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疑问方才从她脑中闪过,她忽然记起他刚才怨过她没把话说清楚。
这么说来!她心头一跳。该不会他跟她一样,都是因为有话想说却难以启齿,才弄成这样一个僵局?
是她误会他了?
她再一望被自己搁在枕边的木匣,感觉不安了起来。
糟糕!懊悔窜上她心头。刚才没细想前因后果就把他赶了出去,若他生气,从此以后不理她怎么办?
虽说银花再三保证,傲天离开前曾经交代,明天肯定会再过来,但人的心就是这样,明天未到之前,一颗心还是志志不安,没个安宁。
还好,她最担心的事情并没发生。隔天她刚用完早膳,就听见总管来报,姑爷来了。
她一听,赶忙要银花备茶点到花园亭子里,她则是对着妆镜抿了抿胭脂,然后多簪了支步摇才过去。
两人远远一望见,表情都有一抹说不出的尴尬。
昨天他一踏进家门,爹一发现琉璃没跟着,立刻召他到书房详问了经过。爹一听见他怎么回答琉璃的问题,止不住地叹息。
爹说:「你以为琉璃甘愿冒着生孕之痛,也想帮你留下子嗣的原因是什么?是为了每晚跟你谈诗论艺,还是为了跟你圆房?老天,她是因为喜欢你啊!」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他恍然大悟。要是爹不说穿,他想自己或许永远不明白琉璃为什么伤心。
这会儿再见她,他难免觉得汗颜。
亏他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竟然连这么一点事情也参解不透!
琉璃一进亭子,马上开口说了:「谢谢你昨天的点心,很好吃。」
这样他就懂了,自己搁在里头的笺纸,她肯定看过了。
接着,换他了。他微垂下眼睛望着青石地板说话。「你昨天要我回去想的事,我已经想懂了。」
不知怎么搞的,突然要他说那四个字,他竟觉得耳根臊热,比喝了两大壶「白玉泉」还让他脸红心跳。
他的羞涩感染了琉璃,害她面颊也热了起来。
「——所以呢?」
好不容易,他终于把爹交代他说的话说了出来。「我希望你跟我回去,当然,希望跟你谈诗论艺也有,跟你圆房也有,更重要的是——我喜欢你。」
最后这句话一出口,他突然抬头直直看着她。琉璃一时来不及躲,小脸儿绯红、羞答答的模样,就这么闯进他眼帘。
好美——他痴迷地看着她想着。她染上红晕的脸颊,比正午初醉的木芙蓉花还艳。被她娇羞的模样打动,他脑里绮念纷飞。
而他的手远比他脑子还中用,他还未发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搭住她肩,用力将她揽了过来——
这是他每晚梦里,都会出现的画面,差别在他之前是用想的,现在是用做的。她那宜人的香气忽地钻进他鼻里,他忍不住凑鼻闻着,又是一阵目眩神迷。
「你——」
「你——」
他跟她同时抬头说话,就这么不经意地,他的嘴轻滑过她脸颊。
好嫩!这是他脑子头一个闪过的念头。不过一望见她通红细颈,蓦地窜起的躁热又将他脑袋弄得神魂颠倒。
还不及细想此举会不会唐突了佳人,他嘴儿已经朝她倾了过去。
这是男人的本能,也是云霞楼清莲姑娘指点过后的现学现卖。彷佛担心会弄疼她似的,他的唇轻碰着她,一下,又一下,发觉她没有退却,他才大着胆子,吮住她比桃子还要软嫩的小嘴。
这么一吮,他便着了迷——当时清莲姑娘曾要他亲他自己的手试试,说真的那感觉没滋没味,比念经书还无聊;不过这会儿亲在琉璃嘴巴上,感觉截然不同。
他此刻心情,就像背上突然生了翅膀一样,整个人整颗心闹烘烘、喜孜孜的!
只是这样还不够——亲着亲着,他突然觉得自己还不够亲近她,他还想要更多一点、再多一点……
他突然想起清莲姑娘说的,亲嘴的时候,如果想吻得更火热,还可以把舌头探进女人的嘴里——
念头方闪,他已有了动作。他一手环住她腰让她更靠近自己,嘴儿朝她唇瓣贴得更紧,舌尖欲钻进她闭起的唇瓣中。
琉璃突然觉得惊慌。虽说她早已做好准备,愿意跟眼前人做出所有会怀上孩子的事,却从来没人教过她,他可以这样吃着、舔着她的嘴巴。
一个是尚不识云雨的处子,一个是一知半解的童子,虽然已经成了亲,两人却连想要好好亲吻,也要摸索个半天。
只能说好事多磨。
「傲天——」她一张口,一个热软的东西便朝她嘴里滑了进来。她吓住似地绷紧身体,同时又着迷于他身上的气味。
那是混着绢纸与墨锭的香气——淡淡涌进她鼻里,那是傲天的味道,她爱的男人的气味。这么一想,她心里的紧张顿时消散了些。
接着,她感觉到了——他带着急迫地探进她唇内,吸吮她唇角,他手指热切地抚着她颈脖、脸颊,一副恨不得将她揉进怀里的焦渴。
他的举动比说再多话都还受用——他渴望亲近她呢!一思及此,她的心突然满得发疼,脸颊也红热热的,双腿像被抽掉了力气似的,只能软软偎在他怀中,任他汲取、碰触。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一切。
「小姐,夫人听说姑爷来了——啊!」
没长眼的婢女立刻被银花拖了出去,可来不及了,方才还搂在一块儿的两人倏地弹开。琉璃背过身捂着通红的脸颊,羞到直想挖个洞躲起来。
被底下人瞧见了!她心里又羞又惊。
权傲天也是一样。
老天,他懊恼地揉揉脸颊。虽说两人已经成亲,可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亲热,还是太大胆了点。
「对不起。」他喘了口气说。「我刚才应该看一下地方——」
她低垂的头猛摇猛摇的。能被自己喜欢的人碰触,开心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怪他;只是,她忽地想起,他昨儿跟今天的转变也太大了,是谁教他的?
