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溶月是徐府大房的嫡小姐,她并不喜欢这个堂妹,甚至有一些轻蔑,瞧不起二房的声名不够显赫,对大房的帮助不大,也嫌弃二叔无官职在身,只是个地方大夫,认为二房的子女有什么好和大房比拟的,无疑是乡下老鼠进城来,自取其辱。
偏偏这群老鼠还不知脸皮厚,不安生地待在乡下啃草根,居然还装模作样的来到天子脚下,让她得分出心思招待来自老宅的亲族,她怎么想都觉得腻味,对徐轻盈更是不喜,不过她也知道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免得落人口实。
过了三天,徐轻盈才见到宣称很忙的大伯母孙氏。
“你是来玩的?”
“是的,我爹说我不小了,趁着嫁人前多走走看看,姑娘家一旦成了亲就只能待在内宅相夫教子,他说京城是天子之都,就来玩几天,顺便瞧瞧大伯和伯母是否安好。”场面话谁不会说,跟着学就会了,她可是好学的学生。
“定了人家了吗?”面容端丽的孙氏笑得和善,但一双眼睛始终没有看向侄女,而是低垂着头,看着手上的香木串。
“尚未,还在相看。”谁要嫁人,她才不嫁,她是鸡神,哪来的姻缘,要嫁也嫁……蓦地,她想起了柳毅,一颗心跳得飞快,捂都捂不住。
等稍微冷静下来后,她想着,嫁给柳毅也不错,好歹他们混得很熟了。
这是第一次,她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男人上了心,想着两人共处一生的可能性,反正她总要等到他寿终正寝才能回去。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成为夫妻才是最妥当的办法,她可以名正言顺的看住他,以正室的身分霸着他,谁也抢不走他。
想着想着,徐轻盈差点笑出声,她太佩服自己的睿智了,却没发觉她已渐渐不在意马拉松接力赛这回事,一心扑在柳毅身上,把他当成不可或缺的第一要事。
“你月儿姊的婚期就在年底,定的是大理寺卿的嫡次子,你若是待久点,还能喝到你堂姊的喜酒。”孙氏这番话有几分炫耀意味,表示她女儿的出身好,才找得到好人家,同时也暗示着她不可能留徐轻盈太久,顶多一、两个月她就得回去。
徐府大房、二房并非不和,只是相处的时间不长,没什么太深厚的感情,加上两地相隔遥远,会有生疏是在所难免,孙氏也只是寻常妇人,她关心的是自个儿的小家。
“啊!堂姊要成亲了呀!我没准备礼送你耶!要不然我借花献佛,把我爹要给伯父用的小礼转送给堂姊,算是给堂姊添妆。”徐轻盈一扬手,身后的阿喜双手捧着一酸枝木匣子走上前来。
“不用客气了,自家姊妹添什么妆,你这礼留着自己……”徐溶月本想着二房哪拿得出什么好东西,伸出双手正耍推拒,就见匣子被打开来,她惊讶得双眼瞠大,顿在半空中的手瞬间便一把将匣子给抢进怀里。
就连孙氏也惊得站起身,凑上前,紧盯着匣中之物,完全不眨眼。
阿喜被这母女俩的反应小小惊了一下,快步退回自家小姐身后。
过了好半晌,孙氏才道:“这是……”
“灵芝。”徐轻盈受不了的微微皱起眉头,连堂姊都晓得要抢,大伯母难道看不出来吗?
“我是说打哪来的。”话一出口,孙氏才惊觉自己过于急切的语气失态了,连忙以帕遮口,低咳了几声。
观其品相,恐怕连宫中也找不出三朵,即使夫君身为宫中太医,紫得浓黑的灵芝大概摸也没摸过,当贡品也不为过。
徐轻盈笑得端庄婉约,媚中带娇。“有一回和爹爹上山采药迷了路,不慎跌入一处山谷,就见一棵倒地的大树根部长了十几片这样的灵芝,侄女想闲着也是闲着,就把它们全摘了,带回去给爹娘补补身。”
“什么,有十、十几片?!”孙氏觉得双腿有些发软,连忙找了就近的圈椅坐下。
以上品紫灵芝的价值,一两少说六、七百两银子,这朵扇形灵芝重达至少一斤,又是完整无缺,最少值上万两,若有十来片大小差不多的紫灵芝,那等于十来万,相当夫君十年的月俸,而且还是当了院正才有的俸禄。
“是呀,才十来片,不多。”兜兜吃个几天就没了。
他们前往京城这一路上,虽然一直在赶路,不过一遇到略高的山便会停下一、两个时辰,好让徐轻盈能上山寻些好药材来喂她的兜兜,两边都不耽搁。
根据女主角金手指定律,她每次都能满载而归,因此存货很足,有时连她的毒医师父都眼红来借药。
孙氏焦急的追问:“那十来片灵芝呢,你也一并带来京城了吗?呃,伯母的意思是,京里盗贼多,要妥善藏好。”她没说出口的是,快拿到伯母这里,伯母帮你收好,免得被偷儿惦记上了,财去一场空。
贼多盗狂,能比得上鬼手神偷吗?徐轻盈偷偷腹诽。“我带那么多灵芝来长安干什么?一摘到的次日就泡了酒,整整十坛子酒,我爹说要留着慢慢喝,喝个十年、八年,当个老神仙。”
“什……什么,泡酒?!”这老二是怎么一回事,不晓得那是好东西吗?自个儿不用,也要送几片给他大哥才是。
“我爹说这东四招祸,不如往酒瓮里藏,别人抢不走,自个儿又能乐得享福,饭后一小酌,长保十年寿。”徐轻盈打算一回去就用药材泡酒,不卖,专给她爹娘古子用。
“你……你们这是蹭蹋好东西,要知道得来不易啊!”老二果然是不求上进、得过且过的个性,如果拿来逢迎上峰,他们徐府将增光多少呀,官位、名声还不滚滚而来。
“不会呀,俯拾而得,我一年能摘好几回呢,还切了片,熬了鸡汤给祖父喝。”徐轻盈气死人不偿命地又火上加油。
心心念念惦着珍稀药材的孙氏气得心口绞痛,偏偏又说不得一句不是。
熬了汤给祖父喝是孝道,她能说不管那位老太爷的死活,要她把采到的紫灵芝全往京里送,助她大伯升官发达吗?
