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儿,这次你是怎么落入萧铣手中,又是怎么逃脱的?」
「这事往后再说,孩儿一路风尘,先回房梳洗。」他不愿多言,借故回房,李敬德知道他的性子一向如此,也只有由他。
李逸才一跨出厅堂,就看见邬偌盈急急忙忙地跑入。
她低头匆忙往内跑,差点撞上李逸。
「二公子,您回来了!」邬偌盈一见到李逸,喜形于色,接着又忙吩咐身边下人:「快随我至厨房准备为二公子接尘。」
「偌盈,别忙了。」李逸道。
「不,我盼你回来盼好久了……」邬偌盈话才出口,就红着一张脸没说下去。「二公子先回房休息,我替您准备去……」
看着邬偌盈欣喜的模样,李敬德露出笑颜。「逸儿,多关照偌盈些,若不是郑国被灭,她也不会委身当你的侍女。」
「嗯。」李逸倒是没说什么,入房准备更衣。
邬偌盈原是郑国贵族,郑国被唐灭后,全家落难,沦为阶下囚,邬偌盈以到李家为婢,换取家人性命,李敬德见她手脚利落、熟读诗书,便答应她的请求。
邬偌盈到李家后,被分配服侍李逸,她抱着感念的心专心伺候他,由于出身贵族,谈吐有物,较其它婢女显得出色,渐得李逸欢心。
李逸进了房门开始宽衣,邬偌盈便跟上。
「二公子,让我来。」李逸没有拒绝,像以往一样摊开手让她服侍。
「您刚回来风尘仆仆,先沐浴休息一下,待厨房准备好晚膳再用餐好吗?」
「也好。」李逸便往房间后方浴堂走去。里头热气弥漫,邬偌盈早已帮他烧好了水。李逸褪下所有衣服,踏入木桶中闭目养神。
他闭着眼,脑中浮现他在凌阁山的种种,想着他与萧芍芊的一幕幕。他记得在温泉旁,也是这样烟雾弥漫,萧芍芊在他怀中,他俯视着她的的万种风情。
李逸正想着,便听见邬偌盈进来的声音。「二公子,偌盈……伺候您沐浴。」
李逸在李府里,生活起居都由邬偌盈照顾,大家都知道邬偌盈在李府的地位和一般婢女不同。
李逸双臂摊在木桶边缘,想着芊儿,没有答话,邬偌盈走近他,拿起水瓢舀起水,她发现今天的李逸有些不同。
「二公子在想什么吗?我……啊!你的身上……」邬偌盈到了李逸身边,惊见他身上一条条的鞭痕。
「二公子……这……你怎么了?」
「什么?」李逸答得不甚专心。
「你的身上……都是伤。」邬偌盈满脸吃惊。
「这没什么,都只是外伤。」
外伤只消数日便可痊愈,重要的是内伤,多亏了当时芊儿日日替他暗中调制草药,他才得以复原。
「芊儿……」李逸闭着眼,口中不自觉念着。
「芊儿?」邬偌盈一愣。
「芊儿是谁?」
偌盈一问,李逸才回过神:「没什么。」
「二公子,这些伤到底怎么来的?是萧铣下得手吗?」邬偌盈一边问,一边拿起浴巾要替李逸擦背,以往都是如此,今天却被李逸拒绝了。
「偌盈,我自己来就好,你下去休息吧!」
「二公子……」邬偌盈稍感意外。
「那偌盈去帮您准备药,等会敷上。」
「不必了,该擦什么药我比你清楚。」
「这……是,二公子,那偌盈去吩咐厨房帮您多准备些补身的东西。」
邬偌盈仍想为李逸做些什么,不过李逸却又合上了眼,她只有默默退下。
她在浴堂门外,踌躇了好一会,以往的李逸不是这样的。他若回来,所有的生活起居都是她在张罗,李逸并非将她视为一般侍女,他会告诉他这次远行又遇上了哪些事,甚至会为她带一些特别的东西回来,这是一般侍女不会有的待遇。
她的心一直悬在李逸身上,然而这回李逸的心,却悬在另一人身上。
这晚,李府欢欣地替李逸洗尘,满桌丰盛的菜肴,李敬德打心底高兴。
他举起酒杯道:「逸儿,这次你平安回来,爹真的放下一颗心了!待时机成熟,爹一定领兵灭了他梁国,届时你再同爹一起上战场,让你报一箭之仇。」
李敬德说得激昂,李逸却没什么答话。
他的芊儿是梁国公主,梁国灭了,她将何去何从?
