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向冬儿话声一落,径自推着雍昊渊的轮椅无声无息出了院子。
出了院子就是湖畔,冬日天冷,入夜了根本没人,巡逻的侍卫也刚刚才经过,向冬儿熟门熟路的,躲过了所有可能遇到的侍卫与下人,直接将雍昊渊推到了于氏的院子之外。
于氏由于仍是妾室,并不住主院,她住的地方离主院还有段距离,甚至比世子的院子离得还远,而她的两个孩子便与她住同个院子,图个热闹。
向冬儿推着雍昊渊沿着围墙在一个地方停下,她选的地点很微妙,离院门拐了个弯还有一段距离,从围墙边的喜鹊登梅镂空花窗还可以清楚看到院子里的景象。
此时早该是众人入睡的时候,但由窗子看进去,于氏与雍暻云及雍昊平不知在说些什么,在灯光映照下,表情洋洋得意。
“全都在啊!那正好了,省得我还要爬上屋顶。”向冬儿在雍昊渊的诧异下,取出了那个镶贝小盒,小心翼翼的打开,居然是一串鞭炮。
向冬儿嘿嘿笑了两声,低声朝雍昊渊说道:“这可是我出嫁那天从侯府弄来的,王府来迎娶时要鸣放鞭炮,但我婶娘小气,肯定是随便放个几串了事,所以我便把最大的一串给留下来,以后过年还能剪几颗下来点着玩。”
她在他面前扬了扬鞭炮,贼兮兮地塞进他手上。“世子武功高强,准头应该不错吧?”
雍昊渊好像知道她想做什么了,偏偏他完全不想阻止,心中还跃跃欲试。
“扔进屋里没有问题。”他还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正中央,保证没有人知道从哪个方向扔的。”
“那最好不过了。”向冬儿笑嘻嘻地由袖袋里取出火折子。“那就劳烦夫君了。”
雍昊渊眯眼往院子里看了看,蓦地点燃了手上的鞭炮,快手往围墙里一扔,鞭炮突然劈里啪啦炸响,吓坏了里头的于氏三人。
于氏尖叫了一声,一边大骂着杀千刀,一边腿软吓趴在了地上,姿势像只癞蛤蟆,头发也被她甩得散乱,完全失了以往的贵气,雍昊平怪叫一声,居然跌坐下来抱住了雍暻云的腿,一张脸埋了进去,险些没把她的裙子给扒下来;雍暻云则是惨叫不休,被自己哥哥害得跌倒,因为怕被鞭炮炸到,边叫着边像只虫一般往前爬着。
向冬儿透过雕花窗看得一清二楚,捂着嘴笑得肚痛,雍昊渊则是冷静地看着这一切,黑眸中有光芒微闪,不知在想什么。
寂静的夜里这么大动静,很快的就听到了侍卫的脚步声。
雍昊渊说道:“该走了。”
向冬儿二话不说,推着他的轮椅便飞快地逃跑,雍昊渊本想告诉她不必顾着他,但她的路线像是计算过的,没有傻傻的绕回前门,反倒是由旁边的王府侧门直接离开了府中,此时侍卫都被于氏院子的骚动吸引过去,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出入。
然后,她推着他沿着王府围墙飞奔,跑了约莫半刻钟不到的时间,又很快地由另一头的侧门进入。这里的侧门就有侍卫看守了,不过却不是于氏的人,向冬儿平时出入王府都走这里,时常拿点心打点侍卫们,交情好得很,所以在这么奇怪的时间见到世子与世子妃冲进王府,他们即使心知肚明应与方才的鞭炮声有关,也装作没看到。
一直冲到了大湖边的世子院落外头,估计于氏那头也闹起来了,没人有空理他们,向冬儿才停了下来,极没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喘了好一阵后,突地哈哈大笑起来。
“天啊,跑死我了,小命差点都没了,可是看于氏和她的儿女那样子,真爽快啊……哈哈哈哈哈……”
雍昊渊仍是那副深沉的模样,心中回想着方才于氏三人被炸得灰头土脸的狼狈样,不断自问——他方才真的把鞭炮扔进于氏的院子?他这尊贵的晋王世子,真的做了那种野孩子做的事?
再低头看到笑得快岔气的向冬儿,她那纯真无伪的欢快,还有不计形象的直率,竟挠得他的心都痒了,雍昊渊悛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化,嘴角扬起,最后居然放声大笑起来。
有多久他没这样笑过了?是从母亲死去那一刻?还是早一点,从父亲纳妾的时候开始?抑或更早,在他成为世子,注定接下王府这沉重担子,逼得他不得不在皇子之中选一个支持的时候?
