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蒙胧,雾蒙胧,就连山脚下小溪前的那座茅屋,在夜色水光中也透着朦胧。
一切事物在蒙胧中又透着神秘,在这一片神秘中,有人跳过小溪,站在茅屋外。
静。
除了潺潺溪水声,就只余下静。
“顺风耳。”
茅屋门在来人开口后打开。
“忘秋公子,别来无恙。”
“听说最近江湖上闹翻了天。”
“要我再送几颗人头给你吗?”
“妳敢——”屋里的人立刻爆发了。
“颜小色。”她不废话。
“绝杀楼已经对她下了绝杀令,妳找她干什么?”
“她在哪?”
“绝杀楼。”
“绝杀楼?!”
“对呀。”
“拿去。”
一个包袱从忘秋的手中飞进茅屋。
很快屋里就传来兴奋的声音,“忘秋公子果然有信誉。”
忘秋转身要走。
屋里却又传出声音,“离开就不要再回头。”
“你不是把消息卖了吗?”
“并不全,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当年若不是妳,我逃不出绝杀楼。”其实他也只说出她曾是杀手而已。
“这话我记下了。”
“有消息传来,南宫不明跟谷流风正往绝杀楼赶去。”
“谢了。”
于是这里的夜又只剩下溪水流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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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一座树林,眼前是一条马车道,两旁是放眼望去一目了然的平地,但路的尽头就又是一片葱郁的树林。
两人勒住马,再往前走三里就是绝杀楼的地盘,据说方圆百里之内,连一只苍蝇都休想瞒过他们的耳目飞进去。
南宫不明与谷流风对视一眼,达成默契,一扯缰绳,准备继续上路。
“谷流风。”
熟悉的声音让谷流风回首,就见一抹身影从远处疾掠而来,眨眼间便到了眼前,
“忘秋!”以她的脚程没道理会落到他们后面啊。
“南宫不明,为什么带他来这里?”她的眼神流露的是毫不掩饰的质问。
“我想现在我们可以不去了。”南宫不明放松地笑了,老实说他实在没把握能从绝杀楼全身而退。
“妳不要命了,这样疾驰狂奔会动到胎气的。”谷流风从马上滚下,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都微微的发着颤。
“你再往前走半里,就会进入天绝地杀阵。”忘秋的唇微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丝毫异样。
“不是再三里才进入绝杀楼的地盘?”
“江湖传言可信的话,这世上便不会死那么多无谓的人。”
南宫不明认同的点点头,“这倒是。”
“妳去哪儿了?”谷流风又问。
忘秋突然伸手按住胸口,努力平复那股翻腾的恶心感。
谷流风眉头一皱,伸手帮她把脉,脸色当下变得很难看,“妳到底赶了多少路?”
“为什么不跟他回南宫山庄?”她不答反问。
“不是什么事我都会听妳的。”
“谷流风,”她咬咬牙,瞪着他,“那我现在就是被你害的。”原本她不必跑这一趟的。
南宫不明在一旁挠着自己的腮帮子。他同意忘秋的话,而且这样看起来,他的“小姑姑”根本就很在意某个人,否则不会拚了命赶来。
“我不希望每次妳有事都一个人担。”
“如果你没有能力帮我分担,就不要成为我的负担。”她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
谷流风扶着她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坐下,低垂的脸上全是内疚与自责。
“哇——”她终于忍不住扶着树吐了起来,脸色变得煞白。
“秋儿,不要紧吧。”
她扶着树站起来,深吸了两口气,“没事。”
“妳需要休息。”
“我知道。”
“我们还往前走吗?”有人皮痒的问了声。
“请便。”忘秋很客气的伸手做出“请”的手势。
“小姑姑,不需要这样厚此薄彼吧?”
谷流风送过去一记白眼,“闭上你的嘴。”
“小姑父,现在我们去哪儿?”
“回去。”
“那不就白跑一趟了?”
“来了就不会白跑。”
“秋儿,妳打算做什么?”谷流风的心又提了起来。
“走。”她蹬鞍上马,然后向他伸出手。
他只好把疑问咽回肚里,让她拽上马背,将她圈在身前。
南宫不明骑在马上低头窃笑。
“妳怎么知道我们来这儿?”
“江湖上认识你们的人很多。”
谷流风决定在她消火前再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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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家黑店。
树梢上随风飘扬的幌子上大大地写着两个宇——黑店。
真是光明正大到了极点,无论如何,敢这么做的店家都值得人刮目相看。
南宫不明看着幌子上的两个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鼻子,“小姑姑,妳确定要投宿这家店?”
“确定。”
“他怎么就敢起这个名字呢?”
