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了,厅瑞安静下来,静娴姑姑道:“我不认为夫人会做这种事。”
“可是她认了。”玉华长公主道。她知道女人一旦心硬,就会变成另一种人,皇帝这手,生生断了她和阿宸的感情。
“许是不想生事吧,她也是顾虑着徐氏的肚子。”静娴姑姑道。
屋外,黑衣人冷眼看着同伴,轻哼:“神情镇定?胸有成竹?”
同伴垂头认错,是他判断错误。
“这次给爷的信,你来写。”丢下话,黑衣人咻地一声,重回岗位。
回到院子里,沈青召来水月,道:“你去公主身边守着。”
“为什么?”
她把刚才的事说一遍,道:“我担心徐娇娘会对公主不利。”
“她敢!”
“她没什么不敢的。”徐娇娘看玉华长公主的眼神令人心惊。
“可是爷命令水月……”
“撒银针把小红蛇活活钉死的,害琴儿跌进池塘的,知道香炉、蜡烛被动过手的……我身边不止你一个,对吧?”
水月猛地抬眼,夫人都知道?
沈青拍拍她的肩,微笑道:“我这边被防护得滴水不漏,你放心过去吧,公主对你的主子爷而言相当重要。”
她又说上好一番话,才成功把水月给打发走。
关上房门,舔舔干涸的唇舌,深吸气,三个月……尽快把稿子完成吧!
胄甲上血迹斑斑,又打了一场胜仗。
殷宸、穆颖辛已经将丢失的两座城池抢回来,擅战的齐磊“与穆颖辛合作,将两座城池归还大穆”的谣言已在齐国各地发酵,皇帝早晚会下旨召他回京。
但殷宸会让他回去吗?自然不会,他将想尽办法缠得对方无法脱身。
抗旨、坐实合作谣言,打下齐国只是早晚的事!
“爷,京城来信。”
刚下马就有人来报,殷宸快步往营账里走去,未卸甲先看信,读过母亲的信后又拆开隐卫写的,这一看怒火高涨,想杀人的欲望炽烈,这个毒妇!
不过在看见案上摆得整整齐齐的四本小说时,怒火消停。
离京数月,青青没出现他预料中的举动,是不是代表……她想开了,不再固执?
这个想法让他松口气。
小兵送上热水,他卸去一身衣裳,坐进木桶中。
温热的水洗去他一身疲惫,见他眉宇舒展,小兵想拍马屁,笑道:“府里命人送来不少新冬衣,将军要不要换上?”
冬衣?母亲信里提过是徐娇娘让人做的。哼,目光一凛,他回道:“烧了,全部烧掉。”
啥?小兵挖挖耳朵,他没听错吧?
很累了,殷宸还是强撑精神,打开沈青送来的小说,他越看越起劲,《殷家军》写得太好,让人一读便入迷,手不释卷。
她是怎么办到的?父亲离世时青青才八岁,可书里面描述的事,好像一件件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过似的,他有预感,这套书会大卖,会让父亲的冤屈得到平反,会让百姓明白,当年他们是怎样地冤枉了殷家!
“青青……”把书放在胸口,他轻唤她的名字,回想那年春光浪漫,他们一起在草庐前蹲马步的时光,回想她说着一个又一个的冷笑话,逗得不爱笑的他笑容不止。
不管时光流转、四季更换,令狐冲仍然深爱着岳灵珊……
放下笔,沈青舒口气。
终于完成了!十本一套书,书中将殷家军的兴亡逐一描述,再加上镇国公与公主的爱情故事,她有预感,它们能颠覆这些年镇国公府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
禁足三个月,她将为殷宸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完成。
“夫人,七皇子妃来访。”
“快请。”
沈青把桌面收拾好,迎到外头,看见杜玫,连忙上前搀扶,她怀孕了,是在穆颖辛上了战场之后才发觉有孕的。
两人双双入座,婢女把点心茶水送上来后,退出房间。
“也不嫌累,肚子都这么大了还老往我这里跑。”
“不见见你、说说话,心里憋得慌。”跟府邸里那群女人玩心计……不是玩不过,只是玩得很厌腻。
“穆七回来,要是知道我这样折腾你和他儿子,肯定不会放过我。”
杜没浅浅一笑,笃定回答,“他不会的。”
笑容一僵,沈青轻咬握住的拳头。“阿玫,相信我,我对穆七……”
“我知道。别拿我当不讲理的女子,我很清楚什么叫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只是他的妄念。不谈他了,说说你,真不晓得你是怎么想的,知不知道外头的人都把你编排成什么样了?”
