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请起,依礼俗,该是我向您俩磕头才对。”说完,厉无垠真跪了下去。“晚辈厉无垠见过爷爷、姥姥。”
“您快别这样,快起来快起来。”两老慌的,两人一人一边,硬是将人高马大的厉无垠搀了起来。
“好了好了,大伙儿都坐下。”青儿分别将爷姥搀到椅子旁,接着揽住厉无垠的手,向两老正式介绍。
“爷爷、姥姥,我知道您俩在兰若,肯定听过很多离谱的传闻,但我要说,那些全是假的。眼前这个人呢,是全天下对我最好、最照顾我的人——除了您俩之外。”
瞧青儿没规没矩的,姥姥轻责。“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说话——”
“不,姥姥,”厉无垠解释。“是我吩咐青儿这么说话的,我不喜欢她太见外。”
可是跟个王不分尊卑的,这好吗?姥姥欲言又止。
“放心,”青儿知道姥姥担心她得意忘形。“在人前,我说话口气,绝对跟现在不一样,我不会丢他脸的。”
人家狼王都不介意了——爷爷轻拍姥姥手臂,要她少说两句。
瞧小俩口互敬互爱的模样,姥姥欣慰地想,想不到青儿远嫁狼都,还真嫁对了。
“对了爷爷,大伙儿都还好吧?二狗子、街坊邻居他们?”说完,她想起厉无垠没听她提过二狗子,忙转头解释:“二狗子是我在木兮山上的玩伴,我们常一块儿爬山打猎。”
爷爷点头。“好,大伙儿都好,只是寂寞了点。我离开木兮山前几天,二狗子才抓了只兔子给我,还说了你两句。”
青儿眨眼。“他说我什么?”
姥姥接口:“说你在王宫,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怪了!青儿问:“他不知道我嫁到狼都?”
爷爷看了姥姥一眼,两人同时摇头。
一瞧爷姥表情,青儿就明白了,肯定是她父王下的封口令。
“不对啊,”她突然想到。“这样一来,王派人去接您俩的时候,邻居他们不就知道了?”
“查大人安排得很好,”姥姥说:“不知他打哪儿找来一户人家,佯说是我们远亲,所以村民们都以为,我跟你爷爷是被亲戚接过去奉养了,毕竟我们俩年纪也大了。”
青儿频频点头。“查大人办事真妥贴。”
“我会奖赏他的。”厉无垠应允。“对了,爷爷、姥姥,有件事,我得先跟您俩说明。”
“您说。”爷爷表示。
“我得另外帮您俩安排住所。”
也就是说,爷爷姥姥不能住在王宫。青儿皱眉。“为什么?”
她原本还打算让爷姥跟自己一道住,反正凤凰宫那么大,不可能塞不下两张床的啊?
厉无垠很清楚青儿想法。“依我族规矩,只有王族血亲才能入住王宫。你先别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确实是爷爷姥姥的亲孙女,可是你别忘了,你父王母后,并不想承认这件事。”
爷爷说:“你父王是怕,万一狼王认为,他送来只有一半王族血统的你,是对狼族不敬——”
厉无垠轻拍她手安抚。“别担心,我不会让爷爷姥姥住太远。而且,我保证只要你想见他们,随时都可以出宫去。”
她相信他。“你安排他们住哪儿?”
“查大人府上。”厉无垠说。“查大人熟知详情,我相信他肯定会好好照顾爷爷姥姥;二来,查府很近,一出王宫,就是查府府邸。”
青儿一瞧爷姥——她本来以为,从今以后,他们就能跟从前一样,朝夕相处……
“爷爷、姥姥,你们不介意吧?”她伸手握住两老的手。
“这样是最好的安排。”姥姥微笑。“真的,能再见到你,爷爷姥姥已经心满意足了,何况又知道你过得很好,王又疼你——”
“谢谢爷爷姥姥体谅。”厉无垠真挚地说。
“是我们要谢谢您。”爷爷说。“不但费了心思把我们接过来,还把青儿照顾得这么好。”
“爷——”青儿再度钻进爷爷怀中。她真的好开心,能再见到他们。
“好了,别撒娇了。”姥姥想起内务府明大人的交代。“明大人说,王刚从城外赶回来,一定很累了。”
青儿依依不舍。“你们要走啦?”
