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真是聪明。」
「一会儿你啊你,一会儿公主公主,你累是不累啊?」
「臣不敢言累。」
「那就是真的累喽?」
「臣……」
城墙上头,两人一言一语,相互说个没完没了,没有人发觉,机关算尽的公孙明德,只有在妻子面前,眸中才会显露真正的喜悦。
大风扬起,旗帜飞扬,当大旗掩映时,两人化作一处,叨叨絮语都化为一吻。
这,就是他要的赏赐。
噩梦,甜梦,在黑暗中交错。
沈飞鹰在梦里浮沉,再醒来的时候,几乎不敢睁开眼睛,心中其实多么害怕,城楼上那一幕,只是他的一场梦。
自从家门被灭、报了家仇之后,他就不曾再畏惧过任何事,即使是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他也没有畏怯过,但是如今他却怕睁开眼,就会发现她不在身边,怕她还是紧闭房中。
不见。
淡然的声音,虚弱,绝情。
不见。
他听了一次又一次。
我不见他。
一日复一日,他天天都会听见三次,她拒绝的语音,从屋内传了出来。
所以,如今他虽然是醒了,却不敢睁开眼,即便是听见了,她轻柔的说话声,仍旧还是闭着眼。因为,他怕啊!
然后,嫩软的小手,抚上他的额际。
「没烧啊。」那娇嫩的声音,忧心忡忡的低喃着。「公孙明明说了药力不长,都几个时辰过去了,怎么还没醒呢?」
「大小姐,我看,再去请御医来瞧瞧。」星星的声音传来。
「那就麻烦你了。」她的声音,轻轻的、软软的,是他连梦里也能认出的,但让他心疼的是,她的语音里,还夹带着难掩的忧虑。
星星出去后,门被关上了。
床畔的小女人,握住了他的手,将小脸偎进他的掌心。直到摸到了,她那温暖又嫩白的小脸,听见她的叹息,沈飞鹰才敢睁开了眼。
如梦似幻的小女人垂着双眼,小脸偎靠在他掌中,身后长发没有盘整,随意披散着,身上还穿着奔上城墙时,单薄的衣裳。
但是,纵然衣着散乱、身怀六甲、长发垂散,她看来还是美得不可思议。
情不自禁的,沈飞鹰移动大手,抚着罗梦刁小脸上,不知为什么沾上的脏污,
罗梦蓦地睁开双眼,瞧见心爱的男人醒了,嫩唇轻抽口气,心中情绪起伏,想要说些什么,却吐不出半个字句,只觉得眼眶发热,眼前的脸庞又模糊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是梦。」他嘎哑的说着。「以为,那是假的,以为你还不肯原谅我……」
罗梦含着泪,摇了摇头,握紧那伤痕累累的大手。她盼啊盼的,总算是把他盼醒了,在他沈睡的时候,她始终守候着,就怕公孙又来动他、抢他,让他冒险去杀敌。
国家兴亡 匹夫有责
严耀玉送来的匾额,原来另有涵义。
她盼得连眼都舍不得眨,看见他终于醒来,坐直身子后,她想也不想的,主动投入他的怀抱中,把他抱得紧紧的,誓言不放不放,这一辈子都不放。
「对不起。」他语带歉疚,捧着她的脸儿,吻去粉颊上的每一颗泪,衷心诚意的说:「我很抱歉。」
泪水,滚落更多。
「别说抱歉。」她差点就失去他了,如今,哪里还在乎什么抱歉不抱歉。
他却仍要说。
瞧见他黑眸里的神色,她知道了,他还在怕、还在慌,所以非要解释不可,只能任那嘎哑的声音回荡耳畔。
「我怕你会成为箭靶,才将你留在南宫家。可是,担忧敌人知道,我的心在你身上,只能另娶一人,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忍了这么久,他终于能说了。「我会娶妻,全是为了保护你。」
虽是知道真相,但是罗梦想到那一夜,还是有些伤心。
泪眸汪汪,望着他憔悴的脸庞,小小声的埋怨着。
「那,你可以先告诉我啊……」害得她心碎、害得她哭泣,险些伤了他们的孩子。
「当时情况告急,事关重大,我不能冒险。」
她咬着唇办,泪花乱转,觉得委屈,但又知道错不在他。
「况且,你都说了,会等我的,怎么会突然回来?」沈飞鹰问着,想起那时,至今还觉得魂不附体。
「人家,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罗梦说着,机关算尽太聪明,最后是反倒闯进计谋中,自己讨心痛来着。
呜呜,不能怪她不能怪她,都说不知者无罪了,她哪里会晓得,一番惊喜变得惊吓,她也差点去掉半条命啊!
