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女子冷然望着一队平空冒出的不速之客。
“姑娘,请随我们走一趟吧。”
请?分明是容不得她拒绝。
低头抚摸着臂上的金色小鸟,邬亦菲对周围人视若无睹。
对方有些挂不住面子,但又深知这位大小姐的脾气,只能好言相劝,“姑娘,在下也是奉侯爷之命,还请……”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插翅难飞了?”她抬头,眸中三分清冷、三分慵懒、三分不屑,还有一分的难以捉摸。
“在下不敢,侯爷有令,姑娘是贵客,要以礼相待。”
邬亦菲冷笑,“噢?那我现在要你们让开,你们从是不从?”
“请姑娘莫要再为难在下,侯爷吩咐,无论如何都要将您带回。”
“真是令人感动的『以礼相待』。”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邬亦菲撇撇嘴。
“邬姑娘,我家侯爷诚心相求,您何必屡次刁难?”他实在不明白,同样是天机派掌门无尘子的座下弟子,慕无极谦恭有礼,苏清妙更是菩萨心肠,怎么独独这位大小姐如此任性?
“刁难?”邬亦菲不赞同的摇摇头,“我向来不爱玩刁难的把戏,我只是—很直接地拒绝了。”
“邬姑娘,请别逼在下不敬。”
“啧啧,你已经在做了,陈侍卫。”
绥靖侯心腹周亮闻言皱眉,“既然如此,在下只好回头再向侯爷请罪了—还有……在下姓周。”这是他今天第五次纠正,邬姑娘记性真糟。
“那也要你有这个本事才行。”邬亦菲逗着臂上的小鸟,不见丝毫慌乱。
“在下很好奇姑娘的自信从何而来。”据他所知,邬亦菲以精通奇门遁甲闻名江湖,但并无武功防身。
“好奇吗?”她喃喃自语般的边抚弄着小宠物边道,“小羽,你来告诉江侍卫如何?”
听得懂似的,那小鸟竟真的扑腾起翅膀。
“……在下姓周。”周亮无力地重申,并向手下使了个眼色。既然用“请”的对方不配合,那就不能怪他们用激烈的手段—
猛地一阵大风刮过,周身尘土飞扬间,似有金光耀眼四射。
下一刻,所有人都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金色羽毛的映衬下,邬亦菲一袭青衣犹如一颗翡翠镶嵌其上,耀眼到让人目眩。
周亮仰望天际,面如铁色。
“翡、翡翠飞仙……”
“再会了,张侍卫。”留下一句话,邬亦菲便芳踪杳然。
“……在下姓周。”最后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整座绥靖侯府几乎都在震动。
“岂有此理!”中气十足的怒吼声传来,下人们均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侯、侯爷息怒!”周亮倾身跪地。
绥靖侯是武将出身,曾经纵横沙场数十年,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神,如今年过半百,依然老当益壮。而且只要有长眼睛都看得出,这位侯爷此刻正处于暴怒状态。
“你再说一遍,她是怎么逃走的”
“是……”周亮擦着额上冷汗,他也想说实话,问题是,他怀疑侯爷会采信,说不定撒个谎还比较有可信度。
“说!”
“是被一只金色大鸟救走……”主子一施压,他立刻从实招了。
“放屁!”
“是……卑职放屁……”周亮垂头丧气的。
他倒宁愿这真是自己在放屁,可是,邬姑娘骑着一只金光闪闪的大鸟飞天而去是不争的事实啊。况且民间早有传闻近年“翡翠飞仙”惊现江湖,只是鲜少有人亲眼目睹,而谁又想得到她竟然就是侯爷要找的人。
绥靖侯盛怒未消,“这一次,是骑着载人的大鸟,下回你是不是说她乘着龙飞走了一群蠢材!”他大掌一拍,茶几顷刻间摇摇欲坠,只挣扎两下,便“轰隆”一声,寿终正寝。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付出什么代价,我立刻要见邬亦菲!再拿这种狗屁倒灶的借口推搪,本侯先拿你开铡!”
“侯爷,邬姑娘狡猾多端,我等又不能伤她一根寒毛,不如……”本想说“不如侯爷另谋高人”,但面对主子要活活剥去他一层皮的骇人目光,周亮吞了吞口水,硬生生把真实的想法咽了回去,拱手道:“卑职……领命!”
第1章(1)
捧着热呼呼的汤面,邬亦菲却是半点食欲也没,她用筷子的顶端撩了撩碟子边的小宠物,对方不悦地避开,换了个位置,继续啄食。
“没心没肺。”
小羽的确是只没心没肺的鸟儿,有了吃的就开心得不得了,才不会去管主人有什么烦心事。
“无极有家了,清妙漂泊不定,真无聊啊。”她的人生真是平淡得可悲,而其中最可悲的则是—
“死老头莫名其妙地将我逐出师门到底是什么意思?”