“也该让爷爷姥姥休息了。”厉无垠牵起她手。“等明天睡醒,我们再到查府拜访,到时你要待多久就待多久。”
青儿点头。也对,爷爷姥姥年纪大了,不好教他们太累。
“那我们回去了。”
爷爷姥姥恭敬一拜,厉无垠回礼,和青儿一块儿目送他们离去。
望着两老佝偻的背影,青儿揪心地说:“才多久不见,爷姥变得更老了。”
尤其是姥姥,原本还见黑的发丝,这会儿全都白了。
“担心你吧。”厉无垠一揽她肩。“好在我没让他们失望。”
“你最好了。”她偎进他怀里,仰头看着他温柔的眼瞳。“你没听爷爷姥姥说我变漂亮了?这全是你的功劳。”
“所以——”他低头轻蹭她鼻尖。“你要怎么奖赏我?”
她踮脚一亲他嘴。“够吗?”
想当然不够。他摇头。
那——她眼珠子滴溜一转。“这样呢?”她小手往下一滑,隔着衣裳握住他。
原本安静臣服的男物,在她轻捏下,倏地变成一尾活龙。
只见他低吼一声,猛地将她打横抱起。
她格格轻笑地环住他肩,激情而甜美的夜,才刚要开始——
第8章(1)
安详平和的日子,就在厉无垠、青儿返回王宫第七天,戛然而止。
北方边境传来警讯,契丹族显露真面目,这一回,他们一改先前遮遮掩掩、佯装盗贼似地侵扰,直接出兵一万,准备大口吞下狼族北方一带。
所幸厉无垠已做好防备,一回宫,他即派底下勇将铁无思率领精兵三千,前到北方部署。
“好个契丹人,竟敢不顾当年的约束,恣意侵扰我狼族。”大殿上,身着狐白裘的厉无垠朗声道:“传令下去,再备精兵四千,本王要亲自领兵,这一回,一定要杀得他们遍甲不留。”
众将齐应。“臣等预贺王上凯旋归来。”
玄武门前,青儿亲自帮厉无垠系上黄色巾帕——上头绣着一只翔鹰,鹰扬万里,象征凯旋归来。
“请王上务必、务必要多加小心。”青儿看着他说。
因为眼泪不吉利,所以她忍着没哭,只是一双眼通红通红,看也知道,她肯定好多天没睡好。
直至出兵前,一直和众将士商讨、研究的厉无垠,吃睡几乎都在御书房,没时间回寝宫。青儿也清楚,为求旗开得胜,开拔前,众兵将不近女色——当然王也一样。
宫女们告诉她,在狼族,鹰象征胜利,所以她央求小梅,在最短时间内教会她绣鹰。
“我会。”厉无垠爱怜地捧住她小脸。一连几天,他忙得没办法坐下来陪她好好吃一顿饭,更别提跟她说些安慰体己的话了。
千言万语,只能化做一句。“你也要为了我,多注意、保重身体。”
成亲以来,这是两人第一次分开。纵使她相信他一定会安然无事地回来,仍旧消弭不了她眼里的担忧。
只因他在她心底,已经占有无与伦比的地位。
“臣妾会在宫里绣上许多许多的鹰——”在他跨上马时,她望着他背影高喊:“祈愿王上武运昌隆,胜利荣归。”
厉无垠没回头,只是高举起右手,喊了一声:“出发。”
“喝。”穿着铠甲的将士们齐一迈步,隆隆的马蹄声与脚步声,响遍整座玄武门——
七日过去。
“娘娘,您绣得够久了,该停下手歇息一会儿了。”
凤凰宫里,小梅望着双手不停、眉眼憔悴的青儿,忍不住出言阻止。小梅从没看过她这样——不但吃得少睡得少,成天还端坐在桌前,一心绣着鹰。
“我不累。”她眼望着逐渐成形的图样,以为只要自己持续绣着,心头惦念的人儿,就能早一日平安归来。
看她这样,小梅真是有说不出的别扭。
以往青儿蹦蹦跳跳,没一刻安静时,小梅每天都向老天祈愿,希望主子哪天会忽然间转性,变得成熟稳重一些。现在,主子终于如自己所愿,不再爬树翻墙,到处乱跑的时候,没想到自己竟然怀念起之前日子了?
