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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芙蓉  第4页    作者:艾珈

  识货。「就交给你了。」琉璃甜笑着将画卷收入盒中交给他。

  权傲天从怀里拿出一把钥匙,小心将它收进落了锁的木箱子里。

  「换我考你了。」

  他动作很快,不一会儿挑中一只木匣,打开要琉璃说出里头东西来处。

  匣里是一颗雕工精细的玉胡桃。琉璃捧在手心把玩,那光滑滋润、凉丝丝的触感,唤起了她的记忆。

  她很快说道:「它肯定是和阗羊脂玉雕成的,而且这玉,还是上好的籽儿玉——对不对?」

  一点没错!权傲天将搁着玉胡桃的木匣转过来,上头就贴着一张纸笺,写着「和阗羊脂籽儿玉」几字。

  「你怎么猜得到?」他本以为她说尽得她爹真传只是随意夸口,没想到竟确有其事!「这和阗羊脂籽儿玉非常珍贵,一般市面上很难见到——」

  她顺着他话尾接口。「所以你一定不知道,这玉胡桃,原本是做一对儿的。」

  「你的意思是——」他瞪大眼。

  「没错,」她笑意盈盈地斟满酒杯,眉眼间满是慧黯。「另一只玉胡桃就收在我尹家库房——承让了。」

  真是想不到。他叹口气,他又输了!

  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后,他不服输地喊:「再来。」

  接下来这一考,换权傲天猜中了。他促狭地斟满酒杯,倒是要看看自称不胜酒力的琉璃,会不会爽快喝下。

  只见她吸口气,毫不犹豫,仰头喝净。

  「好!好个酒国英雌!」权傲天夸。他可是头回知道,原来姑娘家也可以如此豪气爽直,说一是一!「我敬你一杯。」

  「白玉泉」酒烈,一杯喝下,酒气立刻醺红了她的脸。

  望着她绯红艳艳的颊色,他想起王安石写过一首诗,正是在形容美人初醉的娇态。「水边无数木芙蓉,露染胭脂色未浓。正似美人初醉着,强抬青镜欲妆慵。」

  琉璃在心里复念了一回,蓦地眯眼一瞪。「你以为我听不出你在调侃我?」

  那又甜又俏的一瞟,一双水眸清波流转,竟有种难以描绘的娇态。

  权傲天望着她,半天移不开眼。

  他心想,怎么有人喝醉的脸面,会艳得这般好看?

  「干么一直盯着我?」她摸着自己脸庞喃喃。她有些醉了,声音表情,都变得更加柔媚。「不考了吗?我还想扳回一城呢!」

  「考。」回过神来的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换你出题。」

  「我来想一想——」她扶着圆桌站起,身子突然一晃。

  权傲天赶忙伸手。「还好吗?」

  「我没事。」她逞强推开他手。「我还要出题目考你呢……」可人刚走开三步,酒意一上脑袋,她身子一歪,人就这么晕了过去。

  「哇!」权傲天吓了一大跳,好在眼捷手快,没让她摔着了脑袋。

  没想到她酒量这么差——

  望着软瘫在怀里的醉美人,权傲天倒觉得困惑了,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他左瞧右望,发觉只能先把她抱到床上——

  可抱起她的时候,他又是一愕。大半辈子不曾跟姑娘家这么亲近的他,从不知道姑娘家抱起来,会这么软、这么香?

