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修之摇摇头,“我被母亲一手养大,难道还不了解她?孝顺是天经地义,但是平时怎么相处,却也要好好思考。我原本打算把和香、和暖统统打发回去,留著一个都是麻烦。”
云青萝连忙说:“不行,都打发回去就是彻底不给婆婆面子了。再说,就算把和暖也打发回去,这院子里总不能全是我陪嫁来的几个丫鬟,婆婆肯定还会打发新的过来,倒不如就用旧人,你也用习惯了的。”
“都随你。”原修之也明白她说得有道理。
他忽然想起什么,又问:“你小小年纪指挥众人躲避洪水的时候,真是颇有大将之风,以后也要如此才好,千万别学那些无知妇人。要知道,有时候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伤害。”
“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吗?敌人?一家子人过活,要当成敌人看,还怎么活下去?”她忍不住失笑。
原修之反问:“那么在你母亲的眼里,你那江氏姨娘算不算敌人?如果没有江氏,你认为你母亲会过早郁郁而终吗?”
云青萝心口一窒。
“婚前你曾约法三章,我自然会遵守。但是,这并不意味著别人不想,也不意味著你可以放手不管。要知道,婚姻的幸福应该由夫妻两人共同维系。如果你只是被动地承受,我会很失望的。我心目中的云青萝,是那个积极面对困难的女子,不是消极承受的软弱者。”
云青萝认真地想了想,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和暖叫来东园前宅的管家和各大执事。
管家是位四十多岁的胖胖男子,留著山羊胡,眼睛总是笑咪咪的,像个弥勒佛。
各大执事则相当年轻,平均年龄在三十岁左右,都是原修之独立掌权之后才提拔上来的家奴。
原修之对众人道:“以前前宅的大小事和帐簿都归管家,后宅则由和暖暂管。现在我成亲了,那么家宅之事自然就由女主人统管了。以后前宅依然交由管家负责,后宅则换人,由秦公子秦良行负责。”
随著他的话,一个青衣年轻人主动站到了前面,年轻人大概只有十八九岁,唇红齿白,甚至有些娘气,但是眼神清亮,气质清澈。
眼睛厉害些的已经看出来这是位公公,而且还应该是皇帝派来的,不然谁家敢私自任用一个太监做内宅总管?
皇帝对原修之的重视与宠爱,由此可见一斑。
当然,也不排除把这位公公派来监视原修之的可能。
连云青萝都忍不住对秦公子多看了几眼,这么俊秀的一个年轻人,居然身受宫刑,真是可惜了。
原修之最后总结道:“前宅后宅的小事,都由各自的总管负责,一百两银子以下的钱财进出由总管负责,一百两以上,必须经由大少奶奶批准。人事任命与调动,也必须由大少奶奶批准。前后宅各设一个帐簿主管,每五天向大少奶奶汇报一次,月末总结一次。年中与年底各对帐一次,有功劳则提赏,有过错则重罚。”
众人齐齐躬身应道:“是。”
原修之单独对前宅的王总管和后宅的秦公子又说:“回头你们把前宅内院的所有人都登记在册,包括他们的亲属关系也写上,然后交给大少奶奶保管。”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新来的大少奶奶很得大少爷的欢心,因为大少爷已经把家宅的财政人事大权全部放给了她。
第7章(2)
被逐出东园的和香回到了郑氏身边,详细把自己被撵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郑氏越听越怒,摔了手中的细瓷茶盏。
紧挨著郑氏的郑飞琼急忙上前安慰她,轻轻为她抚著后背,慢声细语地劝著:“姑母快消消气,为了这种女人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可不值得。”
郑氏“嗯”了一声,重新坐回宽椅上,挽著郑飞琼的手拉她一起坐下。
她再三打量侄女端正的面容,那细细的秀眉,漂亮的凤眼,嫣红而略薄的樱唇,怎么看都端庄大气,而且脾气又婉转和顺,比那个狐媚子不知道要强多少倍,为什么儿子就是不喜欢飞琼呢?
