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结,獐头鼠目,贼盗之辈。
柳毅无奈又宠溺的道:“盈儿,对两位老人家要以礼相待。”见面就咒人死太不敬,至少要让人含笑而去。
“待个头!哪有人上门讨酒喝的,我又不欠他,想当乞丐到客栈后门待着,等人施舍剩菜剩饭。”她长得像卖酒的吗?一开口就要白露酒,白露酒长啥样她还真没见过。
“敬师酒。”
“什么敬师酒?”徐轻盈一脸怔然。
“老夫要收你为徒。”她有极高的天分,亦医亦毒。
“你要收我为徒?”她冷哼一声。他是不是脑子被牛顶过,这毛病可大可小,他疯得走错门了,得治治。
“还不磕头拜师,双手高捧把酒送上,原本我是不想再收徒的,不过看你天资颇佳……”
“等等,请问你是哪位?”未免妄自尊大了。
“我姓古……”
没等他说完,徐轻盈不耐烦的挥手。“不认识,没交情,八代之内没纠葛,我家没有姓古的亲戚。”
“为师是古怪。”名号一亮出来,古怪得意的暗哼一声,这还不惊掉这小丫头的下巴,忙着慌乱地跪下来磕三个响头,多少人想入他毒门他都不收。
“我还稀奇呢!稀奇古怪连在一块,别为老不尊了,到处认徒弟,出客栈左转第三条巷子有间棺材铺,上好的楠木棺材我送你一口,祝你一路好走。”她就不送了。
“你这胡涂娃!”古怪用力伸着食指直指她,气得手指都在颤抖了。
今日的他和中毒那天大有不同,为了要收徒弟,他将外表稍微打理过,头发虽然还是乱,但好歹用根沉木簪子簪住,不至于披头散发,衣服半新不旧,没有补丁,脚下穿的是新鞋,一身还飘散着好好沐浴过的皂香味儿。
“你是毒医古怪?!”柳毅忽地一惊。
一听到毒这个关键词,徐轻盈终于稍微有一点儿兴趣了,就不晓得这个老头和她的使毒本事一比,谁胜谁负。
古怪颇为骄傲的一扬下巴。“总算有个长见识的,一群胡涂虫中出个不胡涂的,还有救。”
“那这位高人是?”柳毅看向面无血色的黑衣老者。
“我姓鬼……”
徐轻盈不等他说完,又刁钻的道:“果然是个鬼,我看你就是个忘了投胎的,孟婆汤喝了没?做鬼要有鬼品,吃香烛就饱了,你要是不知道香烛店往哪儿走,一会儿我让人带你去,当个饱死鬼比饿死鬼好。”
“盈儿,不要胡说,如果我猜的没错,前辈应该是赫赫有名的鬼手神偷。”江湖上姓鬼的人并不多,而他刚好听过一个。
“小偷?”怎么怪医和贼都来了?觉得流年不利的徐轻盈想去庙里过个火,学人求只平安符。
“你没猜错,我就是鬼手。”鬼手的声音低得没有起伏,却又冷得让人由脚底板寒到头顶。
“咳!咳!盈儿,毒医前辈和鬼手前辈是江湖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你要敬着,不可失礼。”
“要敬你去敬,我可看不出他们哪里比我强,不过是两个闲着没事做的老头。”到处寻人开心。
“盈儿……”柳毅以眼神要她谨言慎行,得罪小人好摆平,若是这两位……怕是有得令人头疼了。
古怪笑道:“呵!你这脾性老夫喜欢,跟老夫年轻的时候一个样儿。”都是不讲理的主儿,只顺心而为。
“你现在也没变过。”鬼手幽幽的扯他后腿。
古怪冷冷的朝老友瞪去一眼,马上又堆起笑看着徐轻盈。“娃儿,还不拜师,老夫就收你一个姑娘家,以后要尊师重道,唯师命是从。”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个姑娘?”她明明身着男装,风度翩翩,气宇轩昂,还拿了把折扇装风雅。
闻言,古怪爽朗大笑。“你哪个地方不像姑娘?!从身形、走姿、声调到你塞满异物的耳洞,结结实实都是个姑娘家,啊!忘了一提,你少黏了喉结,没有哪家的小儿郎有你这般细致的冰肌玉肤,你记得把你的丫鬟涂黑,怎么不舍得也为自己的皮肤上点彩料,你的肤白胜雪是一大破绽。”
被人当场戳破了伪装,徐轻盈不恼不怒,找了个好位子坐下。“就算我是姑娘家又如何,有谁规定我一定要拜你为师?我自个儿就是医学世家的嫡系子孙,我伯父是太医,我要学医只管寻他去,何须假手他人。”
“丫头,以你的医术,你伯父教不了你吧!”徐晋之那竖子只会两下花拳绣腿,在太医院混的是虚名,逢迎拍马屁他专长,真遇重症他也束手无策。
她摆高姿态不回答,想逼人知难而退。
“你心里一定在想,我怎么知道你会医,而且医术精湛?其实很简单,那一日我中毒倒地不起,是你用银针逼毒,将我所中的毒逼到胸口,再给我一颗解毒丹解我胸门的毒,后来我呕出毒血,毒性尽消。”
“你是那个要死不活的老乞丐?”徐轻盈难掩错愕。
“嗯哼!丫头,你还踹了老夫几脚,怕老夫未报恩先报复,所以趁老夫中毒未醒之际扬长而去。”他可是记得一清二楚,这丫头顽劣又难驯。
