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家人本来稍感安心女儿不用嫁卢升,这会又乍惊起来,因为听见她追着蓦允说的话,三人的胆子快被吓破了。
其实不只春家人吓死,就是苏槽也错愕了半晌,主子真该宰了她,要不也该割了她的舌!
“主子,春芸姝无状,您不能放纵。”总督府的园子凉亭内,苏槽恨恨地说。
主子何等矜贵,这丫头什么东西,敢对主子出言不逊,连暴君也敢说出口,这等不长眼的顽劣女子,在他看来,主子该当严厉处置才行。
然而蓦允只瞥着气愤的他,没多表示什么。
“殿下,这丫头轻饶不得啊。”苏槽不死心,继续说。
“那你说本王该怎么处置她?”他终于问。
“当掌嘴后杀之。”
“苏大人未免太狠心,我不记得自己曾得罪过你,你为何就是看我不顺眼?”说曹操,曹操到,某人自己来找死了,春芸姝用力瞪着怂恿蓦允给她好看的苏槽。
苏槽也马上回以怒视。“你得罪的不是我,是殿下!”他想不通主子怎能容忍她?
她这才长睫轻闪,不再瞪苏槽,心虚的摸摸鼻子轻咳了几声,对着蓦允低声下气的道:“所以我……这不是来请罪了嘛。”
蓦允冷笑。“卢信刚父子今早被斩了,卢升死前也被阉了,你来是想追着卢升一起去死的吗?”他语气极冷的问。
她瞧着眼前如艳阳般华贵灼人的家伙,这回算是真正认识他了,原来这人真的可怕,斩虐只在一念之间,无怪乎天下人怕他,而她也是到今日才体会到自己之前有多气壮胆粗,毫不知自己根本是鱼游沸鼎,将死之人。
“卢升已死,小女子何必去追一个死人,小女子没陪葬的情操。”她识时务,涎着笑的说。
“你之前不是有做寡妇的决心?”他蔑视着她。
“决心这玩意才几两重,哪有命重,况且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许小女子嫁了不是吗?”她像狡猾的狐狸一样地谄媚。“小女子之前是有些不知利害,鲁莽的刨了卢信刚,没想您留着这老家伙也许还有些用,小女子急功近利之举惹得您不痛快了,只盼您海量,别与小女子这没见识的女子计较了。”她胁肩谄笑。
“你可真能屈能伸,伸缩自如,这会不骂本王残暴不仁了吗?”他嗤问。
她干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对卢信刚父子说杀就杀,死状还奇惨无比,自己这小命他同样一捏就死,还能再白目下去,不低头缩骨吗?
“小女子那日口舌无状,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既知罪该万死,怎不以死谢罪,你死后殿下自会知道你真心认错。”苏槽见惯她之前的目中无人,对她这会阿谋奉承、无耻求生的德性,十分看不下去的插口说。
她狠狠再瞪苏槽一眼,这人真与她有仇!明着暗着都要她死,简直是小人一个!“死能解决问题吗?殿下不是无道之人,我春芸姝好歹替他料理了欺心诳上的贪官污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殿下一片赤诚,殿下若杀我,只会落天下人之话柄,道摄政王是非不明,不查正义,万一被冠上昏庸无道之名,那岂不冤枉倒霉。”
她大声长气的说出这番话,说得苏槽目瞪口呆了,须臾后他又冷笑了。这丫头对主子扣下贤王明德的帽子,以为如此主子便不会动她,偏她想错了,主子想杀就杀,何时怕过舆情?反倒是那些说嘴的,一不小心就消失在世间了。
他瞧主子果然笑得讥诮,想来主子终于受不了她,要她寡妇做不成,直接殉夫了,他等着瞧她舌尖嘴利的下场。
“春芸姝。”蓦允嘴角扬起若有似无的锐利笑意,那危险气息说不出的浓厚。
她感觉寒气袭来,果断地跪下,脸伏在地上乖巧的应道:“春芸姝在!”