沈飞鹰重重叹息,再将心爱的小女人重新拥入怀中。
「我不是故意要伤你,但是那夜喜宴时,我要是在大厅上解释,一切就会前功尽弃。」
「我知道。」
「梦儿?」他喉头紧缩,哑声又问:「你能原谅我吗?」
她能不原谅他吗?
怎能不原谅?
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保护她啊!
「晌午,我还以为你死了。」罗梦硬咽,泪染衣衫。「我宁愿你活着,即使让我恼恨,也不愿意让你死了,你懂吗?」
沈飞鹰点头。
「你活下来了,我才能原谅,你要是死了,要怎么赔我?」她泪眼蒙蒙,以指尖划过,每一个熟悉的轮廓。「除了你之外,我这一辈子,根本不曾想过要嫁给别人。」
他爱怜难舍,拥抱得更紧,但是又小心冀冀,像是怕压坏了她,怜惜的情绪再难隐瞒。
罗梦偎靠着,那强壮的胸膛,极尽所能的环抱他,感觉到他急促的心跳,只觉心疼不已。
「公孙说,你几日夜没睡了?」难怪,除却疲倦憔悴,他还瘦了不少。想必她伤心的时候,他比她更不好过。
「双桐城被围那日,我与公孙的计就动了。」
「喜宴那日?」她俏声问。
「喜宴那日。」他点头。
算了算,的确有不少日子了。
第18章(2)
「无忧王早有预谋,我们在数年前,也开始布局。」他轻声说着,一件件解释清楚,再也不想隐瞒她。「你陷害杜峰,我们将计就计,招募他为朝廷做事,暗地混入无忧王旗下,查出逆贼兵马与谋逆计划。」
这倒是大大的出乎意料。
「杜峰也有份?」亏她还多少觉得,有些对不起他呢!
「对。」他点头。「海皇也是。那日我去海皇岛,一方面是去带你回来,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演一场戏,给无忧王的使者看。」
「那双桐城的战事呢?」她问得一针见血。
「双桐城被围攻是真,沦陷却是假。」欺敌的同时,也只能欺她。「我们让百姓出城,换为官兵驻守,直到百姓出城三十里后,才紧闭城门。」
她了然醒悟。
如此一来,城内的无忧王人马,就成了瓮中之鳖了。
那一夜原来发生那么多事,她只顾着伤心,哭得肝肠寸断,而他被砸得头破血流,却仍然出去杀敌,全都是为了保护她。
保护她啊!
