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她警告地捏捏韦树树腮帮子。“你的语气听起来太失望。”
“我只是希望你开心——就像那时候一样。”韦树树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道。
安西雅一愣,鼻尖不期然地一热,往日的那些欢乐笑语在瞬间攫住心脏。
“进来一下。”内线电话响起乔振宇的声音。
“我去忙了。”安西雅紧握了下她的手。“我晚上和钟南吃饭,晚饭后再打给你,我们再聊。”
“好。”韦树树给她一个拥抱,扬起裙摆,转身离开。
就算乔振宇真的对她有意思——虽然她完全看不出来,但他们总还是两个世界的人。因为她要谈的是那种可以结婚的恋爱啊!
所以,一切公事公办即可。韦树树在心中告诉自己,浑然不知自己此时已把章正荣忘得一干二净。
晚上九点,在一间以回旋屋造型为主题的星巴克玻璃屋中,韦树树和章正荣坐在角落里。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妈妈很喜欢她,一直说她嘴甜,说她的长相很好,一看就是很能生的样子。”章正荣说道。
韦树树看着滔滔不绝说了半小时的章正荣,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你是先认识我,还是她?”
“她是我妈朋友的女儿,去年过年来我家拜年时,认识的。”他尴尬地笑着。
她身子一抖,觉得被狠刺了两刀。
“所以,我是第三者?”她气到全身发冷,只差没口吐白沫。
“你才是我的真爱。”章正荣半边身子横过桌面,握住她的手不肯放。
“你让我想吐。”韦树树蓦地抽回手,瞪着眼前一脸深情看着她的男人。
“我知道我伤害了你,但我何尝愿意如此。我一看到你,就被深深吸引……”
“是,你被我吸引到头昏眼花,连已经有女朋友这种事都忘了说!”韦树树握紧拳头,气到连双肩都在颤抖。
“爱情打败了我。和你聊天是那么有意思的事,而且你是那么独立,完全不像她一天到晚打电话查勤。”
章正荣试着想再握她的手,她整个人后退到他碰不到的地方。
“所以,你的未婚妻无聊又不独立?”他怎么会那么没品,明明自己不对,还敢批评别人。
“她唯一看的书是八卦报纸和女性杂志。”
“非常好,谢谢她对我们杂志的支持。”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的意思是,她没有你那么有深度。可是我也说过了,我妈喜欢她啊,你也知道我是独子,家里早就帮我买好了房子,就等着我结婚。她的娘家又有钱……”
“不要把孝顺当成理由!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早说?”韦树树深吸一口气,强忍下已经满到喉咙的火气。“你明明有了女友,追求我时还敢一天到晚在我办公室外面站岗,每天早上送早餐,在我加班时送宵夜?”
“Honey,如果我说了,我们还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吗?”
“所以,你承认一切都是你的错?”
“我为了爱你而犯错。”
“马的!”韦树树重拍桌子,怒瞪着他。
章正荣咽了下口水,以为自己听错。“树树,你骂脏话?”
“这样骂你,还算客气!”韦树树跳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你到底还在演什么?还打算要脚踏两条船吗?你根本毫无悔意。”
章正荣被她的怒气吓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他万万想不到没发过脾气的树树,竟然会抓狂。一定是因为太爱他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痛苦。给我一点时间,好吗?”章正荣苦情地乞求道。
“给你时间和她分手?还是和我分手?我死也不会和你复合。”她瞪着他说。
“你不要故作坚强,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承受这样的痛苦。你也知道我从来不违背我爸妈的意思,要替我想想啊……”
“我要走了,麻烦你再也不要跟我联络了。事实就是,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你的未婚妻,你在乎的人只有你自己。我当初瞎了眼,才会以为一个孝顺的儿子,就会是好丈夫!”韦树树把他往后一推,抓起背包就转身走人。
“树树,不要这么绝情。”章正荣挡去她的去路。
“你不让开,是想闹上社会新闻吗?”韦树树甩起她的大背包,背包唰地打中章正荣的肚子。
他闷哼一声,韦树树冷笑一声。
“你活该。”言毕,她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星巴克。
户外温热空气朝她扑来,她却蓦打了好几个冷颤。
用力拥住双臂,她才发现自己双臂冰凉。然后,她不停地起鸡皮疙瘩,她猛揉着手臂,却还是拚命打着寒颤。
她找了个角落蹲下,用力咬牙忍住寒意。
她怎么会跟章正荣交往?因为寂寞?因为那时候,夏子初出国进修,安西雅正为百货购物中心的开幕忙到天翻地覆,他们三人好久才能见一次面,而她真的很不喜欢一个人……
她有资格说章正荣吗?她甚至搞不清楚她对章正荣是喜欢,还是他只是恰好出现在对的时候——
“上车。”
韦树树抬头,看见乔振宇板着脸站在她前面。
乔振宇看她一脸脆弱,感觉心被狠狠揍了一拳。
“你提前到了。”她呐呐地说道,继续蹲在路边。
“上车。”他板着脸指指他停在路边的车。
“不要。”
“你前男朋友好像要出来了。”乔振宇故意瞄了她身后一眼。
韦树树立刻一跃上前,却又突然煞住脚步。“我也不要上你的车,你有女朋友还是未婚妻了。”
“一、我没女友,更别提订婚。二、你凭什么以为你有资格当我的对象?”乔振宇握住她的手臂,眉头一皱,诅咒地说道:“你是刚到北极观光吗?冷得像冰一样。”
乔振宇脱下西装外套,往她肩上一拢。
她身子一暖,抬头看向他黑钻一样璀璨的眼睛。
她屏住呼吸,眼眶乍然一热。
“穿好。”他倾身替她拉拢外套,目光停留在她水汪汪的大眼上。
“不用。”她惊慌地拉下外套,塞回他的怀里。在她这么脆弱的时候对她好,她很容易会出状况的。
“给我穿好!”他浓眉一皱,命令地说道。“你感冒了会传染给我,我可不想变病虫。你知道我一天要处理多少件事情,经手金额关系多少人的生活吗?给我穿好!”
