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来了就站到后头去,别妨碍本王用餐。”他一副不耐的模样赶人。
“嗄?”见她还呆愣在原地,总管只得暗恼的将她拉至一旁,立于厨师的最末尾。
“爷,可以用膳了吗?”总管趋身探问。
他眼角轻扫过她站立的位置后才颔首。
“爷,请问您要先用哪道菜,属下给您夹去。”总管笑问。
“嗯,问问主厨,哪一道是一两所做?”
总管脸僵了僵。又关这个叫一两的事?他只得转身问向立于右侧的第一人,也是厨房最高厨师,江师傅。“听到了吧,爷在问哪道是银一两所做?”
江师傅身材矮胖,年约五十,低首白着脸。“回爷,因为银一两尚才入府,属下不敢贸然让一个不懂事的丫头负责爷的膳食,所以这桌上都是我们六位主厨之作,没有银一两的。”
事实上,王府规定只有厨艺高超之人,方可于爷用膳时随侍于侧,身为王府厨师这可是无上光荣,所以厨房近二十个厨师、五十个小厮,无不巴望能有机会为爷献上一盘菜,最好能教爷吃上一口,那可就光宗耀祖了,但想要得到爷的青睐却又比登天还难,光他们这二十个厨师每天彼此竟争就不知有多激烈,可想而知,在这厨房内,就凭银一两初来乍到的身份就想有所作为的在爷的膳桌上占上一席,若无神助根本就是不可能。
“没有啊……”朱战楫食指敲着桌面,若有所思的瞄了银一两一眼,看不出任何情绪,更猜不出是喜还是怒。
众人却莫不提心吊胆。
良久,他起身。“太热了,本王吃不下,这些都撤了吧!”说完便由总管与李少一前一后小心伺候着离厅。
银一两闻言,一脸莫名其妙兼气愤,“你们说说,这一桌子的菜一口都没吃,岂不暴殄天物!”
话落,众人像是瞧见怪物般瞧着她!
“总管,哪道是一两的菜?”朱战楫才落坐膳桌前,就低着头把玩着袖褶问。
总管有意的瞄了一眼乖巧立于厨子之末的银一两后才回道:“回爷,最远那一道,银牙鸡丝便是。”经过上回的事他就知道主子的想法,这回他特意交代银一两煮上一道菜,安排立于六人之末,就等着爷问起。
“喔,端至本王跟前来。”
“是。”不敢迟疑,他立即将银牙鸡丝恭敬的呈上。
只见朱战楫对这道菜动了两次筷子后,便放下筷子走人,其它菜肴一口都没动。
众厨师面面相觑,心下皆惴惴不安。
爷这是什么意思?他们饭碗不保了吗?众目皆危机十足的怒瞪向银一两。
爷只吃她的食物,这代表什么呢?
之后──
“爷,前面三道是银一两所做。”朱战楫才入座,不等询问,总管就主动报告。
照例那三道各食两口,他又走人。
“爷,前面七道是银一两所做……”
“爷,前十道是银一两所做……”
“爷,前十三道是银一两所做……”
这日,膳厅右侧随侍的厨师就只剩银一两。
“爷,这全部一桌子菜,共十八道都是银一两所做。”
第三章
银一两眯眼盯着王府七大院落中的“济心院”内墙上的一幅名家书法。
她看得专注,越看越喜欢。“若有朝一日我也能写出这么漂亮的字,那该有多好啊!”她瞧得出神,自言自语起来。
“不可能,这可是柳宗继名作,你怎么可能写得出这一手好字。”锦儿悄悄来到她跟前。
“是吗……啊!锦儿你何时来的?”终于注意到身旁有人,她这才红着脸不好意思的问。
她进府三个月,锦儿是她的室友,两个姑娘不负容嬷嬷所愿,真成了好朋友。
“来了好一会了,只是看某人瞧着一幅字画咳声叹气,那表情好生遗憾,让人不忍到了极点哟!”锦儿消遣她一番。
“喂,别取笑我了,你真不觉得这字下笔苍劲有力,是一手好字?”她再次如痴如醉的赞叹。
“因为是大师之作,当然是好字,在这王府内可没有低劣之作。”锦儿骄傲的说。
“说得也是。”进府当差这几个月,银一两就瞧清了这座王府的奢华,所有的排场与讲究令人咋舌,绝非一般王爷府可比拟的,甚至可说比皇宫内院还要富丽堂皇,不由得让她想起这府邸的主子,究竟拥有何等权势,可以过着如此尊贵奢华的生活。
“你想习字?”锦儿突然俏皮的问。她亦是个活泼的姑娘,所以和一两处得很好。
“我?习字?”她愣了愣。
“是啊,既然你喜欢字画,就习字啊!凭你认真的个性,说不定真让你习出心得来。”
“可是你方才不是说这可是柳宗继名作,我怎么可能写得出像这样的好字。”
“谁要你像柳宗继一样好了,只要他功力的三分就足以当街卖钱,这样你还不满足?”
银一两眼睛一亮。“真的有他的三分功力就足以当街卖钱了?”