她心头紧揪,知道他用情有多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颤颤的伸出手,仔细的摸着,她弄出的伤,虽然愈合了,却还是让她舍不得。
「之后,无忧王起兵来犯……」
她哑着声音,为他说下去。
「因为,城内都是兵勇,等无忧王到了,海皇再来,就成前后夹击,攻得他们措手不及。」
「没错。」
「所以,你才要自请领兵?」罗梦再问。
「你还在城里,我不能让城破。」轻描淡写的两句话,诉尽对她的用心,为了保护她,他率先奋勇杀敌。
这个男人阿,唉,她果然是没有看错,若说有错,也只是错在,她实在太低估他了、他是鹰呢,能耐远比她所想的更大。
抚着那伤痕累累的脸,她凑了过去,轻轻在他的薄唇上,印下一个吻。「我爱你。」
他不敢呼吸,哑声要求。
「再说一次。」
「我爱你。」她唇角微扬,小手搁在他心口上,真心的说。「生生世世,直到永远。无论,你要留在京城,或是到戈壁去,我都愿意跟你在一起。不过……」
「不过什么?」不论什么条件,他都愿意付出。
她水眸濡湿,靠在他耳畔,用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软语要求着。
「你要保重自己,」这是她唯一所求。「为了我,好不好?」
沈飞鹰的黑眼里,也浮现泪水,他低下头来,紧拥深吻,在她的唇上诉出深深承诺,说出最真最真的一个字。
「好。」
那一年深秋,沈飞鹰养着伤,罗梦养着身。
他们互相照顾,日夜晨昏都腻在一起。
等到罗梦身子好些了,沈飞鹰就当着众人的面,向罗岳下跪提亲,他们没有大费周章,再办什么喜宴。
先前,她一次,他又一次,吓都吓坏人了,这次要再办,只怕帖子发出去,宾客们也懒得来了。
他们偷偷的在府里,宴请堂内的镖师们,跟几位至亲好友,拜堂之后就算成亲。毕竟,心己经相属,连孩子都要生了,拜堂只是仪式罢了。
洞房花烛夜,大红喜帕被掀开,她接过他送来的交杯酒,跟他一饮而下,如今只觉得甜,再也不觉得苦了。
「鹰。」她坐在他腿上,窝在他怀中,挟着桌上酒菜,一口一口的喂着他,「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
「那一天…… 」她抬起水灵眼儿,好奇的追问:「你娶的,究竟是哪位姑娘?」那天,新娘始终盖着喜帕。
沈飞鹰挑起眉来,不答反问:「你介意?」
介意喽!怎么会不介意?
她心里想着,脸儿红红,装出一副牲畜无害的模样。「你放心,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他若有所思。
「酸了。」
「菜酸了?」她讶异。
不可能啊,连洞房里的酒菜,也是无双准备的,绝对不可能是酸的。她刚想拿起筷子,亲自闻闻,却听见他又说道:「是你吃醋,闻着酸了。」他笑着,黑眸好亮。
「才没有。」她娇声抗议。
「真没有?」
「唔,一点点。」
他笑意更深,赞许她的实话实说。
「婚事是假的,新娘也是假的。」
「我只是问,是哪家的姑娘嘛!」她非要追根究底。
「甚至,还不是姑娘。」他暗示。
「咦?」
他靠在她耳边,再提示。「姓秦。」
罗梦惊得嘴儿半开。「是莲华?他可是恨死穿女装的!」
「若不是情非得已,他也不愿如此。」公孙下的令,莲华不能不从,唉,为国捐躯、为国捐躯,又是一个凄惨的例子。
「你第一次娶亲,是娶了个男人?」她笑得停不下来,还要抚着肚子,就怕孩子会被她笑着笑着,笑得提前落地。
「你以为我愿意吗?」沈飞鹰再挑眉。「我要是真娶了个姑娘,你会放过我吗?」他更担心,对方有性命危险啊!
她红着脸,当真又说实话。「当然不会。」
难得难得,连续两次实话,沈飞鹰低下头来,吻了吻她的唇,当作是奖励。
「梦儿,这一生,你是我的人了。」他握着她的手,先搁到她心口,接着,又搁到他心口。「我也是你的人,我再也不会放过你的。」
想起两人初夜,他曾有过类似的举止,火辣辣的回忆袭来,让她脸红心跳,含羞带怯的吻着他的唇。
「我也不许你放过……」她呢喃着。
她怀孕许久,不曾再欢爱,但是,她总看得出,他在等着、忍着,倘若熬到孩子出生,到了她能欢爱的时候,激情肯定不输当时。
唉啊,讨厌,她其实心里也在偷偷期盼着呢!
