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压抑太久的她总想往外走,即使只隔一堵墙而已,也会有不一样的心境,感觉豁然开朗,摆脱了在殷家被禁锢的自己。
之前来了两回都没事,殷如素也就放松了,依着以往的习惯在林子绕过一圈后再走到草棚子下曲膝侧坐。
好在今日起风了,有点小凉,怕冷的她不像以往一样窝在平台上脱掉鞋袜露出大脚丫,要不然就难说分明了,她哪料想得到今儿个会有人跑到树上纳凉,还好死不死的与她撞个正着,更甚者……待在皇城都不见得能碰到一个皇家人,她却在几百里外的小县城撞上了,这个逆天的运气得有多背?真是霉神上门,闪都闪不过。
「走小门?」他挑眉,笑得撩人心扉。
虽然如今站在后门,但她来时分明是钻小门的。
殷如素眼角一抽。这他也知道?不会早在一旁偷窥吧!「门小就不招待了。」
她不用做人了,太丢人了,钻小门的丑态都被人瞧得一清二楚,以后无颜见人了。
「真把自个儿当宅子的主人了?」还送起客了。
一怔,她尴尬,说得太理所当然了。
「还有,爷比你早来一个时辰,在树上睡得正香,谁知被声音吵醒,爷还没找你出气呢,你竟敢一脸爷是小偷的神情。」要不是看她逗乐了他,他早灭了她。
原来……她误会他了。「无疾哥哥,这宅子是你的吗?」
她边说边看着还要一个半月才能采收的小桃子。
「算是。」他含糊不清。
「什么叫算是?」不坦率。
「在爷老头名下,爷是他亲儿,向他要,他不会不给。」反正以后都是他的,给不给都一样。
「那这桃子我能采吗?」她眼露小猫似的馋样。
赵无疾一瞧见她小模小样的可爱状,一向六亲不认,见神杀神,见魔杀魔的他居然忍不住心口软了一角,一只手往她头上一放。「随意。」
这一次「随意」让他日后追悔不已,有回和狐群狗党上山打猎,打了头三百斤的大黑熊,他想回家开个桃子宴,边烤熊肉边吃桃子解腻,顺便喝点桃子汁,谁知熊肉都准备上架烤了,满园的桃树……一棵桃子也没有,空荡荡的只剩下稀落的桃叶。
「无疾哥哥你真好。」她咧开嘴一笑,一抹浅浅的笑涡忽隐忽现在颊边,让她多了一丝动人风情。
赵无疾黑眸闪了闪,越看她越觉得该养在身边,当只宠物,和他的雪儿一左一右陪着他。
雪儿是一头三岁大的公雪狼,赵无疾捡到它时才两个月,它娘被一头吊睛虎咬死,那头虎的虎皮如今正垫在汝南王的紫檀大椅上,他逢人便说暖和得很,儿子猎来孝敬他的,话里话外不知有多骄傲,直夸小子像老子,是个得用的。
汝南王赵天极十分看重这名嫡子,汝南王妃生有一子一女,赵无疾便是由她所出,虽然上头还有个庶长子赵无炎,但两人的实力实在没得比,天与地的差别,不受汝南王重用。
「无知者真可怕。」她是第一个说他好的人,打他会跑、会跳、会说话开始,闯下的祸不计其数。
汝南王当了十年摄政王,想当然耳,他出身尊贵的儿子打小也在宫中长大,和皇上是从小打到大的兄弟,这个连皇上都敢打的浑小子性子不知有多狂狷,世上只有他不想做的事,没有他不敢做的。
被他气到想踹人的皇上便给他个浑号叫九千岁,意思是万岁之下,凌驾众生,你要打就打吧,反正朕管不住一头牛。
有了九千岁之名,他更加肆无忌惮,看谁不顺眼就打——谁挡了道,打;心情不快,也打;小狗乱叫,再打;酒不够喝,还打……打打打,打到他心满意足为止,皇上就是他最大的靠山。
除了不强抢民女、欺凌幼童外,他几乎所有纨裤会干的事都干过,还包过一条花船让京城三大名妓都上船,或弹或歌或舞的三天不歇,和那些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一块儿乐得欢。
人虽纨裤,但他一上马能杀敌,只是如非必要,皇上不会主动派他出征,因为他杀人像切菜,刀过人头落,一颗颗的脑袋在马蹄下滚动,他一上阵便是清空沙场。
清空指的是一个不留,没有活口,只要和他对上的敌人全都尸无全尸,成了断头鬼。
杀孽太重有违天命,皇上十分爱惜这个文能提笔,武能上枪的堂弟,盼他少杀点人,积点福气,所以没事做的他只好继续当个纨裤子弟了。
「你说什么?」谁可怕?
赵无疾说得很小声,以至于身高有距离的殷如素没听清楚,她又问了一遍。
「爷说……」他正欲把话说开,却突地一顿。
先前离开的灰白色身影又回来了,贴近赵无疾耳边说了几句,听得他桃花眼闪烁,笑意如花绽放。
一旁的殷如素脖子仰得发酸,面对这些「高」人她有一肚子的牢骚,没事长那么高干什么,打击人嘛!
