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不怕吗?”
“不怕。”乔喜娘伸手点了香儿额头,“你要怕,别跟我上云山就行,我会请爹娘给你说个可靠的婚事。”
“香儿要跟小姐一起。”
“那就行了,放心吧。”
小丫头见小姐镇定,也没再多说,把茶具点心收收,退了下去。
香儿才刚出去,便又听到推门声,乔喜娘头也不抬笑着说:“又忘了什么?”
没听见丫头说话,乔喜娘把视线从绷子移开,一惊——进来的人不是香儿,而是怀应时。
乔喜娘一下呆住,已经订了婚,见见面自然也没关系,但不是从她家大门进来这有点怪,可是,如果遵守礼教,那还是邪教教主吗?身为云山当家,礼教对他而言自然是屁。
想到这点,乔喜娘放下绷子,微一欠身,“怀公子。”
怀应时对她没有大惊失色的反应很满意,“路经钰州,想到最近江湖传言,特意过来看看。”
男人没说的是,他刚刚在外头已经听到她说的话了,声音带笑,显然不把传言当一回事。
挺好的,除了个性好相与,现在又多一个优点,有分辨事物的能力。
传言会散开,代表一件事情:有人相信。
例如,若有人说他见过男人产子,听过的人只会一笑置之,没人会传,因为不可信,而“云山有炼丹炉”会散布到满江湖,表示相信者不少,刚开始他也觉得很好笑,什么白痴传言,但当越来越多人真的怀疑他把侯芳菲拿来当药引时,他就笑不出来了。
这消息是乔王梅苏一群人刚离开湖岛时开始传的,应该是王,梅,苏三家其中一家放出的消息,为的当然是不想其它家接受他的提亲。
可能性最大的,应该是梅雪晶或者王秀娟。
那日他让王秀娟直接出去后,王秀娟居然又要婆子传信,意思是,不公平,她千里迢迢来这,却连最基本的机会都没有,无论如何不服气,洋洋洒洒五大张信纸,他看两行就直接扔掉,又不是比武,谁管你公不公平。
至于梅雪晶更妙,先是在朝阳亭想巧遇他,却不知道他观日都是直接上亭顶,那日则是上树梢,自然巧遇不着。
后来不但连续两日清晨到来,甚至还到他院子附近赏竹,主仆二人说话的内容,都让到处观察儿媳人选的关莲芯听得一清二楚——无论如何一定要遇到,真的不行的话,便想办法让乔喜娘约他,届时让丫头绊住乔喜娘,弄洒汤水,什么都好,总之,困住就对了,至于梅雪晶则是装出偶然经过,攀谈两句,春寒料峭,她少穿些,届时轻咳两声,美人柔弱,就不信他不动心。
相较于乔喜娘与苏宁宁,王秀娟跟梅雪晶更想嫁给他,不论是王秀娟那日的哭泣手段,还是梅雪晶的欲擒故纵,都让他觉得再使出谣言招数也不算意外,大抵也是想着,就算他没在第一顺位跟自己求亲,只要其它姑娘拒绝了,这亲事自然会轮到自己头上。
炼丹炉传说怀应时没放在心上,直到前几日因事到了钰州,想着乔家就在一两日路程,便过来看看。
来之前他思考过,如果乔喜娘哭哭啼啼求退婚,或已经害怕到病倒,那婚事就算了,相信这种鬼话,就算不被他拿去炼丹,也会被自己的笨吓死,可没想到这貌不惊人的丫头居然能看出这是谣言,“你们看,平常弄刀弄剑,还有闲情编故事”,让他惊讶了一下。
怀应时听了还挺开心的,自己的眼光果然不错,“多谢乔姑娘信任。”
“怀公子放心,我知道传言不可信。”
好一句传言不可信。
乔喜娘对自己人品信任,自己总该有些回报,男人犹豫了一下,道:“侯姑娘并非病故,而是实在无法在云山生活,我放她回家,此刻以远亲名义仍住在侯府,侯夫人的那位因为容貌尽毁,出门总戴面纱的远房族亲许姑娘,便是侯芳菲。”
乔喜娘闻言十分惊讶,“只是,既然如此,何不直言和离,说侯小姐亡故,让世人多有揣测?”
“她不过才十八岁,以后还能嫁人,但若是让人知道她是我的前妻,只怕才情再高,也是无人敢娶,她嫁给我三年,能给我做的都做了,夫妻缘尽,我不想做绝,这才对外说她病故。”
乔喜娘忍不住高兴起来,看来,自己将嫁给良人呢,“怀公子大度。”
能放走妻子并不容易,别说怀应时这样的地位,就连一般贩夫走卒,只怕十有九个把妻子当成财产,你心不在这里是你的事,我不会放过你。
怀应时能对侯芳菲如此度量,想来对她也不会太差。
而跟自己说这事,也是为了安自己的心吧——侯芳菲是装死,不是被弄死。
“此事,莫告诉他人知道。”
“我懂得。”
怀应时见她一副有问题想问的样子,笑说:“乔姑娘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只是……”乔喜娘扭捏了一下,终于道:“不知道公子何以向我求亲?”
