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皇帝不免多想,徐澈、齐磊、殷正堂、阿宸……头痛更甚。
这时候,在御书房外探头探脑的陆学睿听见殷宸的话,不经禀报,一口气冲进御书房,双膝跪地,大声说道:“皇舅舅,您也让我去吧,比打架,我的本事不输穆七和阿宸。”
陆学睿加码,将少年义气表现得淋漓尽至。
皇帝看着跪成一排的他们,是一时意气,不是刻意布局?三个孩子是一腔热血,尽心为百姓、为朝廷,而非对殷正堂的死有所疑虑?目光轮流在三人身上扫过,片刻后他叹息道:“都退下吧,太子、老七、阿宸、阿睿留下。”
“是。”
转眼,臣子走得一干二净。
皇帝心思多疑,明明相信三人的热忱与情谊,却还是试探问:“徐澈折子里说,齐磊集结二十万大军,看来他野心很大,怕是要直取大穆朝堂,此役凶险异常,你们明白吗?”
穆颖辛凝声道:“儿臣明白,只是眼下朝堂无人可用,就算是周铨也不过是不得已之下的选择,儿臣不敢自夸本事,但十年磨一剑,儿臣自认不输谁。何况覆巢之下无完卵,身为皇子,儿臣能躲到什么时候?”
“有志气是好事,但……”
“父皇,短短几天池州就被攻破,就算八百里加急,奏折送进京城已过数日,徐澈那里局势不明,万万不能再拖延下去。”
皇帝何尝不知?“老七,你去吧,阿宸和阿睿就别跟着去添乱了。”
陆学睿一急,忙道:“皇舅舅不是不知,我们是京城三剑客,有穆七的地方就有我们啊,团结力量大,我和阿宸对行军布阵虽然比不上穆七,可我们有默契,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做什么,穆七第一次上战场,怎能少了我们!”
陆学睿哇啦哇啦说老半天,皇帝目光始终落在殷宸身上。
殷宸皱紧眉头,半晌才挤出一句话。“碰到危险,我们在,可以替他挡刀。”
这话直接把帝心给泡软,是啊,三个孩子之间的情谊,是他一路看着过来的,他们是怎么对待彼此的,旁人不知,他能不晓得?
当初阿宸离家出走,阿睿和老七不就巴巴地跟去了,现在这么大的危险,他们又怎会放任老七独自面对。
“好吧,都去,不过……镇国公府和靖王府只有你们两根独苗,万一……你们得替家里留个后,礼部侍郎林轩的嫡女林倩年十五,温良柔美,就许配给阿睿,徐澈有个嫡出的小女儿叫徐娇娘,就许给阿宸吧。”
徐澈的女儿?殷宸心中一凛,这不是普通的许配,这是测试,测试他对徐澈的看法,测试他是否对徐家存疑。
他没有第二条路,他必须答应,但凡皇帝心中有一丝怀疑,他将失去这个绝佳机会。
只是青青……想起固执的她,想起自己的承诺,想起她因为娘亲而深烙的伤口……心扯着,他握紧拳头,咬牙道:“皇上,臣家中已有妻子。”
“朕知道,可都成亲多久了,镇国公府始终没传出好消息,出战在即,你必须给殷家留后,眹可不想再让你娘埋怨。”一双厉目紧紧盯着殷宸,他企图读出外甥的心思。
视线对上,殷宸刻意看看穆颖辛、陆学睿,再转头看向皇帝,最终吞下犹豫,躬身道:“谢皇上赐婚。”
话出,穆颖辛心中微沉,青青又要再一次抑郁而终?命运不会因她而改变?改变的只有自己和阿宸?
陆学睿也忧心忡忡,青青那丫头哪是个识大体的,得知此事,她非得要闹上一场吧?
第九章 赐婚圣管断情意(2)
赐婚圣旨下达,沈青好似一下子被人抓起来丢进冰水池里,彻头彻尾的冷了。
她知道的,知道皇帝此举的意义,但……就没有别的办法吗?非得和旁人分享丈夫,才能不教婆婆和阿宸终生遗憾?
她求助地望向婆婆,婆婆愧疚低头,不敢多看她一眼,她看向殷宸,他的脸像刀斧刻出来似的,坚硬而冰冷,她在他脸上找不到任何情绪。
怎么可以这样啊?他承诺过的呀,一生一世唯一妻,他说过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们说过许多梦话,计划无数未来,那些梦话和未来当中,都没有一个第三者呀!
眼睛睁得很大,她看着殷宸接下圣旨,看着刘顺子向他道喜,看着静娴姑姑往刘顺子手里塞荷包,这时候她突然发觉……原来,她终究是个外人。
像被人灌进一桶辣椒水,热辣辣的,心胃肠肺肾全烧起来,她痛,偏偏不晓得哪里疼痛,只觉得末日来到眼前,只觉得命运在这里断线,只觉得……上帝伸出大脚,将她踩成烂泥。
怎么会这样,怎么一转眼就变成这样?