看到灰衣人又足不沾地的飞走了,殷如素一脸艳羡,她学一辈子也学不到这么俊的功夫。
那是传说中的暗卫吧?能飞檐走壁、草上飞,咻一下就不见了。
「殷如素,小名果儿,京城殷府殷老太爷三子殷重轩的三女,庶出,有一胞弟殷正书同为雪姨娘所出,平日与其他兄弟姊妹走得并不亲近,住在这墙后的小偏院……」他指着与县衙共享的高墙,眼中流露着得意。
「果儿……」她连自己的小名都不知道。
有几分心虚的殷如素心中一讪,她穿过来的时候身边服侍的下人已散得大半,她也是到今日才知道自己有小名。
「你看医书是因为体弱多病吧,姨娘靠不住就得自找生路。」把她看成自家宠物的赵无疾眼中多了柔软。
连她自幼体弱也查得出来,这得多神呀!
她在殷家始终和人维持疏而不近的距离,庶女的身分让她不能争,姨娘又不得力,来了五年,她见亲爹的次数数都数得出来,嫡母更是极力打压不让庶出子女和嫡出的争宠。
即使是性子骄蛮的二姊姊在嫡母面前也得低头,简琴瑟不点头,她一步也走不出县衙,更遑论与权贵千金结交或与世家小姐往来密切,简琴瑟不会给庶女攀上高枝的机会,那是要留给她亲生女儿的。
所以来到齐南县后,什么桃花宴、牡丹会、品菊诗会、与地方仕绅的女眷出游,或是受邀到高门别院避暑、赏梅等,大大小小的邀约十来个,殷如卿一个也没错过,两个庶女出门的机会却少之又少。
早就看清后院局势的殷如素从不和嫡母对上,嫡母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只要装乖扮傻就好,简琴瑟给她小偏院的本意是折辱,让她更接触不到外人,最好是养出了小家子性格,殊不知此举正中下怀,殷如素巴不得远离后院的风暴,啥事都不理的过自己的日子。
如果不遇上这个颜值逆天的妖孽,她的古代日常还算过得去,只要继续装乖,让嫡母为她挑个不算太差的婆家,那时才是她全力发挥的时候,毕竟婚后要过一辈子的地方总要过得顺心才行。
所以她自学医术、学女红,增加一技之长都是为了将来做准备。
「无疾哥哥,你可有手足?」她神来一笔突然发问。
「上有庶兄。」一名。
「你很会关心底下的弟弟妹妹?」她又问。
他眼一眯。「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关。」他常年不在汝南王府,能记住脸和名字便是他们走运了。
汝南王府有两座,一在京城,一在汝南王封地,汝南王自从辞了摄政王一职后便回到先帝封的封地。带着王妃、两名侧妃以及若干夫人等妾室住进封地上的汝南王府,自此未奉诏不进京,就在封地上养老,过着无事一身轻的日子。
而世子赵无疾则独自住在京城皇上赏赐的汝南王府,他不能离开京城太久,除非有皇上的诏书,否则他一年之中最少要留京半年,另外半年允他回封地探亲。
因此世子爷赵无疾是两边跑,从不赶路的他向来是边走边玩,顺便惹点事来,纨裤能安分就不是纨裤了,所以只要他往返两地就不知有多少人遭难,沿途几乎是哀鸿一片,地方官员纷纷上奏章要求皇上约束其行径,不要再「路过」了。
但赵无疾依旧故我,别人不让他来还非要来,然后搞得一阵鸡飞狗跳后才痛快地离去,气死一干深受其害的人。
对于一个天不怕地不怕,身怀武功又位高权重的皇家骄子,只要他不造反,再纨裤又何妨,皇上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他去,不要危及社稷就好。
第三章 纨裤世子爷(2)
殷如素睁着小鹿般的杏眸,小有不解。「既然无疾哥哥连自家手足都视如路人,那你干么起我的底,我和你非亲非故的,也不是杀父仇人或抢了你的心头好,摸清我的底能助你涅盘重生吗?」她话锋一转,给了他一记回马枪。
「……」黑眸一睁,蓦地,他白牙一咬,阴森森的笑着。「原来你不是小猫儿,是狡猾的狐狸,深藏不露看错你了,你果然对爷的味,以后爷就盯死你,你是爷的人了。」
一说完,他狂肆大笑,像拎小鸡似的拎起殷如素后领,让她双眸与他平视。
四目相望,杏目对上黑瞳,一丝淡淡的悸动在两人心中掀起小小的涟漪,但是两个人都刻意忽略。
心,不由己。
如入无人之境般的赵无疾,突然就这么出现在殷家小偏院,丝毫没有男女之防该有的避讳,随心所欲的就像行踏在自个儿的地盘上。
「这个给你,以后你若有事要找爷,只需拿着这东西往有上面雕纹的铺子一晃,自有人引你来寻。」自家小宠得顾好,省得有人来偷,他的雪儿就有不少人惦记着,连它未出生的下一代都被打主意。
赵无疾的性子向来阴晴不定,今儿个看甲君顺眼,收为随从,明日瞧乙君讨喜,收为马夫,反之若觉得那个某某某鼻子长歪了碍眼,那就撵到汝南王的矿场挖煤去吧!