  他低头一瞧,那微微噘起的小嘴儿,倏地夺去他目光。他不自觉地低头俯近她脸,方才曾让他心魂一荡的香气,又传入他鼻间。

  感觉她整个人,就像一朵花一样轻,一样香。

  他将怀里像梦般不真实的美人儿放倒在自个儿的床上,她雪白的臂膀无意露了出来,一见她柔若无骨的指掌,他忍不住端起细瞧。小巧的手掌就像玉雕似的,不光丰腴、润泽,彷佛用力些,便要捏出水来。

  该怎么说她呢?他出神抚着她细白的小手,竭力细思对她的观感。说来惭愧,活到现在二十多年,他几乎没有跟姑娘家相处的经验,至多,就是弱冠那年他爹带他上花楼,说是让他开开眼界。

  可他一进勾栏,眼见花娘们为了得他青睐,时不时出言讥讽对方,他就觉得厌烦。

  一开始的印象留下,他就当每个姑娘家,都是那样爱勾心斗角,言不及义的。但一遇上她——他往床上一望,他才知道,原来姑娘家,也能这么睿智聪颖,言之有物。

  更难得的是,她还真是漂亮。

  他蓦地想起自己最喜爱的一幅仕女图,就收在墙边的木柜子里。打开卷轴,再回头一望仍旧熟睡的娇影。没错,他现在十分确定,画轴里的美人,完全及不上床上的琉璃。

  他细审视画中美人,再一望床上美人,终于明白琉璃何以胜过画中美人。

  他想,再细的画笔,大概也没法描绘出琉璃那浓长如扇的睫毛,那微勾的唇角,还有那如白玉雕出的秀美耳廓。

  再望着她那艳似晚霞的醉颜,他头一回觉得,他可以就这样看着她,一整夜也不觉得腻。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他不得不承认,他一直以来笃定奉守的道理,其中几项,或许不若自己以为的那般不可动摇。

  世间,仍存在着例外。

  因为那个例外,这会儿就躺在他床上,甜甜地沉睡着。

  第3章(1)

  琉璃这一觉睡得极好,等她醒来,天色已经亮了。

  张开眼睛,她发觉自己正躺在新房床上,表情还有些怔怔。

  残留在她脑里的印象,是她坐在库房里,跟傲天相互考试——傲天!脑中一窜过他的名,她蓦地坐起身来。

  她头先看的,是她身旁的位置。发觉不像有人躺过,她眉一蹙,扬声唤着——「银花。」

  门应声而开,露出婢女银花的笑脸。「小姐,您醒了,头疼不疼?」

  「是有点疼。」她揉揉额角,但这会儿不是讨论头疼的时候。「我问你,昨晚谁送我回来的?」

  「当然是姑爷。」银花拧来一条帕子供主子擦脸。「他一路从库房抱您回来,还嘱咐我一早要帮您熬点醒酒汤,免得您头疼,呐,奴婢都准备好了。」

  见银花想走,琉璃忙叫:「等等,我话还没问完。」

  「小姐想问什么?」银花一脸不解。

  她手一拍身旁冰冷的床铺。「我想知道,既然是傲天送我回来的,为什么……为什么他昨晚还是没留下?」

  银花尴尬一笑。「对不起小姐,奴婢没敢问姑爷。」

  她捧头一叹。唉,实在不能怪银花,是她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要是她昨晚不赌气喝下那一杯酒,或许今早,她跟傲天,已有夫妻之实了。

  真是。她再一揉额角,难得昨晚气氛那么好,他还对她笑了——

  银花察言观色。「小姐,看您脸色这么苍白,奴婢还是快点去端醒酒汤吧?」

  「我问最后一句。」她勉强打起精神。「傲天抱我回『花雨楼』的时候,是什么表情?是一脸关心,还是厌烦?」

  「当然是关心。」银花边点头边说:「您是睡熟了不知道,姑爷抱着您的时候,表情多温柔啊,就像抱着什么宝贝似的,看前看后,就怕把您给碰着了。」

  「你怎么不早说?!」听到这种话,她开心到连头也不疼了,比吃了什么仙丹妙药还管用。「过来帮我梳洗更衣。」

  银花说:「醒酒汤——」

  「不必喝了,我很好。」她下床对镜细望着自己。活到十七岁,昨晚还是头一回喝醉。好在只是眼睛红了点,其它看起来和平日没什么差别。

  只是一想到他抱她进房之后,竟就这么离开了——她望着镜里的自己叹了口气。他跟她不是夫妻吗?难道她就这么不吸引人,连留他同床一夜的魅力也没有?