“知道啊,妒妇呗。”连父亲都为此上门关切,幸好婆婆那里应付得宜,让父亲把心给安回去。
她的父亲啊,听说祖母又替他找了个女人,父亲强烈反对,沈青向杜玫探听过那女子的根底之后,她说服爹接受,繁儿还小,需要有个母亲照料。
这么做不是想看柳氏的好戏,而是殷宸离开不到一年,她已经明白寂寞多难熬,娘得不到幸福、她得不到幸福,不代表必须把父亲也逼上不幸列车,才叫家人齐心。
“既然知道,你还不做点事,就不怕……”
“不怕!”她抢话答。
“你又知道我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却晓得她想做什么。”
“说说看,我听听你是真晓得还是胡扯。”
“她不过是想把事情闹到皇帝跟前,她以为过去皇帝会为了将她嫁进镇国公府,把我关进狱中,现在必定会为她肚里的孩子再关我一回。”
“没错,但你别以为她没有本事,谣言已经在外头传遍。”
“她估计错了,一来,皇帝不会再度惹恼公主,二来,战事连连告捷,除第一场池州之役外,后头的没听说有徐澈什么事,皇帝怎么可能为了徐澈让阿宸不开心,她心心念念的事不会成。”
“没错,但你没猜到,徐家使大钱让御史把那件事推到皇帝跟前。”
“皇帝的反应?”
“晕了。”
“怒气攻心?”不会吧,他竟对徐娇娘如此上心?
“不对,皇上这阵子身体状况反复,太医悄悄与太子说过,怕是油尽灯枯,熬不了太久,只是徐娇娘运气不好,御史上禀此事时皇帝旧疾发作,现在有不少人把矛头指向御史,说国事如麻,还把小小家事闹到朝堂上,是嫌皇帝不够操心?”
“那些文官可不是易与之辈,平日里就把御史恨得牙痒,一有机会还不落井下石。”
“是啊,接下来朝堂会安静一段时日。”少了那些成天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御史,朝堂上的事会少得多。
“所以呢?皇帝还能上朝吗?”
“今晨圣旨已下,皇上要悉心养病,让太子监国。”
“你需要进宫侍疾吗?”
“不必,我托病,让两个侧妃轮流进宫。”
“能往皇帝、皇后跟前晃,她们很高兴吧!”
“能不开心吗?世事难测,说不定一转身就变成正妃呢。”两人伺候得无比精心,事事亲力亲为,皇后娘娘都开口嘉奖。
油尽灯枯吗?那么肯定没多余心力盯牢镇国公府吧,她答应过要守住镇国公府、护好玉华长公主和静娴姑姑,如今皇帝病重……她不想幸灾乐祸,但于她而言,这确实是好事。
握住杜玫的手,低声道:“宴会可以操办了吗?”
“不妥,皇帝病着,我又怀上孩子,这时候办宴会太扎眼,不过我可以邀几个好友进府陪我聊聊天。”她抚抚肚子,又补上一句。“谁让我孕中寂寞呢。”
闻弦歌而知雅意,沈青点头。“这倒是。”握住她的手,两人笑眼相望,沈青说:“阿玫,谢谢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你。”
杜玫回答,“我知道的,因为我对你也一样感激。”感激青青,给了自己改变的勇气……
沈青没听懂她的意思,但没关系,数日之后她便懂了。
第十三章 好姊妹一同跷家(1)
月前,一部粗陋的马车从七皇子府后门离开,马车是负责采买粮食的厨娘管事专用,但内部被改装得干净舒服。
沈青上车时发现杜玫也在,吓一大跳,直觉想赶她下车。
杜玫不着恼,反倒满面春风问,“为什么你可以离家出走,我不行?”
沈青指指她的肚子。“你有孩子了。”
拐走七皇子妃是大罪,连七皇子的嫡长子也一并带走,她的人头还要不要?
“你的意思是,孕妇没有追求幸福的资格?女人该为孩子犠牲一切?”
她的话让沈青发愣,片刻后她公平地回答,“你有追求幸福的资格。”
然后她们一起出京,一起往南方走,她们选择在溪山村定居。
溪山村不是大村,但离附近几个城镇都不远,最多一、两个时辰路程,村里有三十几户人家,多半是农户。
溪山村之所以出名是因有村后有一座书院,规模不大,但能进去就读的几乎是附近乡镇学子中的佼佼者,它和青山书院一样有严格的淘汰制度,所以里面找不到拐瓜劣枣——像陆学睿那一款的。
邵青再度当上学霸,每次考核都是全书院第一,而怀着孩子的杜玫只能乖乖待在家里,哪里都去不了。
离开镇国公府时,沈青把嫁妆里的银票全带走,杜玫也一样,她算准了不再回京城,不光银票金锭,她连值钱的头面也带走。
眼看杜玫的肚子越来越大,沈青不敢让她做家事,因此房子刚买下便立刻雇用林嫂子打理家务。
“林嫂子,隔壁很热闹,有人搬家吗?”杜玫问。
她躺在床上,脸色蜡黄,一路奔波消耗她大量体力,进村第一天沈青就请来大夫诊治,在大夫的严重警告下,她再也不敢下床。
“是啊,搬来四个兄弟,少爷没跟少奶奶说吗?”