而这拥有一双天足的殷如素不知哪儿入了他的眼,他那莫名其妙的脾气又发作了,把人当成猫似的看顾着。
「我要它干什么?」殷如素啼笑皆非看着登堂入室的某妖孽。
再瞧瞧以前在电视上常看到的玉扳指,她真是笑不出来,剧里的老爷们戴起玉扳指多威风呀!一派威仪大气,可是瞧瞧她面条似的细指头,别说套了,光是放进去都滑稽,一只玉扳指放进两根指头还塞不满呢。
更重要的是,她找他做什么?真有急事,远水救不了近火,求人不如求己,她相信自己还不至于会混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论前一世或这一世她都习惯自己做主,因为她无人可依靠。
收下他的玉扳指等同私相授受,若被有心人瞧见了,她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他这是在害她不是帮她。
可是妖孽无人性,听不懂人话,根本不讲理,别人的拒绝对他而言是欲拒还迎,他自行理解成她是想要又害臊。
「炫耀呀!亮出爷的名号保准死一堆人,没人敢给你脸色。」他一脸得意。
亮出他的名号的确是会死人,不过死的是她,被他的仇家围殴致死。
他不知道他有多天怒人怨吗?
那日在桃花林一别后,打扮成小童模样上街的殷如素找人一问,她一提起赵无疾三个字,十个人当中就有七人咬牙切齿的数落他的罪状,用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的语气细数他做过的恶事,以及生平事迹……
据说汝南王世子今年十六岁,干过的坏事罄竹难书,从他一岁在明黄圣旨上洒尿,到三个月前把皇上最宠爱的巩贵妃胞弟的腿给打瘸了,又率众砸了安亲王府大门,只因安亲王的小儿子在朝堂上说了一句汝南王「功高盖主」,还扬言安亲王一家若敢再说汝南王的不是,他便破门烧府,将他们一家全灭了。
安亲王对此老泪纵横向皇上哭诉委屈,严厉指责小辈的目无尊长,要皇上严办,不得放纵,不过此事雷声大雨点小,闹到最后仍不了了之。
后来又有传闻,某日夜里安亲王府的正堂走水了,相邻的十几间屋子全都烧毁,老王爷的头发没有了、老王妃的月眉成了八字眉,一夜大火损失惨重,烧掉王府藏在暗柜里的八十万银票。
这事过后没人再敢提起严惩汝南王世子,京城人士只求别和他对上眼,一见他走近纷纷赶紧闪开,这厮是京城一霸,谁碰上了谁倒霉,除了避开他以免惹祸上身外别无他法。
殷如素只在茶馆坐了一会儿,喝了半盏茶,关于汝南王府大小事也全都听说了。
齐南县是汝南王的封地之一,到任的地方官由朝廷指派,汝南王无权自行调派,每年缴纳的税金有七成送交汝南王府,另三成是要上缴朝廷,采三七分制度。
同时派任的京官也有「监督」汝南王府的责任,他们要将封地的动静一五一十回报。
诚如安亲王所言的「功高盖主」,即使汝南王已交权还政,民间百姓仍惦记着当年杀伐果决几乎无所不能的摄政王,他掌权十年的威望是新皇难望项背的高度,有谁不忌惮。
多疑是历代帝王的通病,即使皇上有心信任,但身边太多想争权的佞臣,你一句我一句的煽风点火,三人成虎,没有的事说多了也会成真,上位者多少有点忌讳。
殷如素想得出神,忽地被一声呼唤喊醒。
「小姐,你在想什么?」
青玉轻轻一唤,怔忡中的殷如素回过神,刚刚还在眼前的赵无疾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看看手中的玉扳指,殷如素觉得收了一个烫手山芋,她实在不想跟他有任何牵扯,看样子以后只好能躲就躲了。
「我是想五、六月的桃子该熟了,明儿个我们要开始摘果。」
今年的春雨来得及时,雨一下,雨水丰足,吸饱水气的桃子颗颗饱实多肉,硕大得把枝桠都压低了。
「小姐,这回你就别去了,我们花银子请人来摘吧。上回咱们不是碰到一个小乞丐吗?奴婢跟那群孩子说好了,一天二十文,供早、午两膳,不用三天就能摘完。」小姐的年纪不小了,不好老是爬树。
「咦!我跟你提过的事你都记下了呀!」她也不过随口一提,心里有能力助人就不要吝啬。
青玉笑着点头。「小姐说过的话奴婢牢记在心,你说咱们日子好过了,别忘了那些仍在过苦日子的人。」
人溺己溺,将心比心,不因善小而不为,不经心的义举有可能改变别人的一生,她们只要有能力就去做,无须求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