  「银花。」她望着正在帮她穿衣的银花问:「是不是在男人眼里,我长得不够漂亮?」

  「怎么会!」银花连连摇头。「小姐大概不知道权家的佣人是怎么夸您的,说您就像个漂亮的玉雕娃娃,而且个性又好,人又温柔,每个人都好喜欢您呢!」

  「说不定傲天不这么认为——」她嘟起嘴。

  「不会啦。」银花望了主子一眼,又接着问:「小姐,瞧您这样子,好像真的很喜欢姑爷?」

  什么好像?!她横了银花一眼。「你忘记了吗?两年前我带你到庙会,我们不是在古玩摊上遇上一位公子,之后我跟你说,我对他印象很好?」

  「是啊。」银花还是听不懂主子在说什么。「那跟姑爷有什么关系?」

  「唉唷!」她没好气。这个傻银花。「难道你瞧不出来,那位公子,就是傲天?」

  银花张大嘴巴。「啊——您这么一说,他们俩……好像真的……长得很像……」

  「他就是他!」真是的!她一跺脚坐回椅子上。「我说的话你都没在记!」

  「对不起嘛小姐……」银花求饶。「奴婢是真的没想过咱们姑爷,就是那名公子——」

  「不理你。」她一瞪银花,拿起象牙梳子梳起头来。

  「小姐,您大人大量,就原谅奴婢这一回——」

  经银花再三赔罪,她才把梳子交回银花手上。

  银花动作极快,双手一抓一扭的,一个漂亮的同心髻就梳好了。今天琉璃穿了鹅黄的大袖衣,底下一件水绿的绸裙,为讨喜气,银花挑了支缀着珠玉的步摇。琉璃头一稍动,珠玉步摇便盈盈轻颤着。

  「我到爹房里请安,你先过去灶房等我。」她望着银花父代。

  「奴婢差点忘了。」银花一拍自己脑袋。「老爷一早就被人请出门去了,说是三、五天以后才会回来。」

  「傲天呢?」她转头问:「还在库房?」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银花尴尬一笑。

  「你唷。」她手戳银花额头。「这么重要的事也能忘了?还不快点去打探清楚?」

  「奴婢这就去——」银花方走开两步,忽地想起什么似地回头。「小姐,我刚才想到,如果姑爷就是那位公子,您不就偷偷喜欢姑爷两年了?」

  琉璃的脸倏地通红。

  「银花!」她一跺脚,虽没回答,可脸上羞态,早把她心意写得明明白白。

  「是是,我去我去,奴婢这就去打听姑爷的消息」银花嘻嘻一笑,忽地消失在门外边。

  银花回来禀报,就在刚才,「古今斋」的大伙计刚上门,请走了权傲天。

  过午,福山领人自「斑竹庵」取来两大缸子的水,正好,权傲天也乘着马车回来了。

  琉璃一颗心扑通扑通期待着,说不定他会找人来叫她,可是怎么知道,她从正午等到傍晚,没有,不管是福山还是其它佣仆,都没人上花雨楼找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一颗心彷佛跌进了谷里,左思右想,简直要把地板踏出洞来了,却还是想不透傲天到底是怎么看她的!

  没错啊,昨晚两人处得很好啊,有说有笑的;她也在他面前露了一手,让他知道她确实有两把刷子啦!他也对她烹的核桃炙腰子、三鲜蛋赞不绝口啊——她把昨晚的事反复不知想了几百遍,就是想不出他为什么今天一点消息也没有!

  她这么想着——就算他忙着做「薛涛笺」好了,在用斑竹庵的水抄纸时,他心里难道不会有一点点想起她的时候?

  有那么一瞬,她还真有那个冲动,想闯去库房抓着他的衣襟狠狠摇他一摇,骂他怎么可以对她这么无动于衷,让她如此心焦意乱?