邬亦菲郁闷地丢了筷子。
她的师父无尘子在江湖上威望极高,奇门遁甲、紫微星象、岐黄之术皆是一绝,她和师弟、师妹一人承袭一脉,各有专精。
身为“天机三奇”之一的她,是没有师弟慕无极那一手观星占卜知天机的本领,也没有师妹妙手回春专与阎侯爷抢人的本事。这些年来,跟在师父身边修行,一心专研奇门遁甲,不说心如止水,但也从未动过什么恶念,老头究竟为什么突然将她逐出师门?
“小羽,你倒是说说,我哪里做得不好,他凭什么赶我下山?”
小羽吃得正开心,完全不鸟主人。
“贪吃的笨鸟。”邬亦菲叹息,“都是被无极给宠坏……喂!”
不知怎的,小羽猛地朝她脸上扑去。
邬亦菲扯开小宠物瞄了瞄四下,果然看见几个人鬼鬼祟祟地观察她。
“以后提醒我有危险时叫两声就是,不许再扑到我脸上!”她捏起小羽丢进袖子里,搁下银子离开面馆。
她记得才甩掉那个绥靖侯府的侍卫不到两天,竟然又缠了上来。
不疾不徐地在人群中穿梭,邬亦菲思考着这次该怎么耍弄那些人……无论如何,总要找个人少的地方。
待远离了人群,她停下脚步。周围没什么可以藏身的事物了,对方也该现身了。往常这个时候她该是一回头,就对上那张已经有些熟悉的脸,不过今天—
“符侍卫,你今天的脸变得好奇怪。”怪得像她没见过一样。
对方不说话,只是朝身后打了个手势,其余人便如鬼魅般围了上来,步步逼近。
这是准备翻脸了?邬亦菲凝神警戒,终于发现有些不对。
这些人的步伐轻盈矫捷,看得出功力非同寻常,不像一般的侯府侍卫。而且,虽然记不住长相,但为首的这人眼神显然与当初追击她的那位侍卫完全不同,那一闪而过的杀机,她并未错过。
原来是“新朋友”。
看来又惹上棘手的麻烦了,邬亦菲暗叫不好。这里不够偏僻,如果在这让小羽变身……可能会引发骚动。小……小羽?
她一摸袖子,里面空空如也。
怎么会?
刚才路过一个烧饼摊时似乎觉得袖子一轻—该不是那只笨鸟在这种关键时刻为了食物抛弃主人了吧?
“不报上名号吗?”好歹让她知道自己死在谁手上。
为首男子表情冷傲,一开口却是一串的“哇啦哇啦”。
竟然不是中原人?
邬亦菲皱眉,听起来像是苗疆方言。
本来还想问问是不是误会,如今根本是鸡同鸭讲,这回她真要死得不明不白了。
“既然如此,话不投机半句多……”她状似悠闲地看了看远处,突然失声尖叫,“啊—”
对方立即警戒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下一刻,湖绿色衣裙荡漾开来,邬亦菲没命地狂奔而去。
开什么玩笑,谁要死在这呀?
对方见状,气怒的哇啦了一句,立刻追了上来。他们说什么,邬亦菲当然听不懂,也没心思弄懂,这种生死关头还有什么比逃命更重要?她本想往人多的地方躲避,但这地方她也是第一次来,胡乱奔跑的结果是越来越偏僻。
老天,我邬亦菲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要这样对她?她一边没形象地狂奔,一边在心中质问苍天。
肩膀猛地一阵刺痛,她知道自己定是中了暗器,上面有没有毒她没空去查看,但几乎可以感觉到鲜血在喷涌,她暗咒一声。这样奔下去,不但逃不掉,她还会先因失血过多而倒下。
对方出手如此毫不留情,看来是要她的命,他们绝对不是绥靖侯府的人!
突然,膝盖一软,她整个人失去平衡,顺着山坡滚了下去,头部被重重撞击一下。
不要昏、不要昏,会死掉啊……
突然,金光破空,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诡异的眼。
“蠢小羽……”
还知道回来啊!松了口气,她陷入沉沉的昏迷之中。
失去意识前,她感觉自己似乎被人抱住。只是,怎么可能?笨鸟那两只翅膀哪会这么轻柔地抱人呢……
邬亦菲以为自己还在作梦。
额上撞得不轻,眨个眼都会疼,臂上的伤口似乎被处理得极好—好到已经没什么知觉了。只是她记得胸口并未受剧烈的撞击,那这种闷闷的感觉是……
她忍痛挪了挪身子,看了看身边熟睡的容颜。原来胸口压着的是这个男人的手,怪不得感觉这么重啊,呵呵……
呃,男人!
顾不得疼痛,她挣扎着起身,男人被惊动,猛地睁开眼。
于是,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男人似乎惊喜交加,看在邬亦菲眼中却益发觉得诡异,她不解地瞇起眼,“你……”
“亦菲!”他飞扑向她。
噢!她发出痛苦的低吟,眼前诡异的情况尚可忍受,但身上被扯动的伤口就让人痛不欲生了。
这男人是禽兽吗?她都伤成这样,他还能兴致勃勃地“扑”上来!
“疼……”
男人终于听到她气若游丝的吃痛声,赶忙起身,眼中满是歉意。“抱歉,我见妳醒了太高兴才……”
邬亦菲根本无心听他解释,身上痛得要死,头晕沉沉的,一时还无法适应眼前的环境。
“我怎么了?”
