
萧铣听到此言,略微不悦:「芊儿懂什么?成王败寇,今日若不灭唐军,明日岂有我萧铣立足之地?」萧铣言语中充满对李唐的敌视,因为就在他称帝的来年,李渊也占领长安,建国为唐,两人一南一北对峙,都想争夺天下。
他转身对亲信说道:「告诉芊儿,我等她的药。」
亲信领命正要离去,萧铣又突然说道:「等等!」
「芊儿过得可好?」
「小姐一样不太见人。」
萧铣的女儿萧芍芊,长年隐居凌阁山,就算父亲贵为一方之霸,她也不太理会世事,终日与草药为伍,萧铣也只能由着她。
「好!你下去吧!」
萧铣不再多说。女儿自幼着迷百草,终日钻研药草古籍,性子静默冷冽,甚少言语,后更常居深山,寻找奇药。萧铣在江南眼见唐军声势日渐壮大,便想藉由女儿的专长,研发具有毒性的药粉,待将来两军对峙时,可以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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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阁山内,萧芍芊正端视着她救回来的人。
她双眼如深渊,澈冷而深邃,仔细端详着躺在床上的男子。他相貌堂堂、五官俊逸,昂藏的身躯看得出是习武之人,一袭白衣,腰间那块玉佩格外显眼。
「李……」萧芍芊看见玉佩上刻着一个「李」字,她正要伸手翻开另外一面,就见到男子眼睫微微翻动。
他究竟是谁?仪表不凡,身手矫捷,甚至也知道耽嫣花可以炼药,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妳……是谁?」萧芍芊正在思索对方的身分,就看见男子吃力地睁开眼睛,二话不说便抽剑自卫。
冰冷的长剑横在她眼前,不过萧芍芊的眼神依旧寒冽。
她毫无惧色地伸出一只手,用两只纤指推开剑锋。「你还有力气吗?」
对眼前的利剑视若无睹,她冷眼看着这个男子,果然,男子的手使不上任何力量,长剑微微颤动,最后松脱掉落床上。
「我中毒了吗?」男子似乎懂得草药,马上知道自己中了毒。
「你摘了耽嫣花。」她的话语一样简短,毫不带情。
「是了,我在山崖边失去意识。」男子终于稍微清醒。「姑娘就是当时救我之人?」
「是。」
「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
「不必。」
「姑娘。」男子对这位姑娘冷漠的态度感到些许疑惑。「还没请教芳名,在下日后必定酬谢。」
不料萧芍芊并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寒着脸问道:「你采耽嫣花做什么?」
「在下采此花,是想研究它的解药,姑娘可能久居山中,不知道最近许多百姓上山打猎,吃下误食耽嫣果实的猎物后……咳!」
男子观察敏锐,此深山中竟有如此雅致的房舍,四周更是不时飘来各式草药的香气,虽不知这位姑娘是什么来历,但看得出来必是常居山中采药,不过他话还未说完,便重重地咳了一声,表情甚是难受。
「只怕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眼前的女子豁然起身,话一说完竟伸出如葱玉指,疾往男子胸口穴处点去。
男子方才一咳,本有一股浊气往胸口冲,在萧芍芊这一点后,竟硬生生将之压制住。
他无力地倒回床上,知道眼前这位姑娘必非常人,只听见她平淡的声音响起。「你不必谢我,耽嫣花的解药我正在试炼,正好用你试试。」男子眼睛一睁,若非亲眼见到她这般花容月貌,光听这声音话语,必会认为她是山林中什么巫术之女。又听见她继续说道:「你若现在使力,只会让毒性迅速窜流经脉,若你毒发身亡我便没人可以试药,你就这样躺着莫要再动,李公子。」
李公子!
躺在床上的男子面色微变,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懂医药、会点穴,甚至还知道自己的姓氏?