“你管人家。”谷流风伸肘撞开他,扶着忘秋进店。
“见色忘义,交友不慎啊。”南宫不明一边咕哝着一边跟进去。
“几个客倌里面请,要吃喝些什么?”小二热情的迎上来。
南宫不明的眼睛从进门就黏在掌柜的身上移不开。
“三少,你觉得那掌柜天香国色?”
“去你的。”他只是认为那掌柜长得太符合幌子上“黑店”的味道,一看便知非善类。
“你们掌柜贵姓啊?”他非常和蔼可亲的询问店小二。
“我们掌柜姓黑。”
“咳……”谷流风被口裹的茶水给呛到。这掌柜的姓真是万裹挑一的合适啊,那长相,再配上这姓氏,简直绝了!
唯有忘秋神色从容,一点儿都不受影响,镇定地喝茶。
“小二哥,好酒好菜只管上,要快。”没被茶水呛到,从微愕中回过神的南宫不明马上支走等着他们点菜的小二,然后低下脑袋闷笑。
“秋儿,又不舒服了?”一直留意忘秋的谷流风看到她忽然皱紧眉头,伸手捂住嘴,紧张的问道。
她微微点了下头,压抑着自己想吐的冲动。
“掌柜的,有客房吗?”
“有,客官要几间?”
“两间。”
“妳先回房休息一下好了。”
忘秋没有反对,她现在也实在没胃口。
半晌后,安顿她躺下,谷流风又向掌柜借来笔墨,写好药方让小二照方抓药。
等药抓回来,他又借了炉火亲自煎药,然后端去给她喝。
忘秋看上去很疲惫,话也懒得多说,只是靠在床栏上一口气把药喝光,就要他出去。
“秋儿,不要生气好不好?对身子不好。”
她点头。
“就算妳要去绝杀楼,也等我帮妳把身子调理好。”
她仍旧点头。
“我只是不希望妳做每件事的时候把我排除在外。”那种感觉很糟糕,不能保护心爱的人,还累她受苦,这是任何男人都无法接受的事。
忘秋苦笑了下,“我能做到的事情便不想让你受累,这是我爱人的方式。”他为什么就不懂呢?不让他掺和进来,是怕他受伤,怕自己会受不了,她要的不过是他的平安,是自己的心安罢了。
“我知道小色是妳师妹,妳关心她是很正常的,但妳能不能先关心妳自己?”
“小色就像我的影子,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觉得她像小时的我。”
谷流风怔住。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说起自己的童年。
“她比我单纯快乐,那是我一直渴望却又无法拥有的,我一直想保有她的这份单纯快乐。”偶尔午夜梦回,她也曾梦到单纯快乐的龙七,可惜只有在梦中出现。
谷流风突然有些心酸。她只是想保住一份自己所向住的单纯快乐,就像抓住一片梦的影子,即使只是影子,也能给予她莫大的安慰。
“小色有一个好师姊。”最后他只挤出这句话,这一刻他突然有些嫉妒颜小色。
“她今年有死劫。”片刻的沉默之后,她缓缓说出这句话。
“死劫?!”
她沉重的点头,“师父早年替她卜过卦,今年对小色而言乃是大凶之年。”
难怪她会这么慌张。
“而且这死劫因我而生,由我而解。”
所以她才义无反顾。谷流风明白了,忘秋不想因为自己而害到别人,更何况这个人是她在意关心的师妹。
第十章
她睡得很沉,甚至连他进房都没察觉。
他知道她赶了很远的路,而且赶得很急,因为当时他替她把脉她的脉象十分紊乱,甚至有小产的现象,这吓坏了他。
将她的手握在手中,看着她沉睡的容颜,谷流风感慨良多。忘秋的人生太过复杂,复杂到像一则传奇,她经历过许多人几生几世才要经历的事情,太多的痛苦让她被迫提前长大,许多事情由不得她去选择,她只能被动的去接受。
一抹苦笑在他唇角扬起,就连这次都是他逼得她疲于奔命,他应该要相信她的,她所经历的事情比他更多,更曲折而艰难,她往往只会选择最安全、最有效的方式,或许这伤害了他做为男人的尊严,可是这是她爱他的方式。如果他爱她,就该接受她的方式。
忘秋不是一般的女子,如果一定要以对待普通女子的方式来对她,那么他注定要失望加失败,更有可能还会遗憾终生。
情不自禁地抓紧她的手,因为心头那抹一闪而逝的念头。他不要遗憾终生。
“流风。”她微微挣扎着想抽回手。
“啊,抓痛妳了?对不起。”他急忙松手,帮她轻轻按揉着手掌。
“在想什么?”从他一进门她就醒了,他来到床边握着她的手很久都没说话,只有偶尔会逸出一两声轻微的叹息,如果不是因为他实在用力抓痛她,她并不想打扰他的静思。
“这次我错了。”
忘秋在昏黄的烛光下绽出一抹迷人的浅笑,反握住他的手,低低的说道:“其实虽然我有生气,可是我更开心。”
他望着她的笑容怔住。
“我嫁了个可以依靠的丈夫,他很努力要为我遮风挡雨,就算付出他的生命,他也不会退缩。”
他伸手抱紧她。有了她这句话,他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就算立刻死去,也会是带着笑容的。
“我很困,上床睡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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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客?