“不管,”小梅发狠,毅然抢走主子手上的绣绷。“娘娘,您说什么都得到外头走一走,您再继续闷下去,一定会闷出病来——”
就这样,青儿硬是被送出寝宫。
要上哪儿去?她放眼环视已然熟悉的宫殿,不管是前头那一丛花,还是转角的那一处窗棂,每一处,都有他俩摸过踩过的痕迹——看着熟悉的一切,身旁却缺了熟悉的身影,如何不让人触景伤情,相思难忍?
她打起精神来,想起昨天到姥姥那儿,姥姥看了她反应,忍不住叨念——“王又不是回不来,你却一副魂不守舍,失魂落魄的样子,看起来多不吉利!”
她也知道自己应该更冷静、更笃实一点,毕竟她是王最宠爱的妃子,连她都忧心忡忡,要其他宫女侍卫,如何乐观以待?
可是,她就是提不起劲,不管做什么,就是觉得少了一点兴味。
最后,她爬上城中最高的鼓楼。还记得阿垠曾经搂着她肩,指着凤凰宫位置,告诉她,成亲前一日,他就是在这儿看见她掉眼泪。
“哪里看得见啊?”她记得她当时这么嚷着。
确实,从这儿往下望,虽能看见凤凰宫窗棂,但里边人影,简直就跟蝼蚁一样小。
这等距离,他不但能看清楚她,甚至能察觉她在掉泪——也太厉害了!
可她亲亲夫君说:“我就是看得见,就算你把全天下女人塞满宫殿,只要里边有你,我就能一眼认出来——”
“阿垠——”望着辽阔无边的塞外风景,她手圈着嘴大喊着:“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会乖乖等你——我会等你的——”
鼓楼上的风呼喝地吹动她绣着金线的裙摆。她心想着,若是自己的呼喊,能够乘着这风,传送到北方,让心爱人儿听见,不知该有多好?
“我想你——阿垠——”
冀盼的眼,潸潸地滚落相思的眼泪。
在狼族与契丹族激烈交战的同时,远在百里外的兰若,也以迅雷不及掩耳速度,改朝换代。
青儿的父王,在几日小有微恙之后,一日清晨,被贴身伺候的女官发现暴毙在床。
六名太医被冠上救治不力的罪名,在兰若王殡天当日,被震怒的太后全数送进大牢,择日处斩。
只是太医们头还没掉,即将登基的太子——也就是青儿的王弟先出了事。在一次例行操练中,他惨遭发狂的马儿甩落马背,当场跌断颈骨。因为宫中太医全数押入大牢,待他们赶至,太子早已一命呜呼、魂归九天。
兰若王族命脉,就此断绝。
就在这时,向来驻守边境,拥兵自重的步兵统领胡不韦,竟然率领八万精兵,直挥王宫。
美其名是吊慰先王,但太后与王后心知肚明,他要的,无非是象征王位的玉玺。
至于兰若朝臣,因畏惧胡手中兵力,竟无人胆敢起身反抗。
三日后,胡不韦登基为王。为了巩固帝位,他命令自己年方二十的儿子胡鸣,娶先王之女永贞公主为妻。太后和王后则被他送入冷宫,派人严密看守。他极度务实、蚕食鲸吞,铁了心要让他胡家血脉,混入兰若王室。
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野心奇大的他,还奢想并吞他国,成为天下之王。
“吾王万岁、万万岁!”