“你真想靠这维生?那你不当厨子了?”锦儿好笑的问。
“当然不是,习字只是好玩罢了,不过多一项挣钱的技能也是不错的。”她腼腆的说。
“啧啧啧,真是贪心,你的厨艺在短短三个月内就破天荒的受爷独宠,现在已是王府中的最高厨师,相当于皇宫御厨,总管也已将你的薪饷调了两倍,结果你还想靠写字挣钱,拜托你留点机会让你未来夫婿挣挣吧,否则他会看不起自己的。”要不是与一两成了好姐妹,自己还真眼红她的好际遇。
“你说什么呢!”提到未来夫婿还真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十月天的金陵虽无降雪,夜里也是寒的很。
男子仅着简单薄衫,外头罩着雪鹅披风,身边难得无随从随侍左右。
他踱步,悠闲的游走于府内,蓦地听到一丝轻微脚步声,知道是李少发现他的踪迹赶来护卫,他只是扬手要他不必接近,只要远远跟着便成,他不想被打扰,因为今晚他突然想见一个人。
负手往府中央的“齐心湖”走去,似乎早知道湖旁的凉亭内正缩着一个小人儿,这小人儿三更半夜冒着寒风,已连着一个月都出现在这儿了。
朱战楫举步往凉亭上去,打定主意要瞧瞧她每晚到这来究竟在搞什么鬼?
才走近一看,差点没笑出声,只因他竟瞧见一个人裹着一件棉被,点着一盏昏暗烛光,姿势滑稽的趴在亭内桌上认真地写着书法,专注到连他出现都不知道。
“你在做什么?”静默瞧了好一会,见埋头习字的人还是没注意到他,他有些不悦的出声。
他可不习惯被忽视。
“嗄?”一听这声音,银一两猛然抬头。他怎么会在这里?
瞧见她的模样,他的不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失笑。见她全身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张小脸蛋,脸上还有好几处沾染上了黑墨,模样煞是可爱。
尤其在乍见他出现,她慌乱起身,不是向他行礼问安,而是当着他的面,手忙脚乱的将桌上才书写好的宣纸迅速藏进裹着的被子里,让他就更觉好笑。
“拿出来吧。”他迳自找个舒服的位置坐下后,讽笑的动动指头,要她将藏在被里的东西交出来。他今晚就是为这个而来的。
她为难的紧抓着宣纸,有神的大眼骨碌碌转动着,心想交出去好吗?是否会被笑?
见她迟疑,他微愠,轻咳一下催促。
她皱皱鼻子。“王爷,您要看可以,可不准笑我。”她勉强说。
“你这是在跟本王说条件?”看得出他的怒气已逐渐在升高。
“脾气还真糟!”她低下首小声咕哝。
“什么?”他蹙眉,像是听到她的咕哝了。
“没有没有。”她赶紧说,叹了一口气。“好吧,要笑就笑吧!横竖您一次笑个够,可别笑我一整晚。”她嘟着嘴将怀中的“宝贝”掏了出来。
他望了她一眼。这丫头还真是不怕他,在他面前也太随性了,但出乎他自己意料,自认识她以来,关于她的每件事,他既不气也不恼,反而格外有耐性,甚至不由自主的注意起她的一切事情,所以才会发现她每晚都会出现在这里。
接过她递来的东西摊开,他扬扬眉。“你在习字?”朱战楫有些讶异。
“嗯。”银一两不好意思的低下首,就怕见到他嘲笑的目光。
好一会没听见他出声,她这才偷偷抬起头来,瞧见他正皱眉不已的瞧着她的“大作”。
哎呀!还是逃不过被嘲笑的命运了。只能她硬着头皮等他瞧够再出言讥她。
“你每晚冒着寒风就是为了习字?”他终于沉声问。
咦?没笑她?“嗯。”她不自觉地揉揉鼻子,将鼻子上的黑墨揉晕得更大片。
他忍住笑,尽量让自己的脸紧绷,不明白明明她的动作很蠢,他却感到可爱。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么挑深夜来习字?”
“只有这个时候我的活才干完,而且夜深人静的正好练习,也不会打扰到别人。”
盯着她虽裹着棉被,但鼻子没有沾到黑墨的地方依旧被冻得红通通。“为什么不回房练习去?”他低着嗓音,讶异自己竟然必须忍住冲动,才能阻止自己的手不心疼的摸上她冻僵的红鼻子。
“不成,房里还有其她姑娘,我点着灯岂不妨碍她们睡眠?她们明天还有活要干呢,再说,我这手字怎好意思在她们面前展示,会笑掉人大牙的。”银一两无奈的吐舌。
“这样啊……”随着她俏皮的吐舌小动作,朱战楫心头一阵抽紧。“告诉本王,为什么想习字?”
“没什么……就是羡慕别人写得一手好字,恼自己别人行,为什么我不行?”
“哦!”真难得,还有求知之心。“有人教你吗?”
