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青色的身影悬挂在陡峭的崖壁上,正小心而谨慎的采着药草。
突然间脚下微滑,一块松动的岩石从高空坠下,惊出了他一身冷汗。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俊逸中透着温文的脸,一双眼如海洋般深邃,在阳光下泛着异样柔和的神彩。
看到不远处那株青紫的小花丛,他眼神倏地闪亮,朝那边荡了过去。
绑在崖上的绳索因他动作幅度过大,被一角尖锐的石块磨断,他整个人突然朝万丈深渊坠下──
恍惚间,他听到崖上的童子扯着嗓音高喊,“少爷──”
一条飞炼打横飞来,拦腰卷住了他,一块碎石同时击中他的睡穴。
等他再次醒转,人已无恙的回到崖顶,而他的童子则倒在不远处。
是梦吗?
他抬起手,手掌间因绳索勒出的血痕让他明白那不是梦,那么到底是谁出手救了他呢?
第一章
大雨如织漫天垂落,像一张天网笼罩大地,疾风暴雨下,枝叶狂卷乱翻,于风雨中发出凄凉的呜咽声。
一辆马车奔驰在泥泞的大道上,溅起无数水花。
狂风大作,大雨如注,泥泞不堪的大道上出现冒雨疾驰的青篷马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谲紧张的气氛。
谷流风伸手掀开车帘一角,眉头微蹙,心头泛起莫名的压抑与不安。难道是有什么事发生吗?
“大叔,不如我们到前面找个地方歇……”他的声音突然中止,眼瞳收缩,他们终究还是找到他了。
十几道人影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大道上,雨水将他们手中的刀剑冲洗得闪闪发亮,映射着死亡的气息。
马儿发出一声嘶鸣,硬生生停下奔驰,前蹄凌空扬起,使车身亦随之危险的摇晃起来。
“吁──”车夫的声音透露着难掩的惊惶。
十几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闪电般掠向马车,动作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车体瞬间分崩离析,谷流风在电光石火间飞跃而出,逃出生天。
十几把刀剑紧紧咬住他,不给他脱身的机会。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一直穷追不舍,非要置他于死地?
没有人回答他。
雨水混合着血水冲刷着路面,追杀在狂风暴雨中持续。
在这糟糕透顶又气氛肃杀的时刻,雨中却突然出现一个突兀的身影。
持着江南特有的美丽彩绘竹伞,于细雨中漫步,自有番别有情趣的闲适与优雅。
只不过,有人持伞走在滂沱大雨中,步伐却轻盈闲适得像在踏青,身形于狂风中却显优雅从容,那就绝对是让人侧目的一件事。
追杀仍在继续,谷流风身上血如泉涌,染红身上白衣也染红脚下雨水。
持伞的人目不斜视地继续漫步在雨中。
“救命……”谷流风发出求救声。
持伞人充耳不闻。
谷流风咬咬牙,用尽最后一分力突出重围,奋力扑向那抹优雅从容到扎眼的身影。
只见那人轻轻侧身跃起,徐徐回旋落地,杀手已再次形成包围之势,将两人围在中心。
谷流风流血的手抓住自己被雨水打湿的下襬,抬头望进一双如水般清澈的眸。
拥有这样纯净眸色的人为什么会这般冷血无情,眼睁睁见有人就要死在自己面前却无动于衷?
“救命……”完全是无意识的低喃,他的神智仍在恍惚中。
只那一眼,他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一下,有些欢喜又有些恐慌。
他看着趴在自己脚边伤痕累累、宛如被血水浸泡过的谷流风,来人眸底闪过一抹几不可察的异色,竟然是他!
所有的黑衣杀手在他缓缓抬头的剎那都怔住了。
那是一张让人如沐春风的脸,见之有一股春风扑面的温暖袭来。分开来看并不是特别突出的五官,合在一起却出乎意料的完美和谐,尤其那清澈透亮的眼波,足以让世人自惭形秽。
他像清澈的流水,更像没有一丝云彩的湛蓝天空,整个人都显得那么纯净。
“诸位这是要做什么?”他的声音犹如珠落玉盘般圆润动听。
这个人很危险!本能的感应使黑衣杀手不约而同收敛心神。
“而你……”他蹙眉看着弄脏自己衣襬的人,“弄脏我的新衣,赔钱来。”
谷流风愕然。
眼见机不可失,黑衣杀手围扑而上,意图非常明显,要全部格杀不留活口。
那人在他们扑上的瞬间转动手中的伞柄,雨水随着疾转的伞柄激射而出,变成无数致人死命的暗器。
措手不及之下黑衣杀手严重受挫,不少人当下挂彩。
而那个人依旧蹙眉和谷流风对视着。
“赔钱。”他十分执着的为自己的新衣索赔,完全无视周围杀气凛凛的杀手。
谷流风苦笑,他现在唯一确定的就是这个女人相当难缠。没错,那人是个女子,依他精湛的医术及识人之能,他可以肯定“她”是一个易钗而弁的古怪女人。
“我赔钱。”确实是他弄脏了她的衣服,理所当然该赔。
“五千两。”她开价。
所有人怔住。
谷流风嘴角的笑苦涩又无奈,“在下身上没有那么多银两。”
“那就回家去拿。”
他也想,可惜,只怕永远没有机会了,唯一能救自己的她似乎没有插手的打算……他眼神霍然一亮。回家拿?她是要插手了吗?