她怔怔地看着殷宸送走刘顺子,怔怔垂首伫立,所以不算数了?说过的话、相处过的日子,通通不算数?
“青青。”玉华长公主握住她的手,她抬眼,泪水凝在眼底,她还在强撑,强撑着不让它们争先恐后坠落。“娘知道你委屈,可……你忍着,咬牙用力忍着,为殷家、为你死去的公公和兄长们,忍下来好吗?”
“我可以说……不要吗?”她缓慢问。
“青青,你是个好孩子,你知道这件事对我们多重要,姑姑保证,就算徐娇娘进府,我们也绝不会让你受委屈。”静娴姑姑信誓旦旦保证。
可……问题是,她还没进府,她已经受委屈了呀,怎么可以忍?怎么咬得住牙?
“好孩子,你信娘,也相信阿宸,他心里只有你,就算徐娇娘进门,情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只是多一碗饭,你就当多养一个下人。”玉华长公主道。
这是哄她呢,府里眼线密布,为安皇帝的心,他们必须对徐娇娘加倍加倍好,只是,她在乎的不是地位,不是分配问题,她在乎的是专一啊。
她不允许自己的爱情变迁,更不会允许她的男人有其他女人,这是基础公平。
她可以在生命中认分,但无法在爱情当中认命,她宁可爱情过站不停,宁可爱情遇缺不补,也不想将就的呀。
但她沉默,她静静地听着婆婆和静娴姑姑说着无法安慰的安慰话。
殷宸送走刘顺子回到厅里,玉华长公主对着他无奈摇头,扶着静娴姑姑离开,把大厅留给他们。
殷宸快步上前,一把将沈青抱进怀里,在她耳畔道:“不要生气,冷静听我说,这桩婚事我只能答应,没有第二个选择,徐家……”
她激动、她疯狂,她顾不得眼线会怎么传话,她用力推开他,大声说:“我懂,我通通都懂,但一定有其他办法,这样好不好,你去跟皇帝摊牌,就说、就说我嫉妒成性,就说你妻管严,你试着拒绝赐婚好不好……”
她知道自己给的理由有多么薄弱,可是她想不出其他办法了呀。
他捧住她的脸,认真说:“君无戏言,我已经同意,已经接受赐婚,不可能再改变,大战在即,皇帝命我五日后成亲。”
心坠入冰窖。他已经同意,毫不考虑地同意了,因为她不值得他考虑,因为在父仇家恨之前,她不算一回事儿,因为她其实很微小,是她把自己看得太大、太重要?
舔舔干涸的嘴唇,她轻摇头,低声问:“你努力过吗?”
垂眉,他没有努力,他……不敢努力,他害怕心心念念的机会,会从掌中溜走。“对不起。”
“为什么不努力就放弃?”
因为机会转眼即逝,因为前世经验告诉他,错过这回,他将终生遗憾。摇摇头,他无法回答。
他的反应让她觉得自己真可笑。“是不是因为,我其实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
“青青,求求你不要胡闹。”
原来寻求专一,是件胡闹的事情?难怪母亲用性命偿还爱情,死了还要让全世界来指责,难怪世间要定七出条款来逼迫女人低头。
挥挥手,说不出话了,沈青佝偻着背,慢慢走出大厅。
看着她萧瑟的背影,殷宸心疼不已,他不想这样的,一点都不想,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啊!
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他冲上前,自身后一把抱住她。“青青,不要这样,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你是我妻子,我会爱你如昔,不会因为第三者的加入有任何改变。”
笑了,她要是相信这种鬼话,那她就是傻瓜。
她在他怀里转身,仰头看他,讽剌笑意凝在眼底,她轻声回答,“永远不要说自己做不到的话,否则到最后会变成笑话,就像你曾经的承诺……放开我。”
她的声音不重,但他却有深沉的危机感。“我不放。”
“不放手又如何?离别是你亲手划下的,你有资格拒绝什么?”
“我不要离别,我只是……”
“只是迫不得已?你连试都不试就放弃,凭什么说迫不得已,殷宸,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凭什么我没有放弃,你却放弃?凭什么先说喜欢的是你,先背过身的也是你?凭什么你可以随意改变我的命运,我却不能掌控自己的生命!”
她一句一句、咄咄逼人,逼得他无法替自己辩驳,只能苍白而无力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但是我没有放弃,相信我,我从来没有背过身,从来都不要放弃你。”
“决定让第三者加入的,是你!”
“徐娇娘不会影响到你。”
“你知不知道这句话多可恶?谁说不会影响,她还没有踏入这个家门,我就已经被影响了,我愤怒、我生气,我也恐惧,你曾经是我的支柱、我的心,但我已经对你失去信心!”