她摇摇头。“这府邸大伙都这么忙,谁来教我?我这是自习,无师自通。”她皱着鼻子打趣的说。
他半眯着眼,想着她方才认真习字的模样。“我知道了。”
“呃?”没头没脑的,他知道了什么?
见他起身要离开,她忙唤,“等等,爷,您忘了我的书法。”银一两腼腆的指着仍握在他手里的“大作”,怯生生的欲索回。
“这书法就当送给本王了。”朱战楫正经敛色的反将宣纸收入怀中,扭头就走。
“咦……爷!”她怔愣一会后又追上他。
以为她不识相,坚持要讨回书法,他脸色出现前所未有的阴沉,厉声问:“还有事?”
“呃……”瞧他突然变脸,她差点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能断断续续、颤巍巍的问道:“您……没笑我,难道……我的……字写得好看?”终于期待的问出了她的疑惑。
他直直瞪着她,久久才出声。“不,写得很丑,是我见过最丑的字!”
“嗄?”
直至返回寝室,他盯着手中的墨宝,瞧着宣纸内字型扭曲、笔触杂乱得简直一塌糊涂的歪斜字体生闷气。
摊着纸,他到现在也还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强索一张“丑字”在怀?无法理解,索性气愤的将纸撕个粉碎。
不行!他得好好教教她!
“怎么样?总管召见你为了什么事?”银一两一脚才踏进寝房,就教锦儿与容嬷嬷给拉到床边,焦急地要问个明白。
总管地位崇高,有什么事吩咐一声要人办了就是,这么慎重其事的召见一个下人还是头一回,所以这让她们紧张起一两是否闯了什么祸。
银一两脸色怪异的不发一语,瞧见房里除了锦儿与容嬷嬷以外,还有另一个大她与锦儿三岁的室友紫娟也在,正拉长耳朵,也好奇得很。
“我说一两丫头,你发什么呆,快说说啊?”容嬷嬷急促的推了她一下。
她这才呐呐的出声。“呃……总管说爷沁心院里的上书房多了一张小桌子。”
“嗄?这什么意思?王爷沁心院里的上书房多了一张小桌子,干你这厨娘什么事?难不成要你去打扫?可是爷的上书房可是王府重地中的重地,不是一般的仆役有资格可以进去当差的。”锦儿甩着手巾,一头雾水。
“不是打扫……”
“不是打扫,那是做什么?哎呀,我的好姐妹,你就快快说,别卖关子了。”锦儿没耐性地叉腰大叫。
“那张桌子……说是要给我用的。”
“什么?给你用的?”锦儿当场叫出怪声。
“一两丫头,你没听错吧?”容嬷嬷也不可置信的再次确认。
“总管亲自带着我进上书房,指着爷的大桌旁角落的小桌子说的,我想应该没听错吧!”
“……那就没错了,但为何有这么奇怪的事?”锦儿瞄向远坐一旁拉长耳朵的紫娟,只见她脸色一片绷紧。
“是啊,这书房重地,凭一两厨娘的身份怎么进得去?更遑论竟还设了张桌子让她用,这简直前所未有啊!”容嬷嬷低呼。难怪一两丫头的脸色怪怪的。
“一两,总管有说那张桌子让你做什么用?”锦儿追问。
“写字用。”
“写字用?咦?一两,该不会爷知道你夜里偷偷习字的事?”锦儿惊呼。
“嗯,王爷知道了。”
“爷怎么会知道的?”锦儿讶异。
银一两羞赧的缩缩肩头。“前晚他瞧见我在亭子里习字,所以就──”
“所以就派了张桌子给你,还是在爷的书房重地?”
她点点头。“不仅如此,总管还说从明儿起,爷下朝后的一个时辰会有老师教我习字,而这老师……就是爷本人。”银一两期期艾艾地说出另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一两……你你……说笑的吧?”锦儿明显的已经快昏倒了。
“这事莫说你们不相信,连我自己听了都不信,还再三的向总管确认,他连点三次头我才相信。”她苦着脸,不喜反抱怨,“有老师教学当然是好,但如果老师是主子,那可教人头痛了,若学得不好,岂不被炒鱿鱼?”
“一两丫头,怎么你脑袋转的跟旁人不同,你担心学习不佳被炒鱿鱼,咱们可担心爷成了你师父,在这府里不知要闹出多少风波,再说,爷是什么人,他可是人人闻风丧胆的和宫王爷,更是这国家的……”地下君主,这句话让容嬷嬷硬生生住了口。
“总之爷是国家支柱,平日有多忙碌是天下皆知的事,这么尊贵的人肯在你身上花时间,你你……你这是走什么运?这么得老天爷眷顾?要知外头多少皇亲贵族极度渴望能有这么一个机会每日见上爷一面,不管是什么,只要能让爷提点指导一二,都是荣幸无比的事啊!”她随即才又继续说道。
“是啊,还记得上回皇上下旨,希望爷能指导一下太子的文采,圣旨才下就教爷给驳回了,爷连皇上的帐都不卖,居然对你这下人……”锦儿扯着手巾,心有些惶惶不安。爷为什么会对一两这般另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