沈飞鹰深深吸了一口气,眷恋的吻了又吻,深情款款,哪知道她满脑子翻云覆雨的念头。
「一生一世。」他说。
她收拾杂念,专心一意。
「携手白头。」
日后,有的是机会,她要为他生好多好多的孩子。
沈飞鹰抱起罗梦,跟她一起睡卧床榻,大手环抱着她跟他们的孩子,窗外,冬天要来了,但是她被护卫在他怀中,只觉得暖,不觉得冷。
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已足够。
尾声
大风起兮,云飞扬。
连鹰,也要展翅高飞。
仲春时节,到处春暖花开。
天气很好,白云在蓝天上流转,太阳高高挂在云端。
罗家宅邸前头,有车马数辆,罗梦在冬日时生产,如今抱着呱呱落地的娃儿。
让沈飞鹰搀扶着,踏上即将远行的马车。
她跟爹爹告别过,差点走不开。
罗岳没有出来相送,而是在房里东忙西忙,赶着收拾东西,女儿还没出发,他就预备要去边关「探亲」。反正,沈飞鹰培养的上官清云,已经可以主掌一切,他这个女儿奴的荣衔,说什么都不让给别人。
去年底的时候,沈飞鹰受封骠骑大将军,受命前往西域,防守边关,恩许他等孩子出生后,再带着爱妻与孩子出发。
这一等就等到春天。
公孙夫妇二人,一早就赶来了,一路随车送啊送,送到了城外。
「罗姑娘,不,沈夫人。」公孙明德拱手,在马车内说道:「谢谢你的成全。」
「相爷好说。」罗梦笑了笑,看着当朝宰相。「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跟鹰一人一个,都受了严师傅一块匾,我哪里敢阻拦?」棉里藏针,意思意思的刺了一下。
「公孙没有这个意思。」谎话,不花银两的。
「鹰胸怀大志,我自然相随。」她笑语盈盈,大方的不再追究。「只是,我想问,你那时为什么突然要帮我?」
话还没说完,沈飞鹰掀帘上车,听到这里,刚好接口。
「他见你聪明,就想笼络。」他哪里会不知道,公孙识人的眼光。
「喔?」
公孙不慌不忙。「飞鹰本想单身赴任,确保事情都妥定,再回来迎娶。」推卸责任,这时要快!
罗梦讶异,这才明白,他为什么一再强忍。
「你还要我等?」再等,她都老了。
公孙从容再说:「飞鹰,你可记得,我们未曾和局的那盘棋?」这么多年来,只有一盘。
「记得。」
「你心乱,是为了夫人。你走后,夫人只靠一棋,就翻了整盘的局,恰恰补你所缺,不正说明你们是珠联璧合吗?」好话,也不花银两的。
「那么,我要多谢相爷了。」罗梦轻轻眨着眼。
「不要谢他。」沈飞鹰阻止,想起来还不舍,瞪了贼相一眼。「要不是他多事,我也不会被逼着伤你两回。」
公孙刚要开口,一旁吸着茶的龙无双,就摇头晃脑的,用严肃的口气说道:「齐家、治国、平天下。」她都听腻了。「省省吧,别说了。」
「是。」此时,又装臣子了。
罗梦瞧着,心里溜过一个主意,刻意靠到好友身边,握住好友的双手,泪光闪闪、满脸不舍的说。
「无双,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远在戈壁,看公孙怎么追!「我查过了,那里有烤全羊、饶饼、葡萄,还有许多西域美食,京城是见不着的。」
「喔?」
糟糕,美食可是爱妻罩门!
赶在罗梦说出更多之前,公孙连忙抓起爱妻,拱手告辞。「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两位,我们就不再相送了。」把这个女人放到边关,果然是明智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