他盯着她的后脑,神色明暗不定。“你这话说得……有道理,本王愿意放你一马,你可以收拾起那股谄媚腻人的嘴脸了。”他竟说。
苏槽傻眼。“不是的,殿下,咱们不是说好这丫头不知轻重,得……”
“得什么,还不闪边去,你主子不是说了,愿意放我一马,你就别枉做小人了。”她不客气的将苏槽挥一旁去,自己朝蓦允靠去,笑容虽没方才阿谋,但也贼乎可爱。“殿下,既然您已原谅小女子了,那容小女子再问件事可好?”她得一望二的说。
蓦允瞧着她得寸进尺的鲜活神态,子夜般幽深的眸子有一瞬被缠住了。“说。”他蓦然心悸,不自觉就点头让她说了。
“是。”她露齿笑了。“是这样的,您既然原谅小女子了,那小女子的爹也是受冤的,如今沉冤得雪,是否能官复原职?”
其实她不躲他,还专程送上门来让他修理,为的就是爹,爹被陷害前是巡抚,但平冤后也不见朝廷颁下命令让爹复职,爹心下着急却不敢多问,她心知肚明朝廷之所以没让爹复职是因为某人没吭声,而这人自己正得罪着,因此她眼巴巴赶来认错,顺道替爹问个仔细。
他冷眼瞟她。“你可真贪而不知足啊。”
“就是,殿下才给她些恩典,她马上不知分寸起来,竟管起朝廷任命的事了。”苏槽逮了机会又插上话了。
她朝苏槽咬牙,觉得实在碍眼。“你闭嘴不会有人以为你是哑巴,我和你主子说话呢,你插什么嘴?”
他怒目,自己堂堂武状元,又是主子跟前第一人,她敢不当他是一回事?“你……”
“苏槽,别说话,本王想听这丫头说下去。”
蓦允不教训春芸姝,而是让苏槽住嘴,苏槽像是好肉剜疮,有种浪费感情的心凉,哀怨的朝主子望去一眼后阖上嘴巴了。
春芸姝见蓦允挺自己,不由暗喜,立即靠得他更近些,近得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在经过园子前有块地方种着大片桂花,她沾染上一些的香气,令他忽然觉得桂花的味道不错。
“殿下,小女子的爹可是山东有名的好官,饱受山东百姓爱戴,您若不恢复他的官职,是百姓的损失啊。”她兴冲冲的替自己爹说好话。
“本王要百姓爱戴的好官做什么?”他撇笑问。
问得她一愣。“凡举天子都盼用到能不愧不怍、真心办事的好官不是吗?”
“本王不是天子。”
“可您是掌天下之大权的摄政王。”
“摄政王掌的天下,是皇帝的天下,不是摄政王的天下。”
他掷出的话令她蓦然理解,眼前的可不是什么忠君之士,他是逆臣,天下并非他的,他又何苦选贤与能、为民请命?
他要的只是自己的权势与财富罢了,她甚至忘了,由巡抚官宅挖出的赃款八成都进了他的口袋而非国库,这人才是天下最大的贪官!
他沉笑的望着心惊的春芸姝,晓得她终于听懂他的话了。“春芸姝,本王明着告诉你,你爹能活着已是万幸,仕途已尽,再无复出可能,可以不必痴心妄想了。”
她脑袋一热,心中生怒,本以为这人虽残忍霸道,但至少肯为民着想,怎知这家伙根本是毒泷恶雾、尸位素餐之辈。
“你不满本王借势借端,打压良臣吗?”他笑问。
她袖里的手紧握又松开,强迫让自己发热的脑袋冷却下来。“不敢,小女子怎敢对殿下有此想法,殿下精明达练,对人、对事自有手段,况且爹之前谎报山东贫瘠,长期向朝廷要钱之事已蒙殿下不追究,而今爹能顺势离开还得感激殿下恩德。”
她骤然明白,这人要的不是爹这种秉公无私、一介不取之人,要的是像卢信刚一样能供他差遣,一起揽权纳贿的人,爹的清廉正直只会为自己和家人惹祸上身,这次春家人能逃过一劫,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既知如此,怎能让爹再复职找死。
“本王原以为你个性不屈,会对本王结党营私、欺压良臣之举感到愤慨,想不到你倒能随波逐流,见风转舵。”他表情不屑起来。
她咬唇,这家伙自己带头作恶、打击异己,她没大骂他奸臣,他还先讥她无骨,这人有病!