她激烈地说着重话,她伤他、也伤害自己,她不要成为母亲,不要关起门来伤心,她要明明白白地让他知道,自己有多委屈。
如果他还在意她,那么他要想尽办法抗争,要想尽办法维护她的权益,如果他仍然爱她如昔,那么他会把她摆在仇恨前方,把她的幸福看做第一考虑。
他那样聪明能耐,大可以另辟蹊径为父兄讨回公道,不一定要用他们的婚姻去做交换。握起他的手,沈青认真说:“试试好吗?我们一起去求皇上,求他饶过我们的幸福,求他用别的方法来证明你的忠心,维护他的安全感,好吗?”
她是那样认真的求着,他没说话,但眼神给了否定答案,于是她明白,自己的提议无效。
咧唇,她笑得无比凄凉哀伤,用力挥开他的手,但下一瞬他又握上,她低头看着交握的两只手。“如果这是你的决定,那么终究要放的,迟早而已。”
他清楚,这不是气话,话出口,她就会让它变成事实,因为她不是旁人,她是沈清。
“我不会放手,也不会让自己的决定伤害到你。”他说得斩钉截铁。
沈青却笑得满脸嘲讽。“听不懂吗?为什么还要信誓旦旦说着做不到的事?”
摇摇头,她一点都不想哭,心死了,再多的眼泪都救不回,只是眼泪违反她的意志,一滴、一串、一行,她嘴角挂着微笑,眼泪却不断狂飙。
她哭得他心碎,一掌心、一掌心,不停抹去她的泪水,他的眼睛布上红痕,她怎么可以教他如此心碎?
紧抿的双唇松开,她说:“我一直觉得人的眼睛很大,能装得下蓝天白云、大地辽阔,能装得下朗朗星辰、人间烟火,没想到,我错了,它太小,小到连一捧伤心泪也装不下。
“没关系的,你可以不努力就放弃,但是我不会轻言放弃,我会努力到最后一刻,我会用自己的坚持、自己的方法,为自己争取。”
她要怎么争取?争取什么?争取离异?争取永世不见?争取缘断情灭?
不要,他不要失去她,用力将她抱进怀里,用力将她箍得紧紧,用力的、用力将她留在自己的生命里。“你可以怨我、怪我、恨我,但不要多想其他,试着相信我,给我时间,认真看我怎么做,好不好?”
相信?多简单的两个字。
她不信任爹爹吗?但最终他让她失去深爱的母亲。曾经,她把全部的信任交付到他手上,可如今他竟用相同的手法来伤她。
他们都是痛苦的、都是迫不得已的、都是被世道所逼,但……不是她们的错啊,为什么最终尝尽苦楚的始终是女性?
用力咬唇,她尝到嘴里一抹血腥,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她盼着他改变心意。“阿宸,再试一次好吗?争取一次,一次就好,也许皇上会同情我们。”
殷宸摇头,他比谁都了解皇上。
“试试也不行吗?”
“试过之后,情况不会更好。”只会更糟。
“是不会更好,还是……其实,你觉得这样也很好?”
“青青,相信我。”
相信?如果她再傻一点,或许吧……可惜她偏偏不是个傻子。
垂眉,泪水再度坠跌,原来她的眼睛真的太小,小到装不住一丝委屈……
御书房里的空气彷佛结了冰,皇帝冷眼看跪在地上的两个人,恨不得让人拿棒子打出去。
还以为阿宸娶了个多好的媳妇,没想竟是这种不识大体、嫉妒心重的,沈节是怎么教养女儿的,竟把女儿养成这副德性。
沈青的倔强对上皇帝的满脸铁青,她硬着脖子不退让。
但陆学睿后悔了,他不该带青青来见皇舅舅的,他还以为青青伶牙俐齿,说不定能劝得动皇舅舅收回赐婚旨意,没想到,她一上来就和皇舅舅杠上了。
她知不知道坐在上头的男人是谁啊?那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可不是她家老爹,可以纵着她任性。
他的脸变成苦瓜,要是穆七、阿宸知道,肯定会狠狠修理他一顿。
“男人三妻四妾本是正常,你有什么好置喙的?”皇上抓起案上的书,重重一摔,书掉在她脚边,那是她写的《大漠落日》。
“成亲前,夫君曾经允诺妾身,此生不贪求他美,唯有妾身一人。”
“所以呢,阿宸就该为遵守诺言,置殷家子嗣于不顾?你不知道他要打仗吗?你不知道眼前他最迫切的就是为殷家留种吗?”
沈青冷笑,如果他那么在意殷家后代,为什么让殷家男人死得那么惨?“妾身可以随军出征,为殷家留后。”
“胡闹,征战大事是游戏吗,岂可带家眷上路?”
她不与他争辩,只是长长一揖,匍伏在地。“求皇上收回赐婚旨意,别毁了我们的婚姻。”
“沈氏,你这是在怪朕坏你姻缘?”皇帝怒极反笑,真是无知妇孺,连阿宸都欣然接受的事,有她开口的余地?
“妾身不敢。”
“既然不敢,朕赐婚于哪家哪户都是荣耀,身为嫡妻,你就回去好好操持着吧,如果连这事儿都办不好,你这个嫡妻也甭做了,趁早让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