郑氏的心里有一根怎样也除不掉的刺,曾经也有个妖媚的狐狸精趁她怀孕时勾引了她的丈夫,让她从此对这种妩媚在骨的女人再没有好感。
可是正如原修之对母亲的了解,郑氏虽然不喜欢云青萝,却对她将和香逐回来的事情没有太大的反应,砸了一个茶杯就算了,并没有继续胡闹下去。
事后连云青萝也感到惊奇,不得不对夫君的识人之明,钦佩不已。
其实在郑氏眼里,将儿子的私事外泄的和香绝不是个称职的奴婢,云青萝驱逐她是理所应当。
要是云青萝不这么处理,郑氏反而要看不起她了。
而云青萝撵走了和香,却把和暖留下,也算给郑氏保留了一点面子,所以郑氏才没有和她公然翻脸。
自古以来婆媳难相处,郑氏和云青萝都是聪明理智又身分尊贵的人,所以仍维持著表面的客气,不会撕破脸破口大骂。
郑氏看著郑飞琼最近迅速憔悴的小脸,心疼地说:“琼儿,是姑母耽误了你,如若不是当初我……”
郑飞琼迅速打断了郑氏的自责,笑道:“姑母说哪里话呢?琼儿自幼就得姑母疼爱,琼儿永远铭记在心。而且……喜欢表哥是我自己的事,并非姑母强迫的。”
郑氏更心疼了,忍不住摸摸她的脸颊。
“儿大不由娘,我管不了他们了,却耽误了你。”
“姑母,爹爹想安排琼儿进宫,可是我不想去那吃人的地方。”郑飞琼忽然说。
“那……该怎么办才好?”
郑氏也发愁了。
她对皇宫也没有好感,自己的妹妹经历了多少灾难,手上又沾染了多少血腥才熬到今天太后的位置,所以她也不想让自己最疼爱的侄女再进那里去。
“那不如你嫁给你二表哥齐之?他和你年龄差不多,也尚未娶亲。”
郑飞琼想想驻守边关的二表哥,那一身白衣目光清冷的样子,摇了摇头。
“我只把齐之表哥当哥哥,我只心仪修之表哥一人。”
郑氏再度叹息,这可怎么是好?
郑飞琼低著头,突然小声道:“我和娘亲商量过,琼儿愿意以平妻身分嫁给大表哥,就是不知道表哥看不看得上琼儿?”
郑氏一拍巴掌站起来。
“好!就这么办!”
微光透过窗纸,在房间内洒了满地光线。
屋外的树上,早起的鸟儿已经开始欢唱。
而屋内那张大床上,正是香艳十分的情景。
或许因为火盆彻夜未熄的缘故,或许因为羽绒锦被太厚实保暖的缘故,被子的两个主人不耐烦地把被子掀起了一角,露出了被子下无限的春光:一对年轻的男女正交颈而眠。
男子的身体修长劲瘦,宽肩窄腰,即使是睡著了,也宛如沉眠中的雄狮,蕴含著让人不可忽视的力量,而此刻,他就如守护著最珍爱的宝物一样,守护著怀抱娇嫩的女子。
女子的身子要比男人小上许多,却身材曼妙曲线起伏,肌肤更是如玉般光泽,如雪般白皙。
此时她正蜷缩在男人宽厚的怀抱里,睡得香甜,小脸粉粉的,泛著健康的红晕。
休息片刻后,原修之叫了丫鬟准备洗澡水。
枝儿在外面应了一声。
按照云青萝的安排,夫妻俩将卧室外的小隔间撤了,自然以后也不必安排丫鬟在外守夜。
大丫鬟都安排到了西厢房,枝儿、叶儿共一间,和暖与后来郑夫人又派来的丫鬟和雨一间。
四个大丫鬟,每个人手下又有两个小丫鬟使唤,再加上一些粗使仆妇,光兰雪堂的佣人就不少。
如此安排下来,接触云青萝夫妻私事最多的就是枝儿、叶儿,关于夫妻俩的恩爱激情,这两人也是能从蛛丝马迹上看到端倪,虽然常常为此私下逗弄云青萝,实际上是为小姐终于遇到良人而高兴。
按照习俗,陪嫁的丫鬟其实就是给姑爷安排的通房,是在女主子身体不适的时候代替女主子伺候姑爷的。
当然,收不收房,要看男主人的喜好与品行。
枝儿、叶儿知道自家小姐性格虽然好,却非常排斥妻妾共侍一夫这种论调,她无法容忍自己的男人还去拥抱别的女人,所以两个丫鬟早就声明,如果无法遇到合适的男人,宁愿不嫁人,也不会爬上自家姑爷的床上。
但是,如果姑爷硬要她们侍寝呢?