  难道他真的忘了,他们已经是拜过堂的夫妻了?

  相对于琉璃的烦躁,权傲天这头也没多好过。打从昨晚见了她之后,他向来平静的心湖,就像被人投进了一颗大石头,不只荡出了涟漪,连岸边都被水花给溅湿了。

  昨晚他抱她回房之前,他已经在自个儿床前考虑了好半天,到底是该放纵私心留她过夜,还是该要保持君子之礼,送她回房?

  老实说,私心一度居胜。他实在喜欢看她睡在自个儿床上的模样,那样甜美、有如梦般精致的脸蛋,就偎在他惯睡的枕头上——直到此刻,想起她憨甜的睡颜,他唇边还是会忍不住泛起一抹傻乎乎的笑靥。

  只是,随着时间过去,他慢慢察觉不对劲。

  他懊恼自己怎么这么晚才发现,她每一翻身,她头上的珠簪便会缠住她的发丝,弄得她不适地闷哼。

  他曾试着取下珠簪,可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懂得真少。他能够轻易鉴出墨纸画作的真伪,却没办法在不弄疼她的情况下,把她头上的珠簪拿下。折腾半晌未果,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条路可走。

  送她回房。

  没人晓得,昨晚从库房到「花雨楼」的路上,他贪恋地望着她多少回。

  他喜欢她软绵绵地偎在自己怀里的样子,她温热的鼻息就贴在他颈边,呼得他心乱如麻。将她放倒在新房床上是他最挣扎的一刻,那瞬间,他几乎又想抱着她跑回库房,继续放任自己盯着她看。

  这就是他憨直的地方,不管是在库房,往「花雨楼」、或在回库房的路上,他从没想过自己跟琉璃早已拜堂完婚,他大可理直气壮留在新房整夜,也不会有人置喙。

  也因为他的耿直,昨晚一夜,他一个人睡在仍残留她发香的枕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他脑中总会浮现她偶尔露出的雪白臂膀,她那莹莹发亮的细脖,还有她甜如蜜的笑靥……

  他收藏的那些仕女图早已无法消弭他内心的骚乱,就算拿起详载「薛涛笺」制法的书册,他也无法再像以往那般沉醉其中。脑中一角,老是会浮现她低着头,在他桌前描绘「斑竹庵」地图的画面。

  就这样迷迷乱乱、忽醒忽睡的,一夜总算过去了。一早被店铺大伙计请到铺里帮忙,倒是让他有几分喘息的余地。可当他瞧见大伙计要他鉴定什么,他双眼蓦地瞠大。

  竟是一幅「江山雪霁卷」仿作!

  想不到人到了「古今斋」,仍旧躲不开她的倩影——望着仿作,他一脸不知该说什么地猛摇头。

  据大伙计解释,他一拿到图,立刻找人鉴过绢纸、笔墨跟画工,感觉这图,似乎真是王右丞手笔,但对方狮子大开口,没两万两不卖。

  瞧那画工、绢纸与墨的旧度,要不是昨晚才见过真迹,他这会儿说不定真会掏出两万两银子买下这幅仿画。

  不过花银子事小,出糗才事大。要是他买了伪作的消息传出去,外头客人哪还会信任「古今斋」鉴画的能耐?

  这全是她的功劳,他想。

  返回家,他立刻想去花雨楼谢谢她,可一想到她昨晚喝醉,说不定这会儿还在床上休息,他雀跃的步伐倏地停下。

  他的脑袋从没想过,可以唤底下人到新房打听她情况,或者就自己大摇大摆地闯进去探问她——这些他都没想到,他只是在心里穷担心着,不知昨晚那一杯酒,是不是让她身子难过了?

  不一会儿,福山取水回来,他又想到她也曾做过「薛涛笺」的事,或许可以找她来共襄盛举!可话到喉口又被他给咽下——还是那一句,他不确定她现在是否有那气力,陪他在库房里造笺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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