沈青又换回男装,名叫邵青,邵青是登记有案的举子,刚搬来不久村长就把她的名字报到县城里,继续享受身为举子的福利。
在书院里,举子这头衔让她赢得不少敬重声音,年纪虽小,人人仍唤她一声爷,杜玫怀着孩子,无法改扮男装,便扮演起邵青的结发妻,郎才女貌小夫妻,刚搬进来就得到村民欢迎。
“没呢,昨儿个有些累,相公回来,没说上两句话他就催我休息了。”
“少爷心疼少奶奶呐,要不,满村子里怀孩子的妇人还少了,有谁像少爷那般对妻子关心备至。”
杜玫点头附和。“是啊,我命好,运气更好,能碰到相公。”
“真有那么好?会不会是娘子没见过更好的,无从比较。”沈青刚踏进屋里就听见林嫂子和杜玫的对话。
“谁能跟我家相公相比?我家相公可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玉树临风、卓尔不凡的男人,连天上仙女看见都会动凡心呢,小娘子能嫁给相公,命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见两夫妻互相调侃,林嫂子抿唇一笑,道:“我去做晚饭。”
林嫂子离开,杜玫朝沈青伸手,她握住她的,顺势在床侧坐下。
“我们有新邻居了?”杜玫问。
“对,我回来时跟他们打过招呼。”
“什么样的人家?”
“是四个兄弟,身材伟岸,英姿飒飒,五官长得不一样,但都挺好、挺正派的人物。”
“这般好?那肯定会引得村里的小姑娘动芳心。”
“还说呢,昨儿个才搬来,今天往村里逛两圈,不知惹了多少姑娘家脸红,连书院里都有人拦住我探听他们家的事。”
“你能知道多少,就找你探听了?”
“不多,目前只晓得他们的名字很特殊。”
“多特殊?”
“金旭、木仪、火曜、土劭,我问大哥怎么五行缺水,金旭回答:水是妹妹,嫁人了。”
“他们做什么的?”
“瞧那模样应该是有点家底,并不急着找营生。刚刚在外头同他们说一会儿话,听说这两天金旭、木仪就要到书院报到,说不定会和我成为同学。
“火曜是个练家子,说要参加武举,拜了师傅学兵法。至于最小的土劭,我不知道他做什么的,皮肤白皙、模样清秀,像个风流公子,只是脾气有些古怪,不太爱与人打交道,但瞧他的模样也有几分武功。”
“有雇人做饭打扫吗?”
“没听说。”
“家里都是大男人,肯定做不了饭,明儿个我让林嫂子备些吃的送过去,就当敦亲睦邻。”
“可以,日后有机会我再提醒他们雇个人。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就是觉得累,几乎整天都在睡。”
“累就多休息,家里的事有人照管,你不要太担心。”沈青看着憔悴的杜玫,手指滑过她眼下墨黑,轻声道:“当初就不应该贸然答应你离京。”
沈青很后悔,太大胆了,竟敢拖着个孕妇千里迢迢离家出走。
反手握住沈青,杜玫认真回答,“我不后悔,这辈子我没走过这么远的路,我读过很多书,但大多数的美景风光、凡尘俗世都只能靠想象,这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精彩丰富的时候,要不是担心宝宝受不住,我真想起来弹琴跳舞。”
“想弹琴跳舞,以后有的是机会,这阵子你给我安分点。”
杜玫咯咯轻笑。“遵命,相公。”见沈青仍然忧心,她转移话题。“不是说要去跟村长探听京里的事?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她们出京城不到半个月就传来皇帝驾崩的消息,太子登基、改年号正元。
不多久,连同“战争告捷,齐磊被诛杀”传回京城的,是勾结大齐的罪臣徐澈被押解返京的消息。
“徐澈未进京,大理寺未定案,玉华长公主已经印好数万册小说《殷家军》,洛阳纸贵,小说被抢购一空,听说附近的书肆也铺上货了。”书院里的同学争相抢购,借阅风潮鼎盛。
“兴文斋的小说本就一书难求,新书上市必定造成轰动,很快百姓就会晓得徐澈丧尽天良、祸国殃民的事了。”
“离京前,我在书稿里夹了封信,让静娴姑姑雇用说书人在街头巷弄、酒楼饭馆说故事,不知道静娴姑姑会不会做。”
“这么好的法子,能让不识字的百姓也了解镇国公的英勇事迹,静娴姑姑肯定会照做,我看徐府的好日子到头了。”
“书院中一名同学,家中有亲戚住在京城,他说徐澈进京那天,有不少百姓围观,徐澈被人丢石头、砸烂菜、扔臭蛋,狼狈不堪。”
“殷宸送回来的证据会让徐澈一族百余口尽灭吧。”
“肯定会,叛国是大罪,自古以来没有人能逃得过。”
“那么,他们很快就会班师回朝?”杜玫问。
“不会,新帝下令让他们灭了齐国,告慰镇国公在天之灵。”
“是新帝的命令,还是阿宸的心意?”
“自然是阿宸的心思。”这件事在很久以前的家书中已经提及。“以后,不打听京城的事了,那些都与我们无关。”
杜玫附和。“好,从此咱们当个安分守己的良民,我负责生孩子、养孩子,相公负责奋发上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