男子一怔,他还以为邬亦菲醒来第一句会问“你是谁”,结果竟是“我怎么了”。
看来她忘的比他以为的还要多。
“妳受了重伤,浑身是血从山坡上滚下,还好我及时赶到,那群杂碎已经被赶跑了,妳别怕……”说到这,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森冷。“他们竟敢伤妳,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邬亦菲一边听,一边努力地搜索自己脑海中的记忆。
受伤?
嗯,的确有这回事,就算脑子记不得,身上的伤总不是假的。可那些人,她似乎并未见过,至于得罪……不知道,反正她得罪过的人绝对比帮助过的要多就是了。不过这些都不是很重要,目前最重要的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请问……我见过你吗?”她终于问出口。
男人有张很不错的皮相,俊眉星目,鼻子挺拔,嘴唇厚薄适中,不说话时很有味道,可一说话—唇角上扬,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显出些许稚气。
男人似乎并不意外,笑了笑,“我是羽昶欢。”
“噢,羽公子。”
好了,她确定这个名字自己听都没听过。正当邬亦菲准备告诫这位救命恩人别随便占病患便宜时,他却继续道:“不过妳熟悉的是我另外一个名字……”
皱眉,小小的动作扯动额上的伤口,她却无暇顾及疼痛,因为心中涌现不好的预感。
第1章(2)
羽昶欢俯身在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吹得她有些痒。“不记得了吗?以前,妳习惯叫我—小羽。”
邬亦菲打了个冷颤,接着开始回忆事情的起因似乎是—她莫名遭到一批人的追杀、失足,最后……
她记得自己看见了一对金色的瞳仁,本来以为是小羽那只笨鸟,如今想来,绝、对、不、是!
她猛地瞪向笑得灿烂的羽昶欢—黑色的,不是他。
“啊,对了,你刚才说……你是谁?”她当自己没睡醒,听错了好了。
羽昶欢一脸激动地握紧她的双手,“亦菲,我是小羽!”
还来?邬亦菲很想不顾伤势的吐血给这个疯子看。
她甩开他,“你是哪里来的疯子?”
“我不是。”
“那你是什么?”
“小羽,羽昶欢。”
“去死!”她终于忍无可忍开骂,“我家小羽是一只金翅鸟!”
金翅鸟,传说中象征吉祥的神鸟。鲜少人知道这种鸟是真实存在的,而幸运的她就拥有一只—不过还是只雏鸟,所以平日就像只连飞都不会的小鸡,只有关键时刻才会现出原形。
毕竟是珍稀的动物,为了不引起骚动,邬亦菲只有在情急时刻才会动用。
不过,她从未听过金翅鸟可以化为人形这种说法,所以—
她冷下脸,“不要再开玩笑了,你救了我我很感谢,但你到底是谁?说清楚,否则你的热心,我不接受!”
接下来,可怕的事发生了。
羽昶欢眼中的欣喜渐渐隐没,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失落、伤心、无奈等情绪,像在控诉她的始乱终弃。
等等,为什么要这样看她?邬亦菲头疼。天哪,那种被抛弃的眼神,还真有些像当初被她忘记时的小羽。
“亦菲……”
羽昶欢一开口,邬亦菲就觉得自己的心紧紧地揪了一下。
“妳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真的是好心酸、好委屈的声音,而且让人好有……罪恶感。
邬亦菲闭起眼,使劲地想,可她本来就忘性大,对于陌生的脸几乎没有能力记住。
“亦菲……”
邬亦菲想哭了。别再为难她了,她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来嘛……
“对不起。”
羽昶欢正演到兴头上,闻声一怔,看见邬亦菲眼底深深的内疚。
他关心地探了探她的额头,“怎么,不舒服吗?”
邬亦菲摇头,面有愧疚。“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你是谁。”
她记不住人的面孔,有时候连熟人都会忘记,她也不想这样,已经很努力地在矫正,可是没有办法。每次看到别人面对她时那种失落的眼神,她都很难受。
羽昶欢心底一软,眼神柔和起来。
真是的,他明知道她很在意这点,干么还逗她,看她难受,最心疼的还不是自己。
“没关系。”
她还是老样子,外表冷漠,却又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俯身在她唇上“啾”地轻啄一下,笑了笑,“真的没关系。”
忘记了,重新认识就好。
被他一吻,邬亦菲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炸开。
邬亦菲伤得比自己想象中要轻,原本躺个三五天就能下床,可是事实上直到半个月后……她才正式下床走动。原因,自然就是那个平空冒出的羽昶欢。
就像此刻—
“亦菲,妳伤刚好,我扶妳。”
“放手,你没有骨头啊!”她冷冷地睨着假借搀扶之名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头枕在她肩上的登徒子。
“亦菲……”撒手—可怜兮兮的眼神攻击。
邬亦菲将狼爪拍开,闪身离去。
半个多月,早免疫了。
这家伙根本就是吃定她心软,老拿同一招对付她,偏偏她还很没用地吃这一套。就像现在,羽昶欢又不屈不挠地“挂”了上来,而她已经懒得再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