他把外套扔回她的怀里。
韦树树无力反驳,只得怔怔地揽住外套,默默地被他拉着手走到他的车子边。
第5章(2)
乔振宇替她开了车门,推她进去。
她傻坐在座位里,外套体温沁入她的皮肤,她呼吸着衣料上极淡极淡的古龙水味道,抬头看着驾驶座上的他的侧脸。
他专注地开着车,侧脸英挺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她用力闭上眼,可脑中却都是乔振宇的样子。她闷哼一声,干脆拿起外套把自己彻头彻脸地罩住。
“外套拿下来。”
“是你叫我穿着的。”
“拿下来,这样我看不到你的脸。”他命令道。
她的心跳停了一拍,在外套底下倒抽一口气,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乔振宇脸部扭曲,懊恼地抿起唇,无声地诅咒了一下。
“我是怕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弄脏我的衣服。”他粗声说道。
“我才不会在外面哭。”她放下外套,睁大眼睛看着他。
爸妈过世之后,她就不在外人前哭泣了!
“为什么?”
“我不要别人的同情。”
乔振宇瞪着她那分明可怜兮兮却又要装坚强的表情,他眼一眯,不客气地说道:“那你现在那是什么表情?装无辜的puppyeyes吗?给你一分钟,再放点悲伤音乐,你就会哭成可怜虫了。”他瞪她一眼,蓦然踩下油门,穿梭入车阵之中。
“我不会哭。”她喃喃自语地说道。
“最好是。”乔振宇沉着脸,诅咒自己澎湃的心跳,诅咒自己为什么要跟她约这顿晚餐,诅咒起一切,诅咒起她那——
太像他儿时记忆里那双笑盈盈的明眸。
韦树树转头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只觉得好冷,于是更加拥紧了他的外套。
其实,一直以来,她需要的温暖都不用多,只要——
一点点就够了。
在城市的另一端,安西雅和钟南吃完晚餐之后,两人依照惯例,一同散步到捷运站,在月台上告别——两人住的方向正好一东一西。
“我要上车了。”安西雅挥手,转身走向打开的捷运车厢。
“西雅,我希望我们可以以结婚为前提来交往。”钟南突然挨到她身边说道。
安西雅惊讶地看着钟南,然后加快脚步跨入车厢,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她找了个空位坐下,头低低地看着双手。好不容易,列车开始启动,她这才松了口气。
哔哔——
手机简讯声在同时响起。
‘西雅,我希望我们可以以结婚为前提来交往。’
安西雅低头看着钟南传来的简讯,眉头简直打了十个结不止。
干嘛这么认真?一起吃饭、聊天,作个伴,或者是交往都很好啊。干嘛一定要搞出结婚这种大事?
“我会考虑的。”安西雅板着脸,回覆道。
“早告诉你别跟那个家伙出去了,现在一脸懊恼,后悔了吧。”
安西雅蓦抬头,看见沙桀站在她面前。
她根本懒得问这家伙是怎么找到她的,反正,他总是有办法。
他只是没太把她当成一回事,所以一周出现骚扰一次闹事罢了!