大哥李威也拍着他的肩说道:「爹说得对!还好萧铣那老贼没对你怎么样,不然不用等到爹发兵,大哥一定先杀进江陵。」
李逸没有仔细听他们在说些什么,不过邬偌盈却在此时忙说道:「不!萧铣下手可毒了,二公子全身上下都是伤。」
她话一说完,李威便怒道:「什么?全身都是伤?」
「是啊!不信您问问二公子,他……」
李逸浓眉一蹙,打断了邬偌盈的话。「谁让你多言了?」
他从不曾用这种口气对邬偌盈说话,邬偌盈一听愣住,原本准备替他斟酒的手当下停在半空中。
李敬德和李威没有注意他对邬偌盈的态度有什么不一样,只忙着问李逸。
「他们怎么对你的?说给爹听!」
「二弟,怎么之前都没听你说,原来他们对你这般狠毒?」
父亲和大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李逸,言语中充满对萧家的愤慨,李逸脸色逐渐下沉,只淡淡说道:「爹、大哥,这事不用多问,我不是已经平安回来了吗?」
他不愿提及在梁国发生的事情,不希望大家仇视萧家,因为他的芊儿将是他未来的媳妇。
「爹,您慢慢用餐,孩儿先回房了。」李逸没有吃下多少东西,便借口要休息就离开了。
邬偌盈在一旁始终默默注视着这样的李逸,见他没有吃下多少自己精心为他准备的饭菜。她跟在李逸身后,心底很是难受。
李逸走到房门前,突然转身对邬偌盈说道:「以后,不要多嘴。」
「二公子……」邬偌盈讶异又难过。
不过李逸只淡淡对她说道:「好了,你也忙一天了,回房休息吧!」
「二公子,我还没帮您铺床……」
「不必了,以后这些事我自己来就好。」
邬偌盈站在原地,看着李逸开门走入房中,再紧紧关上了门,没再对她说其它的话。门外,她的一颗心不断下沉,不知道为什么李逸会变成这样。
自己说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不愿让家人知道身上的伤?她好难过,李逸到底遇上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喊着没有听过的名字、会不再让她服侍一切……
而这个夜晚,萧芍芊也没有进餐,她独自面对爹爹的怀疑、悄悄担心着李逸,忍受着一个人的孤单。烛火摇曳,映着自己的影子。
以往她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就算独自一人住在深山,也不曾像今夜一样,倍感孤寂。
萧芍芊的心全系在李逸身上,看着地上长长的身影,她多希望这道身影旁,还有一道他的影子。
萧铣对她仍满心存疑,认为李逸的脱逃一定和她有关,已经数日没有和她说过话。
她悄悄拿出怀中的玉佩,心中的思念没有办法找人诉说。
她纤细的手指抚着玉佩,看着上头刻着的字,在心中默念。以往的她早已习惯一个人的日子,独来独往,从不曾为谁牵绊。
今夜她体会了心系他人的感受,她从未怕过什么,但现在一颗心却悬着,好似在半空中摇晃。
他顺利回到李府了吗?
他知道我的身分后,又会如何打算?
万般思绪无人可诉,她只有睹物思人,希望李逸能平安到家。
第六章
唐军在攻克洛阳郑国后,势力范围已经延伸至长江中上游,李世民命李敬德策画继续向南挺进的策略。
李敬德造军舰、训练士兵,没过多久,唐军的人员器械及粮草战船皆已就绪。
这日,李威身着军装,从校场回来。「爹,听说您准备攻城了。」
「爹正有此打算,你有什么建议吗?」
「孩儿觉得,我军都已备妥,洛阳一役战胜,士气高昂,是时候领兵再攻,只是……」
「没关系,说下去。」
此时李逸走了进来,接下大哥李威未完的话:「只是,正逢长江汛期,江水猛烈,许多人担心水势险恶,不赞成出兵。」
李敬德点点头道:「爹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李威道:「孩儿赞成出兵。」
李逸沉吟,有些犹豫。
李敬德问道:「逸儿,你认为如何?」
李逸心中已有答案,与李威一样,他知道现在萧铣必定认为唐军不可能攻城,而将主力军队散布在各地囤田,若突然发动袭击,萧铣必定调度不及。
李逸沉思不语,心底只惦记着芊儿。
「逸儿,怎不回爹的话?」
李敬德催促着,李逸缓缓回道:「是个机会,可以发兵。」他语气低沉,字字缓慢,知道这个决定对唐军是好,但对芊儿必将是个伤害。
李敬德心底也是这个答案,于是他独排众议,准备冒险出兵。
九月,李家趁长江水位暴涨、萧铣疏于防备之机,率军出三峡,顺江东下。
洪水虽湍急,但反而加快了行军速度,突袭效果大增,再加上唐军水师平日训练有素,无船翻覆,天时地利,唐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攻到了江陵城前。
萧铣根本没有料到,唐军竟会如此冒险,在长江汛期时出兵。此刻他的主力军队全散布在各地,突然遭此攻击,京城内仅剩驻城军队,无重兵可作调度,情况危急,他不停地在大殿内来回走动,神情相当不耐。
唐军已攻破江陵城前的许多小城,兵临城下,眼看马上就要攻人江陵,江陵若失守,梁国将……
江陵是梁国首都,全国门户,首都若失守,后果连萧铣都不敢想,现在江陵仅剩数万部众守城,该如何是好?萧铣又怒又急,没有料到唐军竟有这一步。
「来人!叫芊儿进来!」
萧铣知道此役关乎梁国存亡,他急需萧芍芊的毒药。
听到唐军攻城的消息,萧芍芊心情相当复杂。
两军终究要兵戎相见,她是否能再见到李逸,现在自己的家国遭此袭击,身为梁国公主的自己,又当如何?