“你怎么晓得是我?”徐轻盈记得那时他是昏迷的,人不晓得死到几重天了,人之将死时,意识是涣散的。
“因为我还没死透。”古怪得意洋洋的炫耀顽强的生命力,即使死到临头也不肯向阎王爷低头。
他这份张扬和徐轻盈很相似,看得柳毅为之失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看来他们有师徒缘。
“就算知道是我吧,你这老怪物是如何找到我的?我可没在你身上留下某某某到此一游的刺字,你老人家也太神通广大了,一路追到泾阳来报恩。”她故意在说报恩两字时加重语气。
他意味深长的笑道:“老夫听见你们说了阮家寨,便循线前往阮家寨询问,木寨主很好客,一下子就把你们上京的事全说了,老夫只要往京城的路上走就能与你们相遇,最多一路追到京城。”
徐轻盈这下子无言了,这老头是神人,有谁会为了一个不一定能收成的徒弟,千里迢迢寻人,他不是吃太饱,便是太闲了。
“你那是什么神情,还一脸厌恶,要知道有多少人想拜老夫为师,老夫都不肯点头,是你机缘巧合救了老夫一命,老夫才勉为其难破了规矩,收个女娃为徒。”
本来他不收女徒的。
她假装没瞧见他在皱眉,端起柳毅的茶杯就口一饮,当她的唇印落在杯沿上,柳毅的眼眸一深。
“多谢你的关照,我不学医,这年头当个女大夫会饿死,没得说。”
“谁说我要教你医术。”古怪瞪大了眼。
“那你能教我什么?”徐轻盈不是问他要教什么,而是能教什么,暗损他若没点本事,凭什么教她。
“小姑娘家记性真差,忘了老夫是谁了吗?”这丫头要再磨磨,小小年纪就比师父还狂傲。
毒医古怪,毒医……“你要教我用毒?”
“哼,还不算太笨。”当他徒弟尚可。
“不想学。”一句话。
“不想学?!”古怪整个人一僵,不可一世的脸露出极为错愕的表情。
“老先生,老太爷,老头子,老乞丐,我只是一个很寻常的药铺东家的女儿,一不是江湖人士,二又不打打杀杀,将来还要嫁人,成亲生子,我学毒做什么?”
虽然她也会用毒,不过纯属好玩,既不伤人,也不会毒死人,无损国家社稷大事。
而他用的毒是要人命的,稍有不慎便尸横遍野,没什么比挽不回的性命更教人痛心,人一死就没了,再多的金银珠宝也换不回来。
她不救人,但也不害人,各人的命但凭天意,她虽是倘穿越的,但好歹也是个神,伤天害理的事做不得。
待回过神来,古怪又指着她骂道:“你……你胸无大志!”怎么会是个这么没出息的丫头。
他又想到他那个弑师的孽徒,小时候的古奇多听话,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甜酒一般的软声左一句师父,右一句师父,还说长大要孝顺师父,为师父养老,师父是他亲爹。
谁料得到他那温顺得几乎没有坏心眼的软性子全是装的,根本是个狠的,翻起脸来连师父都敢杀,还骂他老不死的,活那么久干什么,他等着他死已经等了很久,他为什么还不死。
他神情痛苦,万般纠结,怎么他唯一收的徒弟跟唯一想收的女徒都这么不受教。
“嗯,我是。”徐轻盈赞同的点点头。
一旁的柳毅听着两人的对话,着实很想笑,可是又不能失礼于两位前辈,只好极力忍着,双肩一耸一耸的。
他的盈儿不需要什么大志向,只要活得恣意就好,有他在,他会为她挡住外面的风风雨雨,她面对的只会是风和日丽。
“你就不能长进些,把老夫的毒技学全了,日后出去外头也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古怪不放弃的继续说服,他毒医的徒弟不能是个孬的。
“老头子,你别忘了我是个女的。”他这人是牛呀,牛性子一上来完全不能沟通,真该送他一本《女诫》瞧瞧。
“那又如何?”他一脸蛮横。
徐轻盈又喝了一口茶,把茶杯轻轻放下,杯底碰到桌面时发出轻脆的叩声,其他人的心口也跟着叩了一声,有些心惊。
“我又不当武林盟主,我要长进干什么?还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等我成亲了只能待在内宅,请问我要响当当的名声又有什么用?”那些名气不是好事,而是害她。
“那你……呃,也可以用来自保嘛!技多不压身,总会派上用场。”施恩不成,古怪软了语气。
“用来谋杀亲夫吗?”徐轻盈调笑问道。嗯,倒是可以考虑。
柳毅嘴角一抽,突然觉得身子不知道哪儿似乎隐隐疼着。
“不必一定要谋杀亲夫,若是遇到你看不顺眼的人,咱们也不要他的命,毒他一下就好,让他学点教训。”古怪近乎低声下气了,只求她让他报恩,有恩不报会缺眼烂肚脐。
“听起来很有趣。”不过她心口不一的模样太过明显,言下真正的意思是,有话快说,说完就滚,再不滚我放狗咬你!