安西雅心头一把火,闭上眼,假装睡觉、假装她的心跳很正常,不去理他。
“抱歉,我在追这个女人,你的位置可以让给我吗?”沙桀笑着向她身边的男学生问道。
安西雅蓦然睁眼,男学生偷笑地站起身。
“你要坐吗?请随意。”安西雅动作更快地起身,直接走向另一节车厢。
“怎么还是这么任性。”沙桀一个箭步上前,轻松地跟在她身边。
“没人要你过来挨我的脾气。”
安西雅走到车厢底部,看着车厢外飞驰而过的景象。
她是遵守承诺的人,当初拿了沙桀妈妈一百万,答应要离开他,她就会做到。
因为事实就是,面对着太阳般的沙桀,她总有自卑感。拿了他母亲的钱离开时的心态或者是近乎自暴自弃,却也加强了这种不愿与他平起平坐的心态。
多年过去,她以为自己心态已经调整得很好。谁知道,她还是不敢看他——因为她始终不明白他在她身上看到了什么光环?更怕他突然看清她其实什么都不是!
“不问我怎么回来台湾的?”沙桀看着她拧起的眉,伸手想去揉开。
“不关我的事。”她别开头,抿紧双唇。
她讨厌这个还会因为他的靠近而起鸡皮疙瘩的自己。
“我们离婚后,我到了美国。三年后,我爸就过世了。”他说。
“我很遗憾。”她握紧拳头,还是不愿看他。
“不用遗憾,因为还有更遗憾的事。”
安西雅胸口蓦地一疼,知道他的口气愈漫不经心,事情就更加严重。
“我叔叔他们趁着我爸过世时,和公司大股东串通把公司股份全都占为己有。等到我和我妈发现时,我们两人已经只剩下我妈名下的房子。”沙桀语气淡淡,平静得像是在提别人家的事。
安西雅抬头看着他平静的脸庞,她的拳头却已经握成死紧。
他妈妈自小环境优渥、是那种长年被丈夫呵护在手心里,以为天地都该绕着她的那种天之骄女。这样的女人,怎么有法子抵挡剧变?
“你们还有房子,比一般人幸运。”她强迫自己刻薄。
沙桀伸手去揉她拧起的眉,低头看进她的眼里。
她只要一有情绪,就会皱眉头。这事别人不知情,他却从没忘记过。
“我们确实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是,看到我爸爸努力几十年的心血,就这么白白落到别人手里,看到他们得意洋洋的嘴脸,看到我妈震惊的样子,我能不气自己的不争气吗?”沙桀眼色变沈,眼上闪过一丝戾气。
“你做了什么!”安西雅倒抽一口气,不自觉地抓住沙桀的手臂。
“总算又关心我了。”沙桀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一吻。
她要抽回,他却不松手。
她扭得手腕都痛了,最后只得瞪他一眼,由着他握着。
“我不会让他们抓住小辫子,因为我还有妈妈要保护。”他紧握着她的手,嗄声说道。
“但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他不是那种有仇不报的善男信女。
“我需要对他们做什么?面对贪心又没有才能的人,只要挖一个坑,他们就自己往下跳了。他们不懂投资,而这个世界有太多恶人等着痛宰这些肥羊,我只要放消息出去就行了。”他唇角噙着冷笑,眼里没有一丝温情。
“他们后来怎么了?”
“他们倒了,比我爸在的时候还一贫如洗。唯一可惜的是,我爸公司因为他们的投资失利,也倒了。”
安西雅不自觉地反握住他的手,因为知道他终究是介意的。他对白手起家的爸爸其实是打从心里佩服的。
“你那时怎么没想到要接手你爸公司?”她问。
“我那时一贫如洗,什么工作经历都没有,怎么接?”
“但你现在成功了。”
“对,因为愤怒及绝望是努力的最大动机。”他拉过她的手,覆在他的胸口。
“没错,我比谁都清楚。”她抽回手,淡然地问道:“你妈妈现在好吗?”
“也好,也不好。”
“……”他母亲当时对她说的刻薄话语,至今还是她的梦魇,所以她不想再往下问。
“你爸妈呢?”他问。
“我爸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只是我已经放弃继承,和他划清关系。我寄生活费给他,不让他知道我人在哪里。所有他的债务,我一律不管。我妈妈在三年前过世了,否则应该还过着同样的生活,一样抱怨我爸爸,一样不愿意离开,一样把我给她的生活费拿一半给我爸去付赌债……”
她一耸肩,想挤出笑意,偏偏不怎么成功。
“她不愿离开,不是你的责任。”他握住她的肩膀说道。
“人如果不愿改变,这辈子就都要轮回在同样的苦境里,然后又要用尽生命来哭诉人生的不公平。好可怕……”她低下头,用左脚踩住右脚,忍住一阵颤抖。
“我说过,不许用你出生的原罪来谴责你自己。”他说。
她的头益发地低垂,为的是要很快地眨干眼泪。
捷运广播报出她要下车的站名。
“我要下车了。”她很快看他一眼,走到车门边。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跟在她身边。
老天,别让他再跟来。面对他时,她永远比她自己所想像的还要脆弱。
那她刚才干嘛跟他提那些呢?难道是要他的同情吗?安西雅在心中狂喊着。
“西雅。”他唤了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