她听到爹爹此刻找她,便猜到他要什么。
「爹,您找女儿过来,是要耽嫣花炼制的毒药吗?」
「现在唐军已经攻入荆门,接下来就是江陵,你知道这严重性吗?」
「女儿知道。」
「你的解药不是研制好了吗?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爹,此药奇毒无比,中毒之人全身痛楚,若非万不得已,女儿希望您……」
话未说完,萧铣怒言打断:「你还有多少理由?难道要等爹命丧敌军后再跟我说这些吗?」萧铣盛怒,萧芍芊知道此刻她再也没有理由拒绝,便将耽嫣花的毒药及解药交给了父亲。
同时间,唐军因一路成功攻陷许多梁国城池,士气大振,所有将领大臣一致认为应该继续攻入首都江陵城。
李敬德心中虽也对行军顺利感到高兴,却不赞成延续攻势。
当晚,李威与李逸登上高处,远望情势。
李威一身盔甲,威风凛凛,李逸则仍着一袭白衣,远眺凝思,冷峻不凡。
「大哥,爹是不是不赞成出兵?」
「没错,但目前朝中大臣均认为若不一鼓作气进攻,萧铣便有时间召回主力军队,届时攻城就难,所以还是要爹发兵。」
「众臣的考虑虽有道理,但行军忌贪快,萧铣留守京城的部队虽不多,但毕竟都足护卫京都的精兵,我军一路破梁国城池,梁国军民必已愤慨,此刻必抱着背水一战之心,我军若想强行攻城,未必能占上风。」
李逸冷静地分析着。他幼时即熟读兵书,而后又南北游历,见多识广,他知道此役关乎梁国存亡,战败将成俘虏,城内驻守之军,必会抱着破釜沉舟之心应战。
李逸一边说着,一边遥望远方,他担心的还有另外一件事。
芊儿之前也在找寻耽嫣花的解药,但目的并非跟自己一样,是要替江陵的百姓解毒。如果连自己京城的百姓中毒都不愿解救,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她不愿将解药配方流出。这样做,为的是什么……
芊儿身为梁国公主,李逸想着她的立场,无论她愿不愿意,这样的身分似乎让她难有选择。
长风吹起,李逸一袭白衣随风飘扬,他手握长剑,瞵视昂藏。
风起云涌,江山多娇,会不会有朝一日,手中的长剑将指向他心爱之人?
果不其然,开战之后,前方传回的消息都不乐观。
萧铣的部下众志成城,决心背水一战,几万部队力抗唐朝大军,奋勇杀敌。
「报!」传令兵匆忙传回军情。
「说!」李敬德锁眉,他已知军情不佳。
「我军在江陵城下挫败,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传令兵有些发抖。「萧铣不知道使了什么巫术,我们的将士突然一个个全身发软,完全使不上力,接着面容发黑,口吐鲜血,大家都说……」
「说什么?」李敬德一听大怒,事情出乎他意料之外。
「说……萧铣神通广大、命不该绝,此刻必定是有神力相助,不然……大伙怎么会……」
「胡说!」李敬德拍桌大骂。「全是怪力乱神之语!」他随即对身旁的李威说道:「马上下令,谁敢再敌播此等谣言,以军令论处。」
李威领命离去,李敬德长叹一声:「行军最重军心,军心若摇,无役可胜。这种神鬼之说最易动摇军心,若不制止,后果堪虑。」
他看着一旁的李逸道:「逸儿,为何不说话?」
李逸从方才到现在都一直沉默不语,李敬德知道他一定知晓些什么。
「你钻研医药甚久,是不是有什么眉目?我军会突然如此,应是被下了毒,是吗?」
李逸抬起眼,这才启口。「全身无力、面色发黑后吐血,是中毒没错。」
「但我军粮草饮水皆有重兵看守,萧铣的士兵护城都不够,还有本事混进我大营?」
「爹,此药无色无味,不必混入饮食,便可让我们中毒。」李逸沉声说道,眉宇靠拢,他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李敬德一听大喜。「逸儿,你这么说,是知道萧铣使得是什么毒了?」
「爹,孩儿之前深入江陵城内的深山中,为的就是寻找此种毒的解药。」
「当真?是什么毒,可让你找到解药了?」李敬德连声问着,心中甚是急切。这时不断有伤兵被抬回,每个人皆痛楚难抑,不断咳血,让李敬德忧心不已。
「爹,这是耽嫣花之毒,此毒可以研制成药粉,梁军应是先行服了解药,再将毒纷洒入空气中,我军与之对峙时,吸入毒粉,才会如此,这毒孩儿也中过。」
「什么,你也中过?」
「是,毒发时不但无法使力,若强行运气,毒将发作更快,中毒时面色发黑、全身无力,若不即时解毒,很快便会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