那么复杂的问题,他却不愿思考了,在这一刻,他只想依着自己的心情,好好发泄一下大笑一场。
她真的用她的方式在拯救他,她那些看似少根筋的奇思妙想,对他而言却都成了对症良药,一丝一丝的将他身上的黑暗剥去。
雍昊渊眼眶都笑到湿润,眼波显得柔和,情感也丰富了起来。
而他一笑,向冬儿就傻了。
她抬起头,看着月光下笑得畅快的他,没有冷漠、没有无情,就像这冬夜最美的一场梦,让她的芳心涨得都疼了,脑袋都糊成了一片,只想伴着他一生,看他这样笑。
他的责任太重,思虑太深,敌人也太难缠,她什么都帮不了他,但她希望他在她身边时,能够暂时卸下冰冷的盔甲,单纯只是她的夫君,不是什么需要防备的任何人。
她常常觉得自己虽在他身边,两心却咫尺天涯,这是第一次看到他笑,是不是代表着她又离他近了一些?
这一刻,她真的愿付出一切代价,留住他这个笑容。
第六章 晋王父子的心结(2)
于氏院子里的鞭炮声惊动了晋王,不过毕竟没有抓到凶手,就算有所怀疑,也不可能来质问世子,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也因为于氏的哭闹,晋王以往不再立正妃的坚持态度似乎有所松动,居然就传出了要将于氏扶正的传闻。
而从那天起,雍昊渊再也不见晋王,父子两人陷入僵持。
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冬日天冷风劲,人人都躲在屋子里,晋王府如今气氛古怪,院子一片萧条,连办事的小厮经过都不敢发出太大声响。
只有行事作风让人摸不着头绪的向冬儿,好好的屋子里不待,竟是拿了早就备好的大网子,不顾翡儿与翠儿的劝阻,来到了后院的湖边。
王府的湖是活水,冬日不会结冻,鱼儿却是因为水冷,游得更慢了,向冬儿一网子下去便捞起了两条肥美的鲤鱼。
连忙将鲤鱼拿到了厨房,这么大冷天她不想再劳烦李嬷嬷,便让裴儿与翠儿帮忙。
先将鱼去鳞去鳃,切成适合大小的鱼块,以酱料腌了一个时辰,蒸熟后用铁架架起,拿府中修剪下来的柏木熏制,过程让翡儿不时的蘸刷上酒、醋和花椒做成的酱料,待皮色金黄时再用胡麻油刷过一遍,就是一道好吃的柏木熏鱼。
向冬儿将另一条鱼切成薄片,下油锅先炸过一回,再重新起锅,干炒葱白、辣子,后将鱼片放回锅中,淋上酒、花椒、酱油姜蒜和鸡汤等等做的酱料,大火快炒两下,香喷喷的爆炒葱椒鱼片便完成了。
剩下的部位全让向冬儿拿来煮鱼羹,她的秘方同样来自李嬷嬷,煮鱼不用清水,而用鱼骨及鱼皮熬了一个时辰的汤,然后将鱼剥碎加入了羹汤之中,加入笋干与蘑菇、木耳、火腿、白菜等炖煮,最后加入醋与猪油提味,用酱汁勾薄芡起锅,便是一锅香滑好吃的鱼羹。
做好之后,她并不急着吃,而是命翡儿将三道菜装在食盒里,又让翠儿去酒窖打了一瓶酒,自己则是回到房内,匆匆换上衣服,与两名婢女会合后,提着食物往主院走去。
目前主院只有晋王一个主子,向冬儿打听过了,晋王今日并没有出府,中午用膳也只草草吃了两口。她明白雍承志失去胃口的原因何在,也是为此而来。
主院的护院并没有拦住向冬儿,或许是雍承志对这个儿媳还算满意,至少他没见过有哪个女人和自家儿子能够说上超过三句话而不被打飞。更不用说她有办法让雍昊渊日日回府用膳,虽然不是和自己一起,但是已让他感到安慰。
向冬儿顺利的来到正厅,此时小厮已经入内请雍承志出来。
她一看到满脸疲惫、不苟言笑的公公,先行了个礼,之后便让翡儿举起手上食盒。“父王!儿媳妇又来找你喝酒吃鱼了!”向冬儿给了雍承志一个大大的笑容。
看到她这么有朝气的样子,倒是一扫雍承志近几日的烦躁。翡儿手上的食盒传来隐约的香味,他想起向冬儿的厨艺不错,上回一起吃的鱼还记忆犹新,于是他点点头,招呼她一起坐下。
翡儿与翠儿一起将食盒里的酒菜布上之后,便乖巧地退到一旁。
动筷之前,雍承志有些纠结地问道:“昊渊这几日……可有回房?”
“没有,我也好几日没看到他了。”向冬儿倒是平静,她已经很习惯自己夫君来无影去无纵了。
雍承志却认为雍昊渊是因为赌气而不回府,不由轻轻一叹。“是我连累你了。”
向冬儿摇了摇头,“父王,我知道夫君为什么不回来,我听到消息了,与于姨娘有关对吗?”
雍昊渊果然全部告诉她了。雍承志有些狼狈地问道:“你也反对我将于氏扶正?”
向冬儿瞪大了眼,急忙摇摇手。“我凭什么反对啊?这事原就不是我能管的啊!如果父王喜欢于姨娘,那就扶正,如果不喜欢,父王让于姨娘继续当姨娘就好,这事其实也没有很复杂。”她干笑了两声,“我只管大家有没有吃饱,所以听到父王午膳没吃好,这不就来了吗?”