谷流风猜对了,几乎是在剎那间她就动了,那身法速度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的出手快、狠、准,每一招都攻敌所必救,每一招都是必杀之技,毫不花稍异常实用,却凌厉狠辣得让人心胆俱寒。
“蓝……”最后倒下的黑衣杀手难以置信的吐出一个字,表情冻结在惊骇恐惧的那一刻。
她的身份为什么会让凶残暴戾的杀手如此恐惧?
这是谷流风昏迷前在想的问题。
轻轻扫过满地的尸体,目光落到昏迷的男人身上,她的眉头微拧。是谁竟要杀天下第一神医谷流风?
目光触及远处四散的车体与气绝多时的车夫,她轻轻的叹了口气,认命地弯腰挟起谷流风。
即使腋下挟了一人,她的身形步伐依旧优美闲适到让人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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缭绕在鼻翼的酒香让谷流风自混沌中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普通客栈常见的青色床幔。
他人在客栈的床上,身上的伤口也已经包扎好,想到大腿根部的那一刀,他的耳垂几不可察的泛红,希望不是她帮自己包扎的。
顺着酒香,他看到那个坐在窗台上捧坛而饮的人。
她依旧是男装打扮,换了一袭米色长袍。阳光从窗外投射在她单薄的身上,在夕阳的光影中透着孤单与寂寞,让他莫名的心悸。
阳光与阴寒,两个极端,偏偏她身上都有,而且不突兀,反倒有种炫目的吸引力。
如果不是亲眼见她杀人,他会以为她不过是跷家贪玩的千金小姐,拥有那样清澈眼神的人,实在很难让人把她跟血腥复杂的江湖联想在一起。
“银子什么时候给我?”她头也没回地开口。
谷流风嘴角扬起,“拿我这块玉玦到城中钱庄便可取得银子。”
她回首看向他摊在半空的玉玦,微微扬眉,“不怕我私吞?”这样的贴身信物他竟然这么轻易交付于人,真不知该说他太容易相信人,还是她太容易让人相信。
“我相信妳不会。”他很笃定。
她嘲弄地掀了下嘴角,跳下窗台,从他手中拿了玉玦掉头就往外走。
她不会吗?
两个时辰后,谷流风不那么确定了,但却依旧不后悔将“闲情谷”谷主的贴身信物交给她。
蓦地,浓重的血腥味儿钻入鼻中,让他警觉地坐起。
有人推门而入,却听不到脚步声,这令他心头暗惊。
“再多收一千两不过份吧。”
轻轻淡淡又圆润动听的嗓音传入耳中,谷流风的心完全放松下来。
“玉玦在妳手,妳可以随便取用。”他大方允诺。
“那就多谢了。”她接受得心安理得又顺理成章。
她身上的酒味似乎更浓了,这让他下意识的蹙紧眉头。一个女人这样酗酒不太好吧。
“妳又喝酒了?”
“这似乎与你无关。”她的声音透着疏离。
“一个与酒为伍的保镖很难让人放心。”
“我几时说过要做你的保镖了?”她问。
“有钱可赚为什么不赚?”他反问。
抿了抿唇,她看着他,然后轻轻地吐出答案,“不高兴。”
她不高兴他能如何?
他不能如何,所以谷流风只能叹气。女人要是不讲理,老天都没办法,他自然也不会有办法。
“不知能否拜托兄台帮我捎个信给人?”他决定退而求其次。
“捎给什么人?”
“当朝镇国将军。”
她重新跳上窗台,望着远方,淡漠地道:“想对他说什么?”
“我恐怕无法如期赶至京城,还请他谅解。”
“谁说你无法如期赶至?”
“在下如今有伤在身,加上又有不明杀手一路追杀,如何能如期赶到?”
“我说可以便可以。”
谷流风笑了,“妳肯当我的保镖了?”
“我会陪你上京。”这是她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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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她的名字叫忘秋,可是谷流风知道天下没有姓忘的。
“姓忘?”所以他忍不住问出口。
“如何?”声音冷漠中微微透着挑衅,让他马上明智地选择沉默。
忘秋是个不爱笑也不爱说话的人,她最常做的事便是默不作声的望着远方,好似她不存在这世俗红尘,只是冷眼旁观着一切。
她有一张最适合笑的脸,如果她肯展颜而笑的话,谷流风知道一定会很美很动人,可是相处半个月他没有见过她半丝笑容。
“秋兄。”因为她一直男装打扮,故而谷流风非常识时务的没有戳破她女扮男装的秘密。
忘秋只是扬了扬眉,并没有说话,相处日久,她越来越知道这个男人有些时候挺无聊的。
“有没有人说过秋兄一笑千金难求?”