萧芍芊无视他狐疑的眼神,径自伸出手,往他腰间玉佩探去。
「李、逸。」
男子浑身使不上力气,只能任由她翻开自己的玉佩,念着上面刻着的名字。
「李逸……」她先是喃喃念着,之后看了看床上的男子。「李……逸……」她柳眉微拧,若有所思,一对黑眸微微低下,长密的眼睫晃动,似乎正细细思索,而名唤李逸的男子此时也正仔细端详着她。
淡绿色的纱罗披帛披搭在她肩上,盘绕于纤细的两臂之间,裙腰高系胸下,用一条深绿色的绸带系着,李逸忆及这颜色与当日在崖边垂下的长带相同,她美得出尘,却也冷得如冰。
「在下姓李单名一个逸字,还没请教姑娘……」
「你无须多问。」
萧芍芊不理会他的话,说罢便起身离开,独留李逸一人静躺在床上思量。
他出身名将之家,却更钟情医药,此次游历江南,本要探寻江北未产之草木,未料在江陵一带见到许多百姓因上山野猎而中毒,却求医无门,痛苦不堪,便着手查阅药草古籍,追踪到凌阁山的耽嫣花,不过此花难觅,书上记载不全,他没料到取花时竟还会有要命的香气,现在他空有一身武艺,却也只能在床上动弹不得,连运气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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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长安城的李府,开国大将李敬德正翻阅着地图。
「叩叩。」门外有人敲门,是李敬德的长子李威。
「进来。」
李威身形魁梧,进了房后就将门关上,命人在门外守着。
「爹,洛阳郑国已投降,河南多郡也已归附唐朝,我军掳获许多战利品。」
「将战利品发放给有功将士。」李敬德说罢便再度埋首桌上的地图。
李威见状便说道:「爹是在思考如何对付北方突厥和南方萧铣吗?」
李敬德点点头。「突厥现在趁我中原分裂、无人统领之时,屡犯边疆,我派你三弟驭儿长期戍守,随时回报军情。现下首要之事是弭平南方萧铣势力,中原统一后,才有能力与突厥对抗。」
「爹也别太烦忧,我们的军队纪律严明,我和三弟均定期带兵操演,我想统一中原指日可待。」
李敬德听到此话,却幽幽地说道:「李家上下都精通兵法,相信必能助大唐建国,就是逸儿……唉!」
「爹为何叹气?」
「逸儿幼时研读兵书,颇有自己的见解,长大后我亲授李家剑法,他亦学有所成。本以为他会和你及驭儿一般,成为领兵大将,怎知他竟开始独来独往,不愿理会战事。」
「二弟专精于医药,也未必是坏事,爹不必太过担忧。」李威对李敬德说着。「想我李家虽屡立战功,但征战不免会有死伤,二弟钻研草药可以救人,也算是好事一件。」
「话虽如此,但爹仍为他可惜。」李敬德摇摇头。「他本可以成为一位优秀的将领,但长大后不管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李威倒是一笑。「爹,别说您了,他何时听过身边什么人说的话?在乎过什么人的眼光?既然没人可以左右他,他又如此醉心于医药,就由他吧!」
「他到江南多久了?」
「三、五十日了。」
「都没消息?」
「二弟的性子您也了解,他喜欢云游四方,不愿受世俗礼教拘束,现下他可能又在哪座深山里采药了,没法捎信回来。」
「好吧!就由他去吧!」
李敬德继续与李威商议该如何领军往江南梁国挺进,对于李逸的行踪也就不再多问。
李逸自幼便与李威、李驭兄弟不同,虽一样从小修习武艺,剑法超群,但更着迷于医药,任李家军战功彪炳,他却独爱钻研草药古籍。
世局分合无常,旁人争夺江山,他却冷眼看待。相较厮杀争斗、战鼓喧天,他却更想遍寻奇药,战场人人可上,药草并非人人会尝,既然自己有此天赋,李逸更看淡红尘俗事,反而练就一身精湛的医术。
但李敬德怎么也没料到,此时的李逸身中剧毒,而救他之人,竟然就是萧铣的女儿——萧芍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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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阁山内,山高云深,李逸撑起无力的身躯,倚在窗边。
青绿色的竹制窗格精巧雅致,花絮随风飞舞,好一幕山中景致,不过他的视线却落在窗的那一边,看着正在煎药的姑娘。
她依旧一身绿衣,清雅脱俗,身前一炉细火熬着药,烟丝袅袅升起,衬线着她出尘的容颜,此等景致绝伦,却听见她身旁几只小动物不断发出哀号声。
她挽起长袖,露出藕白细腕,举起炉上的药壶缓缓倒下一碗药让小动物饮下。
只见小兔子、松鼠们先是不再呻吟,开始缓步爬行,但不一会儿,却又止步不动,痛苦挣扎。
一旁像是侍女的姑娘,端着药蹙眉道:「小姐,好像还是不行。」
「我会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