这种事,连枝儿、叶儿也不敢保证,当然连这个话题提也不敢提。
按照云青萝的意思,起床之后就要立刻去给婆婆请安,但是前两日,郑氏明显故意刁难她,让她傻站半天,等回到兰雪堂时已经近中午,足足饿了大半晌。
原修之恼怒之下便吩咐,以后都要吃了早点再去给父母请安。
看看天色已不早,两人草草喝了点粥,又吃了两个银丝花卷,便携手一起去向父母问安。
原修之大婚,皇帝亲口允诺让他休假三天,今日是最后一天了。
以后一旦恢复正常的上朝,就只能由云青萝一人向公婆去请安问好。
两人到了父母的院子,昨夜原北顾没有在郑氏这里休息,所以两人只陪郑氏说说话。
闲话几句后,郑氏忽然说:“皇帝今年要大选,据说皇后也在这次大选里定,你舅舅想送飞琼入宫,但你也知道皇宫是个什么可怕的地方,所以琼儿不想去,我和她母亲也都不赞成。郑家和原家有了今天的地位,都已经不需要再依靠出卖女儿,取得富贵荣华了。”
原修之颇惊讶母亲有如此高明的见解。
“母亲说的极是。”
“可是大选规定,凡是五品以上官员家未订婚的女儿都要参加大选,飞琼如今还未订亲,你舅母很是著急。飞琼这孩子又死心眼,心思都放在了你身上,所以我和你舅母商议,在大选之前就让你和飞琼成亲。当然不能委屈了那孩子,她要以平妻的身分嫁进我们家。”
郑氏一番话,仿佛一道青天霹雳打在云青萝头上。
第8章(1)
原修之本来就不觉得母亲在政治上有多敏锐的嗅觉,所以前面说出不需要出卖女儿取得富贵时,他还暗中惊讶了一下。
等到后面的话一出口,他才明白自家娘亲根本就是随口说说,最终目的还是要他娶郑飞琼。
他转头看看脸色有些发白,却勉力维持著笑容的新婚妻子,心下暗叹一声。
“娘,这事非同小可,儿子再和您好好谈谈。青萝,你先回去。”
郑氏见儿子没有一口回绝,不由得大喜过望,顿时看儿媳妇也不再那么刺眼,随手挥了挥说;“你先回去吧!”
云青萝静静地转身离开。
夫妇俩在里头问安的时候,枝儿、叶儿就在外屋等候,都听到了郑氏的那些话,顿时又担心又生气。
主仆三人一路沉默地返回隐青居,把其他丫鬟打发出去,再没有旁人时,枝儿顿时爆发了。
“简直欺人太甚!新媳妇过门还不到三天,就要张罗著娶平妻,还把小姐当不当人看了?如果希罕他们的表小姐,直接娶了那什么表小姐不好?何必把我们小姐娶进门,再在我们心头上捅刀子?太过分了!不行,我要把这消息通知老爷和少爷。”
她说的老爷和少爷,却是云青萝娘家的亲生父亲和大哥。
云青萝从郑氏屋里出来,嘴角就一直挂著淡淡的嘲讽,此时见枝儿越来越暴躁,不由得摇了摇头。
她对一旁静默的叶儿说:“你瞧,枝儿这火爆脾气,一点就燃,以后要是谁娶了她,可有的罪受了。”
“可不是。”叶儿莞尔。
枝儿恨恨地跺脚,白了叶儿一眼,到云青萝身边道:“小姐,奴婢这么焦急是为谁啊?你还有心情取笑奴婢。叶儿,你也是个没良心的,还笑呢!都火烧眉毛了!”