“他有一本《毒经》。”鬼手忽然插了一句,语气冻得在场所有人都不自觉哆嗦了一下。
“《毒经》?”徐轻盈的水眸饶富兴味的闪了闪。
古怪像和谁有仇似的,咬着牙恨恨的道:“对,老夫有一本《毒经》,记载着老夫这二十多年来研制的毒方,有将近上万种。”
“上万种?”她很是心动,反正做来玩玩又不犯法。
“只要你拜老夫为师,《毒经》就是你的。”他表面上说得真诚,心里却是狡猾一笑,嘿嘿,他是说给她,可没说什么时候给。
若是古奇,他就要把《毒经》给带进坟墓里,他若不怕天打雷劈就来挖坟,他死了也要紧紧捉在手中。
古怪性子古怪,可他不知道,他横,有人比他更横,若他真敢诓她,她真会带人掘他的坟,劈开他的棺木,把他的尸首拖出棺,一寸一寸找出他允诺给她的《毒经》。
第8章(2)
“不拜师,但我要《毒经》。”徐轻盈素手一翻,要得理直气壮。
“哪有这种道理,不拜师却要师传秘笈,你是无赖呀!”古怪被她气得跳脚,一把胡子都飞起来了。
“我就是个女无赖,怎么着?阿毅,你告诉他我有多无赖。”想占她的便宜,门儿都没有!
憋笑憋得快得内伤的柳毅,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用正经肃穆的神色说道:“非常无赖。”
“你、你们……”一对无良小辈。
“反正你早死晚死都要死,留着一本《毒经》长恨天吗?不如把它给我,等你日后横尸街头时,我会念着这点香火情替你收尸,逢年过节烧点纸钱给你吃点好的。”
古怪赌气的道:“不给!”她这是蹭蹋他的心意。
“容我提醒你一句,你是来报恩的,不是把你的恩人踩在泥淖里,恩未偿而先结仇。”
他一听,憋着一口闷气,涨红了脸。
“不然我吃亏一点,退让一步,我喊你师父,跟你学毒术,可是我不磕头,你何时给我《毒经》,我就何时喊你师父。”一种称谓罢了,哄哄老人家开心也好。
“当真?”古怪有些怀疑的挑高眉。
“比金子还真。”徐轻盈说得随便。
“好,成交,先叫声师父来听听。”他就不信拐不到徒儿。
“先给《毒经》。”她又不是个傻的。
“先喊师父。”
“《毒经》。”
两人僵持不下,大眼瞪小眼。
柳毅和鬼手相视一眼,决定不蹚这浑水,由他们俩斗去。
正常人收了个徒弟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一般人会说,这是我的不肖徒,或是我的劣徒,语气虽然谦和,却带着志得意满。
而古怪收的徒弟却是名符其实的劣徒,他逢人便说我那劣徒如何如何,我那劣徒又做了什么令师门蒙羞的恶事,我那劣徒简直不是好货,连师父也敢忤逆,我那劣徒……
于是大家都在想,毒医的劣徒到底有多无法无天、天怒人怨,连向来不好惹的毒医也没辙。
其实徐轻盈哪有不敬师尊,她只是不太恭敬的说——
“你整天老夫、老夫的挂在嘴上,说的人不累,听的人很累,我知道你很老了,不用一再重复,而且你再老,有老天爷老吗?小心祂请你去喝茶。”
自此之后,古怪不再自称老夫,而且不时的抬头望天,像要和天比比看谁比较老,不肯认老的他,在爱徒面前毫无威仪。
不过,他真嫌弃自己的劣徒吗?
实则不然,要不怎么早早就把《毒经》给了出去。
他就有如买瓜的人嫌瓜,明明看得很满意,却嘴上不饶人,徐轻盈的无欲无求到了他眼前成了张扬跋扈,她的不愿强出头、低调做人是狂妄不屑,见死不救则是傲慢,她活脱脱就是个隐世女魔头。
她太合他脾胃了,所以他一再挂在嘴边,唯恐人家不知道他收了个顽劣之徒,而且顽劣得很有毒门风格,是他千辛万苦拐来的嫡传弟子,日后她的成就将远超过他。
只是这些全是后话,大家只知道毒医又收徒了,却不晓得是女是男,只是听到顽劣两字,先入为主的认为是名桀骜不逊的男子,并且认为物以类聚,人为群分,若非臭味相投,怎会成师徒。
泾阳河畔,青草绿茵。
完全解冻的河面上帆影点点,闷了一冬的鱼儿跃出水面,肥美而硕大,靠河维生的渔民纷纷撒网捕捞。
上游流下来片片残红,那是早春的桃花花瓣,距离春闱只剩下一个月不到,背着书箧赴京赶考的举子们行色匆匆,唯恐错过了考期,急迫的脚步不曾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