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他小心翼翼地弯身看着她。她没有任何动作,语气有点虚,发下的脸色偏白,都是汗珠。这叫没事,只是头疼?“我去找大夫……”
“不用,我喝过药了。以前就这样,有时止的了疼痛,有时就像这样,忍过就没事了。”
他脸色一变。“以前就这样?”他怎么都没有察觉?他知道徐直一直有在喝药,但他以为是女孩子养生用的。过往她是忍头痛忍到外人看不出吗?“大姑娘……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帮我?能帮我止疼吗?”她一脸疑惑。
他寻思片刻。“我带你去湖边走走,我心烦时总是绕着它,绕着绕着就不烦了,也许你绕着绕着就不疼了。”
她看着他,突然问道:“是你母亲族里的风俗吗?”
瞬间他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表情出现。柔声道:“是啊,你不是最爱去证实吗?我们来试试。”
徐直闻言,任他背起。他一路走出屋子,往府里的湖泊而去。没有灯笼,只有月色,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承受背上的重量。
一点也不重,他想着。
当初来徐府里做身边人,他有千斤压顶之感,如今他真认为其实一直当徐直的身边人也没有什么不好……虽然没有志气些,但在她身边可以窥见一方净土,她的世界里没有尔虞我诈,只有无尽的学理,令人如沐春风……哪怕那些尔虞我诈都由他代为承受了,他也甘之如饴。
“大姑娘,这头痛是怎么回事?能根治吗?”
“嗯?自娘胎带来的,好像不能。至少,没遇过说可以治好的大夫。”
“西玄医术太差,远不如大魏,大姑娘你能禁得起长途跋涉吗?到大魏去呢?”
“在我成为西玄徐直前,我能走出西玄吗?”
他心头顿凉。是啊,徐直不是刚被袁图神算过吗?陛下怎会放她出西玄,成为它国的荣耀……袁图那个老贼活生生断了徐直治病的希望吗……他压抑情绪,说到:“没关系。那,我们就想个法子让大魏最好的医者自动来到西玄。你如此聪明,必有法子,我也不差……就当是一个挑战。大姑娘,你想想,倘若能让大魏医者大量来西玄,要是久了,等同大魏与西玄间开了一条医道,长就便成一种习惯,这也算是一种风俗?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她没有回话,但他知道她正在思考。
一直不停不停的思考,这就是徐直。大魏来了多少医者将带动西玄人的进步,她不会理的,仿佛西玄于她,就只是一个出生地,十分合他意。西玄的皇帝真的不值得徐直的忠诚。她的忠诚,只给她自己就好了。
“阿玲,”她突然说到:“头痛好像真的减轻了,你母亲那族的民俗风情真有趣。绕着湖走就能减轻人的烦恼跟不适吗?这是什么道理?因为湖面有凉气吗?还是有什么神秘的力量?”
他闻言笑容满面。“也许,所谓的风俗民情,到后来其实没人记得原理,只要照着做就会没事了。以后大姑娘心烦或头痛时,都可以来这里走走。”
她嗯了一声。
再一会儿,他感到背上的人儿呼吸清浅而稳当,不似之前断断续续仿佛忍着什么,就知道徐直已经睡着了。
他暗的松了口气。头痛症可大可小,当年他一夕家族败落,他心里一时无法承受,那阵子日日夜夜头痛不已,有时如刀子一刀刀慢慢地磨着脑子,有时又像惊天巨雷打进来,光是现在一想还是惊悚,何况徐直这是病根,一直缠在她头上,她怎能忍到旁人都没有发现呢?他自问他十分关心徐直,做足了身边人该做的,为什么还是没有察觉到?
徐直……如果没有徐直的存在,陛下会将他放在哪里?是随着他一族一块死罪,还是落入其他贵族的手里?无论如何,他不会有多好的下场。
徐直从来没有要求过他什么,她在集贤殿看书时,身为爱书者的他也一并受惠;她在西玄到处行走做研究时,他还是受惠;他从徐直的眼里看这个世界,会突然发现……他的世界原来还不绝望,真的。
再过几年,陛下绝对会将他调离徐直身边的,同时,也不会让他与徐直再有牵扯……到那时,陛下绝对会察觉徐直的风采断非一个西玄可以承载得起,只要是西玄的贵族都将视她为西玄唯一的荣耀,他必须在那之前好好的掩盖徐直的锋芒,让她别那么快……至少,当陛下看见徐直的光芒时,认定她是无害的,认定他还能掌控西玄所有贵族,包括徐直所有的身边人……他抿起嘴,边走边沉思着,直到惊觉夜风微大,这才背着徐直走回她的屋子。
“好字!”徐直说到,将他写的书法一一看过。
他垂下眼,微微一笑,继续写着。
近年徐直头痛加剧,她年纪又大了点,背着她绕湖实在会有闲言闲语……虽然也已经传出徐直的身边人包办她的一切需求,包括暖床。肯定是有人看见他在夜里背着徐直绕湖后回房。这全都得怪他,他知道;但是,既然徐直没当回事,他也就当什么都不知情。
真要照了男女大防来,很多事都不能去做——例如夜晚她头痛时,他在书房里写字给他看。
她对许多她未及之事总是怀有兴趣。他写得一手好字,是西玄有名的书法大家,看着他的字,如果能让她转移注意力,那,他就一直写下去。
……要是有女儿,或许就像这样,会心软的一塌糊涂。其实他并不奢求与将来会娶的同族妻子有什么感情在,他母亲那族的遗民想来也如他一般,只要想要延续那一族的血脉;但,他忽然希望将来他也会有像徐直这样的女儿,让他能够尽情地疼爱着,而不是得时时顾及一切。
“大姑娘。”
“嗯?”