云青萝端起茶杯,慢慢啜饮。
“说不生气是假的,可生气也没有用。”
主仆三人正相对无言,和雨这时进来禀报:“大少奶奶,表小姐来了。”
枝儿和叶儿相对看了一眼。
云青萝原本想站起来相迎,后来却又坐回去。
“请她进来吧。”
没多久,一个身形高身兆的漂亮女子款款地走进正厅,她穿著白色的锦缎小袄,下面是湖蓝色八幅罗裙,因著身段高身兆,走起路来当真如弱风扶柳。
她身上的袄子颜色虽然素淡,可是云青萝一眼就看出了那是进贡的极品雪缎,因为原修之给云青萝的嫁妆里,就有几匹这样的布料。
郑飞琼一向以自己的身段和容貌为傲,只不过她把这种骄傲用谦虚和端庄伪装起来,所以别人一直以为她很温婉和顺。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看到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哪怕是地位低下的丫鬟庶民,她也会忍不住和自己比较一番,然后总是轻易就得出自己容貌更漂亮、气质更高雅的结论。
而今天,她踏进兰雪堂的门槛,即使是来向人示弱的,内心却依然骄傲。
可是当她的目光接触到那端坐在正厅檀木椅上的女子时,她脸上一直挂著的温和笑容,终于微微扭曲了。
云青萝今天穿了身紫色的袄裙,领口、袖口和斜襟的边缘都用洁白柔软的兔毛滚了边,除此之外就别无装饰,没有一点绣花。
紫色是一种很挑人的颜色,颜色稍微差一点,就容易变得很老气难看,可偏偏就是这种素淡的紫和并不罕见的白色兔毛滚边搭配,把云青萝衬托得雍容典雅,清贵无比。
郑飞琼今日过来,在穿著上特意费了心思,专门选了贡品的雪缎和湖蓝绸,但是比起云青萝这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清贵优雅,她还是立刻就被比了下来。
郑飞琼的笑容扭曲了一下,随即又笑得更加甜蜜柔和,主动向云青萝施礼,“琼儿向云姊姊请安。”
枝儿挑了挑眉毛,很想发作。
不管按什么道理,郑飞琼作为男方的表亲,都应该叫云青萝表嫂,哪里来的姊姊之称?
难道她已经认定自己会嫁给原修之,所以迫不及待地就要与云青萝论起姊姊妹妹了吧?
呸!呸!呸!真不知耻!
“嫂子可不敢当妹妹的大礼,快快请坐。和雨,上茶,要用爷昨天才拿回来的贡品茶,表小姐可是贵客,咱们可不能怠慢了。”云青萝不动声色地说。
和雨手脚俐落地端上香茗,郑飞琼微笑著饮了两口,又赞叹了一番,才慢慢收敛了笑意,轻叹了口气,用柔软哀求的声音对云青萝说:“云姊姊,你也听姑母说了今年宫里大选的事儿吧?”
云青萝点点头。
“如果不是贪图富贵,谁家好好的女儿愿意进入那不见天日的深宫大院?我小时候跟著母亲进宫,那时候小姑母还只是个小小的贵人,连吃顿饭都不安心,总担心被人动了手脚。皇帝表兄几次废立,几次险死还生,能熬到今天的地步,咱们家已经很谢天谢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