雍承志勉力一笑。“于氏这件事上你能豁达,但昊渊因为他生母的关系,心结难解,只怕会怪罪我将于氏扶正。”
向冬儿偏着头想了一下,认真地说道:“我想夫君只是不希望自己成为旁人威胁父王的筹码,父王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夫君走武将的路,显然就是随了父王,要说他对父王的傲骨与风姿没有崇拜,我才不相信。”
向冬儿可不仅仅是揣摩雍昊渊的想法,而是认为自己的夫君绝不是那么肤浅,不问青红皂白只会怪罪长辈,赌气不回府。“今日他就算生气,只怕是气自己更多,怎会让父王陷入为难。唉,夫君那人就是个闷葫芦,不会向父王说自己的想法,所以才会弄成今日的僵局。”
“但我始终是个失败的父亲。”雍承志回想起自己早年戎马生涯,长年在外,连妻子最后一面都来不及见,也无怪乎那个孩子对他诸多怨尤。
“父王啊,你要是个失败的父亲,那我爹早该一头撞死……喔不,他早就死了。”向冬儿从归远侯府那样乌烟瘴气的地方来,更觉得雍承志待她极好,即使纵容于氏也没有让她这儿媳受到任何委屈。
她喝了一口羹汤,满足得眼睛都陶醉地闭上了。“我倒是羡慕夫君能有个如此关怀爱护他的父亲,可惜我没有。当年我出生不是个男娃儿,我亲爹很失望不太理我,从小只有娘疼我,磨着爹去宫里要个教养嬷嬷来教我,否则我可能连基本礼仪都不会,现在和父王吃鱼大概也只会用手抓。”
雍承志被她开解得轻松不少,瞧她馋的那模样,好像不管什么食物,到她口中就是好吃,于是他也被她影响,肚子饿了起来,忍不住伸筷夹了一块炒鱼片放入口中。
咸香鲜美,弹牙带劲,微辣的口感更剌激了食欲,的确不错!
他吃了几块,喝一口酒,又夹了熏鱼咬一口,再喝口酒,然后一口气吃掉一碗鱼羹,不由也学着向冬儿闭上眼睛。
真好吃啊!
“你是个好孩子,你爹不珍惜,是他眼瞎。”雍承志瞥了她一眼,目光很是微妙。知道她特地下厨煮鱼,借口吃酒,只是变个花样来开解他。
“夫君也是个好孩子啊!”向冬儿吃得眉开眼笑,还不忘替自家夫君美言几句。“父王该对夫君有信心一点,连双腿残废都打不倒他了,他不会因为刑部那种栽赃的案子就倒下去的。”
“你说的对。”雍承志终于有了淡淡的笑容,又吃了一块熏鱼。“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见到孩子会受一点苦,都觉得不忍心,何况昊渊已经受了那么大的苦楚了……”
“所以父王你不要想太多,按自己的本心去做就是。现在,吃鱼比较重要。”向冬儿有心抚去他的烦忧,替他添上酒,又替他盛了碗鱼羹,顺势转移了话题。“这鱼下锅前还活跳跳的,可鲜着呢!”
雍承志挑了挑眉。“这天寒地冻的,亏得你还能弄到鲜鱼。”
“并不难啊,鲜鱼我们王府的湖里很多。”向冬儿随口回道。
“你又去捞御赐的鱼来吃了?”雍承志的脸色一僵,要去夹鱼片的手就这么停了下来。
“那个……上回不是已经吃过?”向冬儿面露尴尬,为了吃不怕砍头的,普天下大概也只有她一个。
她蓦地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父王,是自己人我才说的,反正万岁对我们王府好像有点意见,吃他两条鱼出出气也好啊!”
她还有理了?难道万岁打压他,他就可以把御赐的佩剑给折了?
雍承志与向冬儿无语对视,像在挣扎该不该继续吃御赐的鱼,最后还是他先忍不住,被她的傻样逗乐,摇头笑了出来。
“虽然是如此,吃御赐的鱼还是低调点,以后就我们两个……呃,至多再加个昊渊,一家三口偷偷吃就好,别让人知道了。”
雍承志终于正式将于氏扶正,但因为这不是他的本意,而且于氏与娘家联合坑害世子的行为也让他凉透了心,所以他没有大张旗鼓广邀宾客,只是将她的名字上了皇家玉牒,上报到宫里而已,连府里的人都是等一切仪式完成才知道这个消息。
他也没有要她搬回主院的意思,在告知她这一切后便径自回了书房,他现在看于氏就是一个心烦,至少他还有亲自告知,已经算不错了。
如此草率的处理,一点也没有雍承志以往对她的好,于氏即使达成扶正的心愿,仍在房里摔了好几只茶盏,在心中痛骂雍承志的无情。
不过她按捺住了脾气,知道自己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对雍承志的安排百依百顺,也接掌了王府更多的权力。以往她掌家时,都只是管银钱的进出,购买府内的生活用品及食物等等,触碰不到王府的防卫,但现在她已然可以安排每个院子的侍卫,以及干涉侍卫巡逻的时间地点,虽然主院与世子院落她的手暂时还伸不进去,但对她而言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