像现在就非常的无聊!她转过头去继续欣赏沿路的风景,懒得理他。
马车在三岔口转向一条通向密林的小道,马蹄落在青石路上发出“哒哒”声响,在这静谧的林间显得格外显耳。
这片树林透着不寻常的气息,可是他看她若无其事,也就懒得说话,在武功修为上,他跟她相去甚远,他都能感觉得到,她绝对不会没发现。
凌厉的刀风袭来,忘秋随手将马鞭甩出,马车奔过,重物落地声传来。
谷流风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兵器,因为她看起来似乎什么兵器使得都顺手,随便什么东西到她手里都会变成杀人的利器。
“妳的兵器是什么?”他曾经这么问过她。
“只要能杀人的东西都是。”忘秋这样回答他,说话的时候眼神犹如冰冷而不见底的深渊。
看着她如飞鸟投林般美妙的身姿,旋起回落之际,三条人影先后坠地。
“好鞭法!”他忍不住赞道。
长鞭划出,前方的两棵树应声而倒,藏匿树上的黑衣人被迫现身。
马车因当路拦截的巨木而不得不停下来,林中剩余的十几个黑衣人一齐围上来。
见她手一扫,他立即张口,“别……”
“你还要救?”她冷冷的问。
谷流风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能不杀生还是不杀的好。”
“哼!”烂性格,这种人将来真不知道会怎么死,居然连要杀他的人都想救。
“谷流风,咱们是绝对不会让你活着走进京城的。”领头的黑衣杀手放话。
“好大口气。”忘秋手中的鞭倏地飞起,轻而易举的缠上一个杀手的脖子,手上微一用力,对方便断颈而亡。
纵使他们都是取人性命如同吃饭一样的冷血杀手,但看到同伴如此轻易死在自己的面前,仍旧不可避免的心下一寒。
半盏茶时间过去,除了谷流风跟忘秋还站着,其它的人全都横尸在地。
“妳全都杀了?”他微微蹙眉。
“除非你想死。”她飞鞭卷走挡路的巨木,重新跳上马车,“走。”
“很扎手吗?”
“行善积德的前提是我们自己还有命在。”她的声音很冷。
谷流风自知没趣的摸摸鼻子,缩回车内。她生气了,不晓得到底是自己还是那些杀手的痴缠不休惹恼了她,总之她现在很生气就是了。
忘秋用力甩着马鞭,催马奔驰。她从来就不喜欢杀人,可是有时候为了要活下去,便只能杀人。
人在江湖,往往身不由己。
刚刚还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顷刻之间却暴风骤雨兜头而下,六月的天气总是这样让人措手不及。
谷流风掀开车帘,“秋兄,进来避雨。”说着就伸手去拉她。
忘秋不着痕迹的躲开他的碰触,矮身钻入车厢内。
“擦擦雨水。”他马上殷勤地递上布巾。
忘秋看都没看他一眼,径自从袖内抽出一条素白的绢帕擦拭脸上、发上的雨水。
那条绢帕上没有一丝点缀,一点都不像姑娘家所有,别的姑娘至少会绣上自己的名字,甚至绣上精致的花鸟,虽然他不免怀疑那样的手绢是否真的能拿来拭汗。
他突然想到,她现在是女扮男装,所以断不可能拿出一条绣帕来惹人猜疑才是,于是他不由得暗自哂笑。
“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等雨停再走?”他试着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忘秋望着车外的雨势,在谷流风以为她不会表达意见的时候开口,“天气虽然不好,但对隐藏行踪却非常有利。”
言下之意,也就是说他们会继续在滂沱大雨中赶路了。
谷流风对她的决定没有异议,事实上他满意得不得了,在马车内这个狭窄的空间里,他跟她离得如此近,近到他可以闻到她秀发上散发的淡淡花草香,那是种自然的香气,令人闻了心旷神怡。
她的手修长而纤细,就像他见过的许多大家闺秀那样适合弹琴吹萧、下棋做女红。
“我不介意挖下你的眼珠子。”
她冷冷的声音传入他耳中,他马上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心里不由得叹气,除了不爱说话不爱笑,她还一点儿都不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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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归楼”的酒像店名一样使人忘归,使客人醉里不知身是客,不把囊中银子花光就绝不走人。当然没钱时不走也不行,忘归楼可不欢迎穷光蛋,就算是用打的也会把人打出去,不过,偶尔还是会有特殊情况出现。
“啊哟”、“砰”、“哗”之声不绝于耳。
伙计一个接一个被打飞,撞坏无数桌椅,碰碎满地杯盘,店内一片狼藉,酒水、血水、破杯烂盏加缺腿的桌椅板凳……
打人的大汉讶异地停下手,看着刚刚被自己打飞的刘掌柜又飞回来,后头还跟着走进来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