说穿了,也是徐轻盈有意为之,她心疼她爹为了和春堂药铺劳心劳力的付出,却得不到应得的报酬,反倒是什么都不用做的大伯,轻轻松松就取走大半所得,连句感谢的话也没提过,好像她爹理所当然要为大伯做牛做马,大伯拿得理直气壮,还以施恩的态度蔑视用心做事的二房,所以她要让大房气上一气,反正气出病来还有太医诊治,她就作壁上观即可。
“你、你……”孙氏猛地一阵晕眩,一口气上不来,连忙喝了口茶压下去。
“你还有没有?”
“紫灵芝吗?”徐轻盈装傻的睁大眼。
“是。”孙氏咬牙。
“有呀!”当贱物堆栈在箱笼里。
“快拿给伯母,伯母帮你保管。”幸好还有,没被她当莱菔、青菜给煮掉,她这心口的气终于顺/些。
“前几日送人了。”想要?哈,不给!
“送人了?!”孙氏难以置信,锐利眸光瞪向她。
徐轻盈天真的咯咯笑。“柳家哥哥护送我上京,一路辛劳,我看他又要读书,又要看顾我左右,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我想他真是个好人,就把匣子外的灵芝都送给他当谢礼了,他还一直跟我说不敢当,太贵重了。”
孙氏听到这里已经全身无力了,有气发不出来,脸色乍青乍白。“你送了他几朵紫灵芝?”
“七、八朵吧。”说完,她在心里讽笑,怎么,你有脸去要回来吗?
孙氏眼前一黑,几乎昏厥。
接下来大厅上就是一片鸦雀无声,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最后孙氏是坐在椅子上被下人给抬回房里去的,从那日起,她就卧病不起,这里痛、那里不舒服的没断过药,老是喃喃自语的说有紫灵芝她的病就会好得快,谁的手里有紫灵芝。
她念久了,连徐晋之也有意无意的向侄女询问,甚至说不论亲疏,谁手中有紫灵芝他都愿高价买下。
可是徐轻盈的确没有紫灵芝了,不过她有二十几朵更高等级的黑灵芝,她想给也没人来讨,索性作罢。
至于徐溶月手中那朵紫灵芝是怎么也不肯拿出来的,她爹跟她要也不给,她那日离去时,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她认为不及她的堂妹,走得匆忙,好像她若走得慢一点,就会被比下去。
“丫头,听说你把你伯母给气病了,你是哪里来的坏心肠,连自家人也不放过。”米仓里的老鼠呀!
窗外倒吊着一颗人头……纠正一下,是半个身子倒着,一头乱发的古怪双脚倒勾着屋檐,他一蹬脚,身一翻,泥鳅似的滑进屋内,把正在铺床的阿喜吓了一大跳,差点惊叫出声。
徐轻盈一脸淡定,她早就习惯古怪和鬼手这两个老人家神出鬼没的,反正她依旧过她的日子,他们什么时候要出现,她管不着,也懒得管。
她像看脏东西般的睨去一眼。“为老不尊的师父,没听过眼见为实吗,你看见她病得下不了床吗?我一没打她,二没下毒,她病了干我何事。”
孙氏敢说是为了紫灵芝病倒,她也敢用成堆的紫灵芝砸她,长安城外的子午镇也有座大山,被圈进皇家猎场,深山高岭内有瘴气,人烟罕至,那里应该有珍稀药材。
“你还强词夺理,要不是你又不安分了,怎么才来了几天她就病了,还强调要用珍贵药材来医治?”多珍贵的药没说,倒是开出了药单,他偷偷看了一眼,差点惊掉了魂,要是真让她凑齐了那些药,保管药到命除。
原因是,补过头。
“你是专程来训我,还是看我不顺眼来找麻烦?我家伯母是你几等亲,容得你为她抱不平。”亲疏都分不清,果真是老糊涂。
面上一讪的古怪干笑着挠挠耳。“我不就是来教你用毒的嘛!身为师父的我怎可懈怠。”
“我伯母真的不是你的老相好?”徐轻盈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噗地喷出刚喝进嘴里的茶水,一张老脸涨得发紫。“你、你……这种要人命的话你也说得出口!”真阴损。
“你教我用毒就不会毒死人吗?”她以“你也不是好人”的眼神瞄了他一眼,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
“这……呃,这事不提,你伯母和我八竿子也打不着,要不是她是你们徐家人,我才懒得过问。”
第9章(2)
“徐府有两房。”意思是大房归大房,二房归二房,门前雪,自扫。
他有点想看热闹的怂恿道:“你不去替她诊治诊治?”她还是医者呢!没医德的那一种。
“我不是大夫。”谁管她死活。
古怪啐了她一口,“又是这一句,你说不腻呀!”