这问题太困扰她了,她好想知道为什么。
她曾经想过,会不会怀应时把她跟梅雪晶还是苏宁宁搞错了,但后来又觉得不太可能,他哪那么缺心眼。
于是,问题就来了,怀应时是真的想娶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怀应时笑说:“姑娘性子好。”
“就这样?”
“这便够了。”
“可性子好的姑娘多的是,我想云山上也一定有不少好姑娘,何以一定要从武林这边找呢?”这实在很不寻常。
怀应时怔了下,这,这是要他怎么回答?
他之所以从武林正派找,其实是母亲的强烈要求。
关莲芯一直觉得自己儿子个性不好,孤僻又古怪,而他之所以孤僻又古怪,一定是爹是魔头,娘是魔女,魔魔相成,他光明不起来,于是乎,关莲芯想到一个方法,娶个名门正派的妻子,相信名门正派的闺女一定能融化自己的石头儿子。
再者,儿子再不改变,万一孙子也这样子,她会很头痛。
她想要一个会抱着她大腿撒娇的孙子,而不是冷冷看着她,这不要,那不要,我要去练武功……儿子没给关莲芯撒过娇,现在希望只能放在孙子上了。
“这问题,等以后再跟你说。”
乔喜娘脸一红,以后,她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怀应时见自己成功让她不再追问,放下手中的匣子,“这是我从馨州带来的,你应该会喜欢……”
“小姐。”小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夫人让您过去,说有事情呢。”
就在小翠把门推开前,怀应时从窗子走了,临走之前,还把她绣到一半的帕子连带绷子给取走,速度快得她只有傻眼的分,完全无法阻止。
“说请了个喜婆来,让姑娘去学学出嫁规矩。”小翠笑咪咪的,“咦,这匣子哪来的?”
“张姊姊托人送来的,你去跟我娘说,天气太热,我,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奴婢给小姐换衣裳吧。”
“不,不用,让喜婆久等不好,你先去说一下,我自己换行了。”
“可是……”
“快去。”
三两下把小翠推出去,乔喜娘连忙把匣子放到抽斗里,未婚夫妻是一回事,但私相授受总是不太好,她娘比较豁达,但她爹很保守,她不想刺激自己的爹。
结果那日一直担心香儿整理衣服时发现那匣子,规矩学得不太好,差点把喜婆闷得口吐白沫,柳氏又一直道歉,见女儿实在心不在焉,只能算了。
第5章(2)
乔喜娘一直想知道匣子中装的是什么,可也知道如果让爹娘知晓未来女婿偷跑来跟自家女儿说话,而且是翻墙而入,完全不把两老放在眼中,恐怕会不太高兴,于是只能忍着,直到隔天下午,才甩脱香儿跟小翠两个小尾巴,带着匣子到了书房,确定没人后,上了闩,到案头后面,坐下,预备打开。
奇怪的是,昨天看到有人闯闺房没害羞,现在竟莫名害羞起来,是将来夫婿特意带给她的呢。
乔喜娘脸红了一下,这才轻轻把匣子打开。
是绣线。
松花色,青鸦,琥珀,绿沉……一束一束的放在一起,乔喜娘数了数,总共二十束,拿起绣线,左看,右看,只觉得颜色饱满,有着隐隐金色,很细微,若不是今日天气晴好,大概很难发现,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拿近了居然还有种淡淡茶香……乔喜娘突然睁大眼睛,仔细想想自己在书中看过的形容,这,这不是传说中的金丝绣线,是馨州织造监制的,只作为皇室跟赏赐功臣之用。
怀应时居然拿来送她?不是,重点是,他哪来的?
她想了想,以他来说,就算买不到,威胁一下,馨州织造也会乖乖奉上,谁也不会去管一织造库房少了几捆绣线。
怀应时知道她喜欢这些东西啊……
乔喜娘耳朵一热,连忙把东西收好。
丈夫是天,愿意对自己好,是自己命好,怀应时能一下子就送到她喜欢的物品,大抵是打听过,乔喜娘觉得,嗯,说不害臊也罢,但她就是觉得满高兴的,加上他说喜欢她性子好,这也安了自己的心。
自从那日,怀应时就常命人送东西过来,通常都是一些小玩意儿,不太名贵,但胜在有趣,小木刻,小土人,彩泥娃娃之类,由于聘礼给得太大方,所以也没人会说这礼物小气,反而觉得这是情趣,柳氏还很欣慰的说,女婿懂得疼人,女儿嫁过去不会受委屈。
乔喜娘也觉得如此,虽然都是市集可见的小对象,但这代表他有把自己放在心上,身为女子,还能要求些什么,黄金跟茶庄虽好,但那些乔家也不是没有,照她来说,良人有心,才是最好的聘礼。
备嫁两个多月,她终于有种进入状况的感觉,然后,有一点点期待穿上嫁衣那天的到来。