“我猜陛下下一个要开刀的,会是季家。季家贵族之后,最优秀的人不是季再临,但我想,应是他会成为你下一个身边人。”
徐直哦了一声,没有反应。
他苦笑。又柔声道:“你不问为何我跟太子走的近,固然是你不在意,但何尝不也是你信任我?大姑娘,离开你身边之后,我将留在京师为太子效命。”
她抬头看他一眼。
“袁图之事我不会跟任何人提,大姑娘也莫要跟人提。我如此聪明又忠心,太子必会重用我。人人都当西玄贵族到你身边成为身边人是一种耻辱,所以,到那时,我会做出与大姑娘一刀两断的举动。”顿了下,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在京师,只要有我在,我便会护着你。你就这样好好的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不要顾忌,不要迟疑。徐直的存在,就是我的价值。”
徐直看着他。
他突地一笑,狡猾的说道:“季再临不是个好东西,大姑娘,将来他到你身边,你可不能给他好脸色看。”他记得季再临那小子相貌随和,笑起来挺稚气的,很容易欺骗人,但一肚子叛逆。
“……谁来我身边都无所谓。”她坦白说道。
“你这样说,真令人感动伤心啊。”他笑道,已经习惯她的无情了。真的,无情才好,不然哪个人随便勾她一勾,这单纯的小姑娘怕是会跟人跑了吧?
他寻思一阵。就他察觉,徐直是非常容易无视顺从的人,基本上她说什么,旁人就照做,到最后她记得的只有事情而非人;如果没那么顺从,还真的会惹她多看几眼,哪怕这几眼是烦躁不耐,但至少此人会在她心里留下点印记……他看了她正细细赞叹他书法的表情。真的也是一个大姑娘了,平日她眉眼冷淡,就是西玄美人堆里的一个普通美人,也唯有她沉浸在她的世界里才能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比世上的任何美人都美……这世上,哪有人配得起她?能懂她吗?
能替她挡风遮雨吗?能一心一意为她吗?
……或许他无法做到十全十美,但要真有人横空出世比他还护住他心里这方净土,那么……那么……在那之前,他得灌输接下来的身边人,徐直就是喜欢规矩、守礼、顺从的人,违背这些的,她一个不满,陛下绝对换人……西玄贵族不是娇生惯养,就是桀骜不驯,可不能随意伤了大姑娘,是不?
徐直就该被人护的妥妥当当,而非她去护别人,那些坏小子还是搞清楚的好。
他垂着眼目,掩饰嘴角的笑容,笑道:“我本姓公孙,大姑娘叫我阿玲阿玲的,可也不能忘记我的姓。公孙玲,你永远的第一个身边人。”
徐直看他一眼,哦了一声。
“我记得了,你叫公孙玲。”
番外二:身边人所承受的后遗症
周文武奔出赛场时,有人阻碍了他的去路。
眼前一片血红“滚!”他喝道。
长刀毫不犹豫的朝着其中一名血人砍去,却教另一个硬生生挡了下来。
“住手!他是姜玖!”魏云卿死命挡着,吼道:“他不能死在皇族人手里,他不会甘心的!”
周文武认出他就是那个唱西玄求爱曲的伶人,如今他披头散发,全身尽是伤及要害且见骨的伤,居然还能撑着一口气……在赛场里他不是没有重挫姜玖,怎么一个废物、两个废物都打不过一个姜姓?他胆战心惊的往四处看去,周遭马车尽毁,没有徐直,那就是被带走了,他总算暗松口气,胶凝在正与执金吾对打的姜玖身上。
执金吾是个人,姜玖也是个人,是人耗尽力气的时候,但姜玖却像是耗不尽精力似得,他这分明是在烧着自己的生命力,被摄魂的人居然如此可怕,相较下执金吾只是撑着一口气不让姜玖离开而已。
他眼眸微沉,静心打量姜玖的杀人技巧。执金吾就是个利用的好对象,只有一等执金吾被杀,姜玖的生命力应也耗的差不多了……姜玖的杀搏之术是西玄最厉害的师傅教出来的,这些年他一直安分的待在徐直身边,倒让人忘记他拥有一身好杀技,把这样的人摆在徐直身边,先皇到底在想些什么?是在磨姜玖的性子,把他磨到没有性子方为周文晟所用吗?