“你都能数十年如一日的邋遢了,身为徒儿的我怎能不跟进,一句话走遍天下,何况你老别忘了我大伯就是太医,还是院正,他都看不好的病,小侄女我哪敢僭越。”徐轻盈句句带刺儿。
“你这人就是心眼小,爱计较,说你两句顶个十来句,我明明十天洗一次澡……”没有臭味呀!
她嫌弃地离他老远。“我让你带给阿毅提神养气的药丸你给他了没,他这些天没累着吧?”
一听她只顾男人不顾师父,古怪很不快的嗤哼,“你怎么不问候你师父我,要孝敬也是孝敬师父,怎能便宜外人。”
“因为我知道你染上鬼手叔叔的毛病,会顺一半中饱私囊。”这师父真不是好货,拿徒弟的东西当自己的。
他顿时心虚,微微红了脸。“就拿一点而已,你怎么连这个也知道……”她也未免太精了。
“所以我还是很孝顺师父的,有好东西不忘留你一份。”顽童师父应付起来也很累,要哄也要拐。
古怪一听,觉得也对,呵呵笑了起来。“丫头,你想柳家小子了吧,要不要你鬼手叔叔用他的迷踪步带你去柳家见见他?”稍解相思苦。
徐轻盈觉得心空落落的,小手不自觉捂着胸口,她歪头想了一下,回道:“还是不要了,他正在最关键的时刻,我不想打扰他。”
“啧!懂事了,真是好姑娘。”他大感欣慰的一扬唇,抚着杂乱无章的长须。
“好了,该学老子的本事了,师父特意给你带来几十种毒草,单用时可以治病,可合在一起……呵!呵!呵!砒霜、鹤顶红太无趣了,搞个好玩的……”
“中了……中了,柳公子中了!一甲第二名的榜眼郎,他是新科榜眼郎了,柳公子是榜眼郎!”
长安城里一片贺喜声,敲锣打鼓的报喜人沿街大喊,赶着第一个来报喜好讨些赏钱,走户串街的敲敲打打。
金榜题名的第一天,门前车马稀落的柳家忽然宾客迎门,认识的、不认识的故友新交纷纷来道贺,门口塞满各式各样的马车和礼品,人声鼎沸,有如市集。
热热闹闹的闹了三天,柳毅大开了流水席大宴各方来客,来者不拘的奉上水酒好菜,博得好客的好名声。
一举考取好名次的柳毅并未因此骄矜,他仍一本初心,冷静面对,没有逢迎拍马,没有苟合取容,他一如往昔的晨起练一个时辰的字,而后才用膳,接着便在院子里走上几圏消食。
这天他在院子里散步时,府里来了一名贵客。
一见来人,柳毅马上把人迎进书房。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老的那个面带苦笑,摇头叹气,年轻的那个面色从容,目光清澈。
他们在交谈,也在交易。
谈旧事,议朝政,说未来,回忆着共同的往事,虽是不沉闷却也沉重,都是放不下的伤心事。
“你真的决定了?”
“是的。”
“不后悔?”
“绝不。”
“你这固执的性子到底像谁,一条黑走到底。”他这么帮他究竟对不对,是助他,还是害他?
“像家父,这叫择善固执。”明知前方有狼,仍不畏死的往狼山闯,只为天下百姓求一个清明。
一声叹息逸出,“是啊,像你父亲,都是一头往里栽的牛性,十匹马也拉不回,想当年我就劝过他不要往下查,他偏是不听劝……”
“宰相大人……”
当朝宰相张济深举手一挥。“叫我张伯伯吧,当年你也是这么喊我的,我身为你爹的上峰,他倒是常带你到我的府邸玩,那时的你可伶俐得很,四书五经倒背如流。”
自古宰相出翰林,进翰林院是大多新科进士的愿望,磨练个几年外放,再回来入六部,名列高位。
张济深十年前乃是户部尚书,柳毅的父亲是他的下属,两人因为都好酒,结为莫逆,下朝后聚在一块喝酒,喝出了几乎过命的交情,柳毅父亲的后事也是他出面办的,他还为柳毅向朝廷讨了一笔为数不少的抚恤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