大概是心情转换了,感觉时间上也快了起来,没多久,居然转眼到了中秋,给未来婆婆的手帕跟荷包早就绣好,嫁衣图案也慢慢显现,典型又喜气的龙凤呈祥。
每次在铜镜前比着嫁衣,乔喜娘都会有种奇怪的感觉,不是着急着想嫁,但总舍不得放下来,她可以拿着嫁衣在镜子前面一站半炷香时间,直到手酸为止,为此,柳氏跟陆氏还打趣说,这丫头上辈子没穿过喜服,所以这才舍不得放手。
一天又一天,很快的,小雪过了,大雪也过了,距离过门,只剩下半个月。
云山这时,自然也准备了起来。
半年要盖一个新院子虽然不容易,但怀应时有钱,于是不容易也容易了,银子洒下去,不过几天把原本院子拆了干净,连土都掀好,然后仅仅不到四个月,一座两进院子及时完工。
前有庭,后有院,屋子不多,相对的可活动范围就更大了。
庭中有水池,鲤鱼,四季花卉,院中是几株三人环抱大树,有亭赏景,将看过去,便是云山山群翠绿景色。
重盖是怀应时的意思,跟侯芳菲在这里生活了三年,若是旧屋装新人,总有种怪怪的感觉,譬如说,侯芳菲特别喜欢西厢的美人榻,常常在上面小睡,他看到美人榻,自然会想起她。
未娶妻时,他不去西厢便好,但将来迎了乔喜娘,总不能跟她说,别在西厢美人榻上睡,简直没道理。
若要换院子,怀应时却又不愿意。
他这院子是云山最好的地方,居高临下,尤其是后院可看整个云山山群,日出前,层层云海,颜色斑斓,景色极美,到了深夜,月光灿灿,另有一番味道。
舍不得这院子,又不想跟记忆中的侯芳菲纠缠,于是选择简单而粗暴的推倒重建,至于如何摆设,当然不是自己来,而是由在怀家十几年的饶嬷嬷跟儿子饶聪打理。
夏天时,他丢了话就走,回到云山已经是十一月,第一件事情是先看院子,饶嬷嬷不愧是看着他长大,饶聪也不愧是跟着他长大,格局跟设计大气为主,颇合他心意。
怀应时十分满意,“挺好。”
饶聪从小跟在他身边,自然知道这意思就是少爷高兴了,笑说:“还有半个月时间,少爷不如再看看,有哪里需要再更动,或者补家具,我马上开库房修改。”
“不用,这样就好,将来若她不喜欢,再让她自己翻弄。”
饶聪自然知道自家少爷口中的“她”就是未来少夫人,只知道是少爷亲自相中的,不知道脾性如何,希望好相处些,原先的少夫人实在是太……唉。
怀应时走到后院,在亭子中坐下来,丫头赶紧斟上茶,男人拿起杯子闻了闻,一饮而尽,问道:“这些日子我不在,常规事情不用跟我说,有没有其它事情是我需要知道的?”
“是表小姐……”
“她又发病了吗?”
见饶聪一脸为难,怀应时道:“桃花,你说。”
叫桃花的丫头是的一声,“少爷六月离开后没多久,表小姐跟关三小姐过来,夫人原本让大家瞒着少爷订亲之事,但云山人多,又哪_得住,表小姐后来还是知道,开始食欲不振,中间还来过几次,可少爷放心,这院子的门,跟别院的门,我跟茉枝都护得好好的,表小姐一次都没能进来。”
怀应时嗤笑,“食欲不振?”
桃花忍笑点头,“是。”
饶聪和桃花中的表小姐芳名关小翠,是关莲芯哥哥的外室的女儿,因为嫂子是醋坛子,所以从小跟着没成亲的阿姨关三小姐,关莲文,虽然不住云山,但也不远,乘马车只需半日。
关小翠喜欢怀应时并不意外,女孩子家,能接触异性有限,加上怀应时实在长得好,自然是从小喜欢到大。
至于怀应时不喜欢关小翠就更不用意外了,关小翠脑子不太好使,总是使用一些最讨厌的方法引人注意,小时候是哭闹,不陪她玩就哭,不理她也哭,一嚎就是一个时辰,怀应时一贯的方式是:大爷就是不想甩你,有种你继续哭!
等到大一点,关小翠似乎开了窍,不再用哭嚎政策,但也没好到哪里去,用的是“刚好经过,想来看看表哥”此等睁眼说瞎话的理由。
怀应时爱静,他的院子两箭之内没有其它院子,婆子跟丫鬟也知道他没喊人,就乖乖在下人房待着,别在他面前晃,表妹居然可以“刚好经过”直到书房门口,那次以后,他便下令,他不在,任何人不准进他院子。
关小翠第一次闯关成功,喜孜孜,隔天预备再来一次,没想到却被挡在门外,大丫头为难却坚定的说:“少爷有令,不行。”
她转而去跟姑母撒娇,可关莲芯一来没办法,二来知道两孩子年纪都渐大,一个不小心就会出包,小翠是她侄女儿没错,自己也疼她,但若要当媳妇,想想实在不太愿意,什么都还不是就会嫉妒儿子身边的美貌丫头,磨着她想把桃花那几个美貌的换成婆子,小肚鸡肠,端不上台面,夜晚读书,自是红袖添香才浪漫,婆子添香实在一点情趣都没有,别说儿子还年轻,就算自己已经四十岁,也不想身边都是一堆婆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