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知道每回他紧张兮兮地盼她醒来又怕她醒来时是怎样的不安;她才知道每回自己问出“你是谁”三个字时,听者是多么的无奈心酸。
这就是报应吗?
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她沮丧地将额头抵在桌上。
虽然没有对任何人说,但是心里……真的好难受啊。
“我是谁……既然你都不知道我是谁,我告诉你又有何用?”
她决定一辈子都讨厌“你是谁”这三个字。
那么轻易的脱口而出,听在人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说不出的难受。原来被遗忘是这么不好的感觉,怪不得康磊老是想要帮她解除催眠,也是担心她哪天没心没肺到连爹和弟弟都忘了吧。
“唉!邬亦菲,你自作孽,师父一定就是因为这个才逐你下山的!”
“你作了什么孽吗?”
熟悉的声音,不熟悉的冷硬口吻,邬亦菲微僵,却不回头去看那双会让她难过的眼。
冤家!她心中轻叹,我作的孽就是你。
“阁下有事不会先敲门吗?”这好歹是女子的闺房。
她爱理不理的态度让羽昶欢微皱眉,“我敲了,你没听见。”
“那你应该继续敲,直到我听见为止。”还是背对他,因为她实在不知道现在该怎么面对现在的羽昶欢。
“一直背对着人说话并不礼貌吧。”
邬亦菲微微动了动身子,却又决定不转身,“不礼貌就不礼貌吧。”
不敢呵……她真怕再看到那双没有自己倒影的眼睛,会死的,她会立刻心碎而死。
是在什么时候,已经陷得这么深了呢?
“臭丫头说你想见我?”结果她却自始至终背对着他。
“那是她骗你的。”不难猜到卞如月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羽昶欢的回答很淡定。
自从他醒来以后,这个女人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哪可能主动要求见他,况且,若真是她的要求,也会是主动去找他,而非坐在自己房里出神等待。
邬亦菲起身,“那你还来?”真是奇怪的人。
“你不想见我?”
“我……”她到底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不过马上又移开目光。“我只是刚才没有特别的想见你。”
回头的一瞬间,她分明听见心底有道声音倾诉:我最想见的那个,又不是你。
飞快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落寞,羽昶欢心中涌起一抹说不出的情绪,“但是我很想见你。”
邬亦菲身形一僵,随即自嘲地笑了笑。他只是随便说说,她又在期待什么呀?
但是……
“你别再说这种话,”她终于转身正视他,眼中满是无奈与苦笑。“如果你忘了,就别再说这种会给人希望的话。”她已经知道被自己所在意的人遗忘有多苦了,如果是报应,也够了。
羽昶欢心中一紧。他不喜欢她这样的表情,那眼中的苦楚仿佛要融进他心里,让他倍感不舍,他宁可她一直像刚才那样冷漠视人。
“如月说我……喜欢你很多年了?”对于这段“所谓的”事实,他似乎不难正视。
“喜欢与否不是别人说了算的,事实是你忘了,连带忘了曾经的一切。”而谁也不知道他何时能想起过往种种,也许立刻,也许一辈子都想不起……这是清妙在留书中写的。邬亦菲叹息。
而她没有那个自信,让他再喜欢自己一次,她承认自己懦弱,至少短时间内,她需要疗伤,治疗被那句“你是谁”创下的伤痕。也许明天以后她会勇敢地面对这些,甚至放手去挽回,但今天她真的做不到。
终于在桌角找到了雨伞,她点点头道:“所以,恭喜,你可以重新自己的人生了。”
恭喜?她的表情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你从前就是这么口是心非吗?”
“哪有,我是真的开心。”
又一句口是心非。
“要出门?”
“女人在‘太、开,心’的时候就需要花钱调剂一下。男人,你不懂。”那三字被她加重了语气--所以现在“太开心”的她决定上街去不远那家新开的布庄看看。
似曾相识的语调让羽昶欢怔了一下。似乎……记忆中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他望向邬亦菲,记忆中的身影与她重合。
见他跟了过来,邬亦菲微讶,“你也来?”
“有何不可?”羽昶欢接过她手中的伞,将她揽在身边。
有一瞬间,邬亦菲几乎以为回到了之前的日子,他虽然不记得一切,可是揽着她肩膀的手却依然轻柔如昔、温暖如昔。
街上行人不多,两人漫步在浙浙沥沥的雨里,乍看和谐而惬意。
“你喜欢雨天?”他见她总是对着雨丝出神。
“我喜欢打雷。”又沉又闷轰隆隆的那种。
“怎么这么的……特别?”羽昶欢失笑,也分不清她是认真的还是玩笑。
“因为一个朋友而已。”她简单带过,准备换个话题。“不知道布庄今天会不会开?”
羽昶欢正思索着那引人遐想的“朋友”两字,半晌才望向在屋檐下避雨的小贩。“方才的大雨冲散了不少生意人。”也只有她才会突发奇想地冒雨逛街。
“是啊……”邬亦菲的目光却望向檐下避雨的捏面人小贩。
羽昶欢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由得意外,“你喜欢?”原来她也有寻常姑娘家的一面。
“不,”她扭过头不再多看,“以前有个朋友喜欢。”
又是“朋友”?