高坐王位上的胡不韦注视底下朝臣,薄薄的唇瓣上凝出冷笑。
好一群见风转舵、贪生怕死的朝臣。
也多亏了他们,他才能不费一兵一卒,只靠着几百两金子、一点点毒药,就取得了兰若王位。
被他买通下毒的女官与侍马夫,想当然,早已身首异处,成了再不会说话的刀下亡魂。
“哈哈哈哈——”他仰头大笑。好个快意人生!
接下来——他凝肃起表情,细长黑瞳中闪过一丝阴狠——该是要仔细想想,如何对付先王所缔结的儿女亲家——汉土与狼族了。
经历十多天的激烈战事,终在厉无垠几番奇袭之下,契丹族自知无望,主动派遣使者送来降书,誓言从今尔后,再不侵扰狼族领地。
满脸风霜的厉无垠狠瞪着契丹使者。“这句话,本王在一年前已经听过。你们契丹屡屡食言悔约,要我狼族如何信任?”
使者垂着头,不敢直视一身玄色铠甲,勇猛有若鬼神的狼王。
“降书本王暂时收下,你回去禀告你们契丹王,若再执迷不改,下一回,掉下的,就会是他的脑袋。”
话声方落,厉无垠右手高举,刀嗡一声响,正朝使者头上劈落。使者瞪着应声落地的头巾,身子抖得有如秋天落叶。
“是!卑、卑职,一定把话带到。”使者拜倒磕头。
“一万精兵?”直到使者退下,一旁的铁无思爆出呼喝。“我呸!我就说他们那群鸟人,绝对撑不过一个月——瞧吧!王一出阵,就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别再夸我了。”厉无垠送去一瞟,同时摘下绑在臂膀护铠上的黄色丝巾。几日征战,丝巾上早已沾满契丹将士们的血污,还有自己的汗滴。他轻一挲还略带生涩的天鹰绣图,心头闪过青儿倩影。
他举臂高喊:“拔营回城。”
“呦喔!”铁无思等人跟着呼喊。
望着死伤无多的底下勇将们,厉无垠绽出睽违以久的笑容。
第8章(2)
王宫这头,一接获北方送来的捷报,内务府立刻着手准备豪华的庆功宴,准备犒赏辛苦的将士们。
至于青儿,更是又哭又笑,开心到不能自已。
积累多时不敢多掉的眼泪,她这会儿可逮着机会,狠狠哭个痛快。
哭完,心里的郁闷跟着消散,她又变回之前那个会跑会跳,一刻不得闲的莽撞王后了。
“小梅呐,你说,王上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到啊?”
已经是今天第三回了,鼓楼上,青儿抓着栏杆引颈眺望,好似以为只要自己站这儿眺看,就能提早把军队看回来般。
十多天了,已经十多天没看见他了!
她好想、好想他——
小梅意兴阑珊地道:“查大人不是说了,从北方回来,就算马不停蹄连夜赶路,也要两至三天——”
实在不能怪小梅怠慢,而是青儿问过太多、太多次,问到小梅都要发狂了!
“真讨厌,为什么我背上没长翅膀啊!”青儿跳着远方嘟嚷着。
多希望此时能乘风飞到心爱人儿身边,瞧一瞧他模样,有没有变黑或变瘦了,他一切都好、身体无恙吧?
“王后,”小梅发现卫士们不断探头偷瞄她们。“您该回宫去了。您待在这儿,卫士们不好做事啊。”
青儿双手合十,哀求地说:“再一会儿,再一会儿就好,等天一黑,我马上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