如果此刻能将他给杀了,这正是一个好机会……徐直不会伤心,她就是个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学者。他头也没有回,阴狠说道:“他必须死。他中了摄魂,被下了指令杀徐直,只要他存着一口气,徐直就得死。你道,他死好还是徐直死好?!”
魏云卿哑口无言。
周文武绕着姜玖走动,观察着他的弱点,好一击痛杀。魏云卿冷静之后,说道:“二殿下,我与执金吾都打不过姜玖,我会帮助你是,牺牲我也没关系,只请二殿下把这最后一刀给我,我送他最后一程。”
魏云卿见他没有说话,只当他默许了。他心里微叹了口气,不管如何在泥沼中挣扎,最终他们都在最美丽的年华逝去……思及此,他又苦笑,想起以往快意人生的日子,姜玖若听他说这么文绉绉的话,必定会嫌他心思软弱。
心思软弱,撑不起西玄贵族的担子,偏他又是独子,幸而姜玖多方照顾,回忆那些年最常出现的画面就是他唱歌跳舞,姜玖非常有耐心的看着,然后对他说到:“放心吧,有我在呢。”
放心吧,凡事有姜玖在,谁敢动魏云卿?
“……放心吧,最后一刻有我在,大不了就一起走吧。”他喃喃道。连他都知道徐直必须活下去,姜玖必须死。他咬牙,拽紧拳头,道:“好歹有陛下陪咱们呢,不冤了……”执金吾匆匆提到连周文晟都中了摄魂,二殿下在场力扛,如今他出来了,那不就代表周文晟死了吗?死得好!死得好……他忽然看见戴着面具的周文武转过头看他一眼。
那一眼……他擅观人颜色。
周文武突地出手。
他浑身俱麻,大喊:“等等!陛下没死吗?你怎会让他活着?除非……他摄魂解了?周文武!周文武!姜玖是徐直的身边人!她会伤心,是人养了一条狗,狗死了都会伤心……”他不顾一切扑上去抱住周文武。
姜玖摆脱了执金吾,长刀划下,就算周文武及时推开魏云卿,魏云卿仍是被划了深深一刀。
他痛到跌落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他哑喊道:“徐直有头痛症!有头痛症!要是因为姜玖死了,引发她的头痛,就是你的错!天下人不会饶了你——”
周文武狠狠的砍向姜玖的大刀,两人大刀对击的刹那,他一脚踢向对方的手腕,卡啦一声,也不知是谁的手脱臼了,他趁机拎着姜玖的衣领,逼得姜玖撞上大树。
他盯着姜玖血红的眼镜,面露残酷道:“姜玖!身为徐直的身边人,你竟也敢伤她,恩?区区一个摄魂,你就要把徐直杀了吗?你的心就这么廉价?就这么容易被控制?也不想想是谁保了你七年!这七年来我有多妒恨你知道么?照顾她所有需求的身边人,竟要我放过你,就为了不让她伤心!人的心要是能被绑架多好,我周文武算什么……”
姜玖试着用抡掌摆脱他,但两人身上的鲜血太多制不住打滑,当周文武再度压住他,咆哮道:“我只给一次机会!姜玖的弱点在哪里?他最恐惧的是什么?”
魏云卿一怔,下意识与已爬不起、可是还拿着西玄长刀不放的执金吾对看一眼,在场的人就他最熟姜玖,可是早成陌路……“在哪里?!”周文武吼道,他被姜玖不要命的打在伤口上,痛彻心扉,但他仅仅只是闷哼一声,赤红着眼瞪着姜玖,仿佛这样瞪九了就能发泄他多年来的恶气。
魏云卿心神一凛,破碎的呐喊冲破喉口,声音再也不似平日的天籁。“姜玖最重情义!姜姓一族全灭,他痛不欲生,他横机皇室!姜玖!魏云卿死了!徐直死了!你所看重的人全都死了!你张开眼后,再也看不见你藏在心底的人了!”
魏云卿死了!徐直死了!你所看重的人全都死了!
姜玖猛地张开眼。
“姜玖,你醒了啊,来,正好喂药。”九行在床边说着。
姜玖瞪着他良久,这才慢慢的想起自己还活着。
……云卿还活着,徐直还活着。
他被搀扶坐起来,下意识的扫过室内,暗松口气。
“找谁?白华姑娘吗?今日她有事,所以我来喂药。”九行笑道。“晚些我跟她说你找她吧。”
姜玖看他一眼,淡淡的说道:“谁找她,我只是纳闷她……怎么变殷勤起来?”
说起白华,他心底认为不该留,但,留不留不该是他管得——哪怕以往都是他说了算,可是总要大姑娘允了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