她脑中闪过公公还有张总管的身影——肯定是他们两个!
不知怎么搞的,一想到他的那句喜欢,是经人指点的成果,她心里又开始觉得不是滋味。
就像他昨天送来的点心,虽然明白是经他授意厨子才能够动手,可用嘴巴吩咐就有的东西,心意——就是薄了那么一点。
「我们回去吧?」见她没生气的样子,他大胆牵起她手。
回去,可以,只要她弄清楚这件事。她转过身望着他问:「你刚说你喜欢我,那你跟我说说,你喜欢我什么?」
他松了口气。这个问题不难,他有自信能够答得很好。
「我喜欢你的温柔,你的聪明,你的博学多闻,还有你的手艺。」他渴望地看着她,以为她听了之后,应该就肯跟他走了。
没想到她竟然摇头。「你刚才说的那些,是,确实是我这一个月来的表现;但你不知道,我也有不温柔、不聪明、不博学多闻,甚至很任性、坏脾气的时候。你喜欢我好的那面,是人之常情,可我坏的那面怎么办?万一曰后被你看见了,你会不会突然觉得后悔?」
权傲天又一次答不出话。他哪里晓得自己所重视的人儿,竟然还有分好的跟坏的?
而坏的琉璃又是怎样——老天,他想都没想过。
见他答不出话来,琉璃知道自己猜对了。他今天之所以过来,不是他想通彻了,他非要她不可,不过只是因为公公好意的教导。
她想,自己该狠下心、继续拒绝他,就当是让他尝尝她的任性与坏脾气吧。
虽然她没法确定,在她等会儿把话说出口后,他还肯不肯再踏进这个门——
她决定赌它一赌!她牙一咬。
「银花,送客。」
不仅是银花,连她身前的权傲天也傻住了。
她又一次轰他出门?
「小姐?!」银花惊讶地喊。怎么会这样?刚才两人气氛不是挺好,怎么一会儿又闹翻了?
「送客。」她再说了句。
「为什么?」一回过神,他立刻要她给个说法。「昨天你要我想清楚,我办到了,也说了你想听的那句话,可你现在却——」他双手一挥。「难道你真那么不愿意当我的妻,与我共度一生?」
我怎么可能不要!她抿住嘴,强自抑下几快夺眶的眼泪后,挺着胸膛说了。「现在你看到了,我也有无理取闹、不讲理的一面。看我这样子,你还会说你喜欢我?」
权傲天绷着脸。没错,她这样子,确实不是他熟悉认识的琉璃,要是认识她之初就发现她是这个样子,他没把握自己是否还会喜欢她——
见他不说话,她笑得苦涩。「不喜欢,对吧?」
被看穿心事的他,突然觉得耳根热辣辣,像被人狠搧了一个耳光似的。
她有必要让他这么下不了台?!
一时脾气涌上,他负起气,调头就走。
「姑爷!」银花喊了一声,又瞧瞧伫立在亭中的小姐,无措地跺一跺脚,快步追了上去。「您等等我啊——」
直到他走远,一直绷着表情的琉璃,才捂着脸哭了起来。
第6章(1)
气死了、气死了!
返回家中的权傲天在花雨楼来回踱步。从来没人能让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尹琉璃绝绝对对是第一个!
他不懂,先前那么温柔可人、笑语嫣然的她,怎么一回娘家,个性全变了?
还是说,那个无理取闹的样子,才是真正的她——难道她过去这一个月来对他的温柔体贴,全是假的?
不,应该不会是这样。他摇头,他对自己的眼光有信心。过去一个月来的相处,那些不可能是装出来的——但是,她刚才的倔强与脾气,他也觉得是真的。
换句话说,无理取闹的琉璃,或者温柔可人的琉璃——全部都是她。
只是他想不透,一个人怎么可以同时拥有那么多样子?既体贴温柔、又倔强不讲理?