羽昶欢直觉的断定这个“朋友”不简单,似乎在邬亦菲心中占着很重要的地位,心底有丝酸酸的感觉。他竟然……在嫉妒那个该死的“朋友”。
走到了街角的布庄,两人收伞进屋,老板娘热情的迎了上来。
而在看到邬亦菲容貌的一瞬间,老板娘不禁一怔,随即嘴甜地道:“这位相公真是好福气,夫人这般的如花美眷,自然要用最上等的衣装打扮才是。”
邬亦菲一楞,微微有些窘意的解释,“他不是我相公。”
老板娘却理解成别的意思,“原来还没成亲,敢情是喜事近了,我们这里也有上好的喜服料子,不如一起看看?”
邬亦菲微恼,羽昶欢却是忍俊不禁。
“别恼了,先挑吧。”
这样简单的几个字,竟是温柔得让邬亦菲想哭。明知身后的人不是原本的羽昶欢,却还是忍不住心弦一动。
“姑娘,你未婚夫婿脾气真好,不过也难怪,你这样的美人,是男人都会疼你到骨子里的。”
邬亦菲摇摇头,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说给谁听,“有什么用呢!”
老板娘一怔,在两人之间瞄了瞄,识相地没再开口。
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五颜六色的布料,心思却怎么也定不下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大掌按在她眼前。
“我看这块不错。”
浅浅的绿,是澄澈的湖水映着蓝天的颜色,她最喜欢的颜色。
见她久久不语,羽昶欢眉心微拢,“不喜欢吗?”他觉得很适合她。
见他蹙眉,邬亦菲竟又有了那种被他磨到心软的感觉,下意识地点了头,“就这匹吧。”
唉,她绿色的衣服够多了,本来想换个花样的……算了,下次吧。
第8章(2)
离开布庄时,雨已经停了。为了生计而奔忙的小贩们又布满了街道。羽昶欢紧紧地牵着邬亦菲,生怕一个失神她会走丢似的。
“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走着走着,羽昶欢开口。不过她一直避着他,所以始终没有合适的机会,而今天,气氛似乎还不错。
一诧,邬亦菲抬头,“你说。”
“如月说我喜欢你很多年,这点……我相信,”他停顿了下,才又说:“我想问的是,你又是怎么想的?”
邬亦菲开了口,声音却梗在喉间。
她……
羽昶欢皱眉,“我在想你一定非常讨厌我。”不然怎么会这么难以启齿。
“不是的。”她连忙否认,却在抬头一瞬间见到他闪过笑意的眸子。“你……”
看着脸色泛红的邬亦菲,羽昶欢不禁有种像恶作剧得逞的快感,同时确定,自己以前一定也很喜欢这么逗她。
“你以前不是这么喜欢捉弄人的。”邬亦菲转身欲走,袖中的小羽却突然躁动不停。
“危险!”她直觉地回身去拉羽昶欢,但却快一步被他扑倒在巷角。
下一刻,方才所站之地,已被钉下一排毒针,连地面的雨水都成了靛色……
拜托,有点创意行不行,又是这招!摔成落汤鸡的邬亦菲愤恨地看向远处屋顶那几名玄衣绣金凤的火凤教教徒。
玄衣金凤?
“是长老派的爪牙。”从妹妹口中听说了这几年教内的变动,羽昶欢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还敢来?找死。”
“死”字音未落,他一扬手,竟以快于方才那几根银针几倍的速度发出三道金光。几乎与此同时,三名玄衣人跌落地面。
邬亦菲惊得说不出话来。
才片刻工夫,被金色暗器打到的玄衣人竟已印堂发黑,身体开始腐烂,发出凄厉的哀号。
羽昶欢却恍若未闻,捞起邬亦菲,飞身奔向巷子深处。
哼,老家伙们的势力已经被清除差不多,这些多半是余党,如月真是退步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还不长记性吗!
“不怕死就都过来!”他扬声跃入人烟罕至的深巷。
果然,暗处又有几名玄衣人追击而来,面对地上惨死的同伴毫无惧色,是拼上性命的死士。
“抱紧。”低声叮嘱着怀中之人,羽昶欢奔跑中气息不乱,看得出轻功底子极好。
邬亦菲认命地听话,反正……唉,也不是第一次了。
“再遇见这种事,不要管我。”
头顶飘下的警告让她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刚才回身提醒他的事,敷衍地“嗯”了一声。
似乎对这样的答案并不满意,拥着她的臂膀又加重了力道。
邬亦菲倔强地别过头。
有什么办法,完全是身体自动的反应,她可是比任何人都惜命吶,不然怎么会闯荡江湖什么功夫也不会,只带着一只逃命用的笨鸟……
无论如何,在城里引起骚动总是麻烦。羽昶欢带着邬亦菲七拐八拐地钻进较深的巷子里,这才停下脚步。
邬亦菲捂胸猛喘,她毕竟是普通人,若非羽昶欢借力带着她,她早被远远甩在后面。
“不……不逃了吗?”对方的人数似乎不少。
羽昶欢回头,眼中除了讥笑之外,还有金色的火焰在跳动,“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逃跑?”他只是不想在人多的地方引起骚动而已。
人迹罕至的小巷的确是比较容易毁尸灭迹……邬亦菲冷冷的吞了口口水,只不过她脑海中的“尸”怎么想都是羽昶欢与自己。
“对方很多人……”她好心提醒。
“杂碎再多也是杂碎。”
“你确定不是在逞英雄吗?”