他们的主人一定不懂得待客之道。瞧瞧那两列十个黑衣人,浑身透着肃杀之气,一脸的寒冰相,再加上那十六把亮晃晃,不一小心就让人血花飞溅性命不保的刀剑,不像来请人,倒像来杀人的。
至于为什么十个人却有十六把刀剑?那是因为有六个人手持双刀。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而南宫不明一向自认还算明智,所以他扬着一张媲美阳春三月、冰河解冻的笑脸与那十个人相对,善尽临时的地主之谊。
说话?
开玩笑,人家又不是来请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觉得此时此刻此地当个路人看戏即可,毕竟绝杀楼是来请人不是来杀人,虽然他个人也满希望能去绝杀楼见识见识,不过既然人家不给机会,他也不好强求。
几乎是楼板一响,所有人的目光就都射了过去,动作出乎意料的一致。
“我们楼主有请谷公子到楼中一叙。”
“楼主?”
“绝杀楼。”
“在下能知道所为何事吗?”
“救人。”
“能拒绝吗?”
“不能。”
“可是拙荆身体不适……”
“谷夫人可一同前往。”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是不会再有转圜余地了,但谷流风仍有些犹豫。
“流风。”
悦耳低柔的女声从楼下传来。
“妳可以吗?”他并不想她去,那里埋藏着她许多的不快乐。
“无妨。”
他暗自叹气。看来她是非去不可了,不过,好在他们一起去。
“小姑父,我也一起去好不好?”有人不识相的插花。
“你说呢?”谷流风要笑不笑地扫过那群黑衣人。
南宫不明没趣地干咳一声。是了,不能去,但何必这么奚落他嘛,好歹也是多年的好友,现在又亲上加亲,所以说有些人做人真不厚道。没关系,他就留在这家黑店等,万一他们有什么不测,他绝对不会袖手旁观,这就是他南宫三少的义气。
谷流风都不用问就知道某人又开始自我陶醉了,当目光看到忘秋下楼,他急忙迎了上去,“小心。”她现在正处于特殊时期,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谷公子请。”领头的黑衣人做出请的手势。
然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离开黑店,朝三里外的绝杀楼而去。
当到达那座密林前,黑衣人请他们上了早已等候在林外的一乘小轿。
等谷流风他们一坐进去,他们便用一匹黑布将轿子严严实实地遮起,确保他们无法窥视轿外景物。
谷流风和忘秋坐在轿内几乎感觉不到轿子的颤动,可见抬轿之人的功夫不容小觑。
感觉在轿内待了很久,就在他们有些睡意时,轿外传来声音——
“谷公子,我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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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很大的庄园中的一个院落,原来江湖上神秘莫测的绝杀楼其实并不是一座楼,而是一座庄园。
也是啊,矗立江湖数百年的绝杀楼断不可能只有小小一座楼,只不过世上都被误导了而已。
“谷公子,尊夫人不可以一起进去。”
谷流风扬眉,“在下希望拙荆陪在我身边。”
“没有楼主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踏进这里一步。”
忘秋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这里住的应该是一个叫颜小色的女子。”
所有黑衣人怔了下,尽管只有一瞬间,却足以让忘秋知道答案。
“小色在这里?”谷流风惊讶极了。
“奇怪吗?”
“绝杀楼对她下了绝杀令。”
“所以普天之下只有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啪啪……”屋内传出一阵掌声,“谷夫人果然聪慧。”
“过奖。”
“请谷公子夫妇进来。”
“是,楼主。两位请。”
跟随黑衣人进入内室,忘秋的目光立即凝住在床上那抹虚弱的身影上。
谷流风疾步上前,直接抓起颜小色的手把脉。
“失血过多,微有中毒现象,还好。”他很快说出结论,怕有人太过担心。
“我刚刚好像有听到师姊的声音。”
一直守在床边的褐衣蒙面男子霍然回首,当他看到忘秋的时候,眼中闪过一抹亮光。
“颜小色。”这个声音绝对没有半点同门相见的喜悦。
“师姊!”床上的颜小色立刻挣扎着要起身。
褐衣男子因谷流风号脉过久而目光一厉,左袖疾挥而出——
一道白芒闪过,床前已不见谷流风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