他用力抓了抓脑袋。老天,烦透了!
就说他不喜歓搭理这些人情世故、这些难测的心机——
他在房里绕着圈圈,忽地看见妆台上的胭脂水粉,那是琉璃返家时忘了带走的。这一整栋花雨楼,处处都有她住过的痕迹。
像昨晚他坐在楼里,猛一回头,还以为她会突然出现,笑意盈盈地开门走进来。
要是依他以往性格,连吃了两回闭门羹之后,肯定一翻两瞪眼,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要再打扰谁;可遇上琉璃,他没办法狠下这个心,就连想将她暂时抛在脑后不去理会,他也办不到。
他整颗心、整个脑袋想的全是她——想起她的拒绝,他恼得恨不得砸烂所有跟她有关的东西,以消心头之火。
可一想起她软软偎在他怀里,任他恣意亲吻的羞怯,他又觉得欲望腾烧,万分渴望再次品尝她甜如蜜的小嘴。
等等——他脚步倏停,方才自己百思不解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
惹自己生气的琉璃,还有让自己渴望万分的琉璃,同样都是琉璃。但自己会因为她惹他生气,就减少了对她的渴望,再也不愿亲近她了吗?
没有。他非常确定,自己依旧想待在她身边。
但人真的可以这样吗?一边觉得她万分可爱、惹人怜惜的时候,又被她的脾气惹得意乱心烦、肝火倏升?
他现在就是这样,但他想知道其它人是怎么想的。
他想知道——到底是自己的脑子被琉璃给搅乱了,还是自己太后知后觉,直到此刻才弄清有这件事?
即知即行的他,马上跨出花雨楼找来总管张容。
「我爹呢?还在何老板家吗?」
他刚才一进门就先问过爹的行踪,当时张容回答老爷在何老板府上,所以他要张容派人去请,说他有要事讨论。
张容躬身回话。「很不巧,小的派人过去的时候,老爷跟何老板又出门去了。」
「去哪儿?」他问。
「不知道,何老板没交代他家下人。」
真是!正需要找人请教的时候,爹却不在。他闭眼一叹。
张开眼,他看见仍伫立守候的张容,念头一闪——何不问张容?
「张总管,」他在心里整理该怎么说:「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验,在觉得一个人很可爱的时候,又被她的一些话恼得火冒三丈,气到不想再见她?」
张容眨了眨眼睛。「容小的再多问一句——少爷气到不想再见她,是当真不想见,或者是在讲气话?」
他深吸口气,觉得张总管似乎知道他口里的「她」是谁,突觉面红耳赤。
停了很久,才又见他开口。「——气话。」
张容垂下头,隐住了唇角的笑意。「有的,小的常有这经验。」
他双眼一亮。「那你都怎么做?」
「视情况而定,如果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小的大概会生气个一晚上,不过隔天又没事了。如果事情严重一些,小的通常会憋个几天,等火气消了一点之后再去讲道理。」
他想了一想。「换句话说,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一个人可以同时间既可爱又可恶?」
张容笑道:「恕小的直言,少爷说的情况,每一个人身上都有啊。」
「我也有?」他惊讶地指着自己。
张容颇有深意地眨了眨眼。
权傲天明白了,碍于身分,张容没办法说出那声「是」。
「那我再问你——」他搭住张容肩膀。「要是一个姑娘,平常温柔可爱、柔情似水,可是忽然之间,她却在你面前胡乱发起脾气,你觉得她是什么意思?」
「这个——」张容迟疑着。「小的对姑娘家心思,不是那么明白,不敢随便置喙,少爷最好是另请高明。」
「我爹偏又不在!」他来回踱步。「不然你帮我想想,我还有谁可以请教?要我待在这儿等到我爹回来,我肯定会发疯!」
张容想了一想。「小的想到了!」
「谁?」
张容答:「清莲姑娘。」
尹家这厢,琉璃的婶婶——徐氏,一听说琉璃突然回娘家住了两个晚上,心里有鬼的她,特别拉了自个儿儿子光熙来探探情况。
琉璃她爹还在世的时候,徐氏已对「松风斋」心存不轨,甚至还把儿子送进「松风斋」,一心巴望儿子日后有机会能继承。
怎知尹光熙既无天分也不肯努力,进「松风斋」第三年,就因为偷了铺子里的古玩,被琉璃她爹给轰了出去,从此两家好一阵子没有往来。
但前些日子琉璃她爹遭流寇杀害,得知消息的徐氏非但没过来哀悼,甚至领了一票亲戚要来分家产,闹得满城笑话。就因为徐氏虎视眈眈,尹母才会提前让女儿嫁进权家。
堂婶来时,琉璃才刚陪娘亲用过午膳,一听银花来报,她叹了口长气。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打起精神来到厅里。「婶婶,堂哥」琉璃打着招呼。许久不见,近来可好?徐氏也不客气,劈头直言:「你娘老把持着『松风斋』不放,你说,我们怎么可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