羽昶欢语气中有戏谑,“害怕你可以抄小路先走,不过我赌你舍不得我。”
自信的发言换来邬亦菲怒视。这家伙吃定她心软的死样子倒是一点都没变!
“切,谁怕死啊?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她负气嘀咕。
“上次不会也是跟我吧。”
她瞪了他一眼,冷笑,“是跟一个我这辈子都不会忘掉的朋、友。”
“你这个“朋友”还真是该死得特别。”抬指勾起她的下巴,在她的震惊中吻了下去。
该死的是你!失忆前后都是色胚!
邬亦菲心中一边怒骂,一边又为这久违的接触动容不已。火热的唇舌激烈的纠缠,丝丝缕缕地将她的记忆又深刻一遍。用上自己最后的理智,她狠狠地咬向羽昶欢的唇。
“别怪我没提醒你,他们来了……啊!”伴随惊呼,她整个人被带转一圈,左耳边擦着发髻而过的兵器声让她几乎失了半边魂,右耳却被火热的唇贴肤擦过。
“多谢,提醒得刚刚好。”
很好,剩下的半边魂也被勾走了。
邬亦菲耳根顿时红透。这种时刻也不忘调戏她的色痞!
羽昶欢飞身一跃,躲开一柄雪亮的长刀,眼中闪过讥讽。“老头子们没教过你们吗?刀不是这样用的!”
话音未落,只见他肘部一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夺刀一挥。
血腥味迎面扑来,邬亦菲一皱眉,忍不住抬头,却是浑身一僵。
此刻的绥靖侯府,卞如月与邬康磊正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苏清妙跑了,丢下烂摊子不管,他们当人弟妹的总不能不管。
“羽公子呢?”
“找亦菲姐姐去了。”依她看,亦菲姐姐对老哥的影响依旧,不然他不会这么容易被支开。
邬康磊叹气,“姐姐真的很伤心。”虽然姐什么也没说,但他就是看得出来。
“别担心了,记忆可以抹杀,感情却不是说忘就忘得掉的……”卞如月摇摇头,“我现在头疼的还不是这个。”
“你是指羽公子性情变得古怪一事?”邬康磊大概猜到她在烦恼什么。
“嗯!那家伙现在的模样简直和当年……”卞如月痛苦地抱头,“你不知道他那段时间是什么样子,太可怕了。”
“你说清楚一些。”邬康磊敏锐地察觉到她似有什么隐情。
卞如月沉吟半晌,终于还是缓缓道出当年之事--
“当年,我们兄妹的父母,也就是火凤教的前教主和祭司其实是遭人陷害而死……”
他们的爹,是历代火凤教祭司中唯一的中原人,但他能力卓越、人品纯良,并获得金翅鸟的认同,是以深得教众拥戴,只除了一群守旧又野心勃勃的长老,一直以他的血统借题发挥。
后来苗疆部落发生一起中原人到当地做生意,却遭到杀害的事件;引发汉苗的对立,当时中原朝廷甚至派了兵想征讨苗疆,是他们的爹出面与带兵将领谈判,交出了杀害那名汉人商贾的凶手才弥平战事,谁知那群老贼开始在教内四处散播重伤他们爹的谣言,让他们的父母埋下嫌隙,又设下陷阱将两人双双杀害。
可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一幕,被玩捉迷藏而躲在密道的她撞见。
为了替父母报仇,他们兄妹装作年幼无知,由着还需要靠他们当傀儡的老贼们摆布,然后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老哥那时候既要周旋于教众与凶手之间,又要保护她,渐渐养成诡谲莫测的性格,甚至有……入魔的倾向。
她清楚记得老哥只要心魔一起,眼睛就会泛起诡异的金色,教众都说那是金翅鸟转生的标志,因此无人敢忤逆他,甚至连那群老贼都有些忌惮而想要痛下杀手,结果反倒被他们兄妹给重创了势力。
但老哥的性格却不见收敛,反而益发暴躁嗜血,直到他从藏云峰回来后,突然平静了许多,就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从那以后他几乎再没有发过狂。
卞如月担忧地道:“我担心的是,他如今的样子与当年俨然如出一辙,一旦受人撩拨,只怕又要大开杀戒……绝不能让他有机会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