哼,道不同不相为谋,要不是顾及春家老小性命,她老早豁出去与他拍桌对呛了。
“您说的是,小女子本就是一名无知的女子,又怎会有风骨,自是从善如流,隐恶扬善,既知爹想复职是刻舟求剑,那便不再强求,小女子告退,不打搅殿下了。”她本想低下到底,可这会还是被激了性子,说完话起身就走。
“殿下,这丫头到底在嚣张什么?您就任她全身而退,不抓回来再狠训一番?”她走后,苏槽实在不甘心的问。
他不怒反笑,眼底流光闪动,意味不明。“急什么,本王与这丫头还没完,将来有的是机会交手。”
苏槽讶然,卢信刚已死,掌理山东的人选主子也另做安排,侯爷的毒也已解去暂无性命之忧,而主子离京多日,京中事务堆积如山急等着他回去主持,明日他们便会启程回京,哪还有机会再见到这丫头?
还有,主子用“交手”两字形容,放眼天下就是太后与皇上等人也没一个有资格让主子用上这两个字的,主子未免太抬举春芸姝了吧?
第四章 当妾?呸!(1)
事实证明,蓦允所言不假,在回京的路上,苏槽瞪着后头那辆春家马车,心情实在不美。
以为主子与这丫头的事在他们离开山东后便结束了,原来主子根本没罢休的打算。
他脑子里突然闪出了一道灵光,仿佛明白了什么,自家主子对某人似乎动了难得的凡心?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主子的反常行径。
这事若是真的,他便有些泄气了,主子怎会看上那张狂的丫头?
唉,好吧,自己只是看不惯她对主子不知敬畏,也不是真心讨厌她,既知主子想玩便瞧主子怎么玩,毕竟……他嘴角扬起,主子过去不是没有上心的女人,只是那些女人在引起主子的关注后,受宠的时间都极短……想来春芸姝也狂傲不了多久的……
春家的马车跟在蓦允的车后走,马车里春开平问:“二姊,咱们临时决定上京,事前来不及通知大姊,就这么贸然前去,不知是否会造成大姊的麻烦?”他是第一次上京,上路后先是兴奋了一阵子,之后才想起该关心一下上京后的生活。
春芸姝与春开平的雀跃形同对比,她的脸色极为抑郁阴霾,昨日她与姓蓦的不欢而散后,回到家中不久爹即收到蓦允的信函,说体念爹下狱期间身子大伤,平冤后当在家疗养,等日后身子好了再报效朝廷,爹看了信自然明白蓦允的意思,知道自己这辈子别想复职,感叹前途已断,整个人瞬间老了好几岁,她本想告诉他,小人当朝,不当官也罢,还没开口,那送信的人又道摄政王有口信传予。
而口信便是让爹不用失意,春家还有独子可栽培,希望送开平到京城磨练,他日好继承父业贡献朝廷,爹本来万念俱灰,一听又有指望,马上让开平打包上路,上京去投靠三年前出嫁至京城的大姊。
其实,只要那人当权的一天,她便不赞成开平步入仕途,且她总觉得那人不会这么好心,收了爹的官位便用栽培开平来补偿,这可不是那人的行事作风,越想越不对,本想阻止,但瞧爹那欢喜模样,再加上开平自己也很想上京见识,与京城比起来山东毕竟是小地方,开平能到人文荟萃的京城去学习必有收获,所以明知不对劲,可她反对的话就是说不出口。
因此,她只得主动请缨跟着开平上京,一来陪伴,二来防着那家伙对幼弟使坏。只是她与开平要出远门,最不放心的是娘,虽说大姊嫁得好,夫家在京城有势,他们姊弟上了京也吃不了苦,但娘就是舍不得,两姊弟临上马车了还哭哭啼啼,让她定要好生照顾弟弟,也交代她上了京城若觅得好人家,就请大姊做主嫁人,娘还是担心卢升之事会影响她将来议不了亲事。
好说歹劝的安抚了一会哭泣的娘后,近午两姊弟才得以上路,一出山东的官道就见着前头蓦允的马车,这人不是一早就离开总督府启程回京了?都到了晌午人还在官道上,明摆着在等他们!
春芸姝可没打算与他同行,所以让车夫与他们保持一段距离,不靠上前去,然而,她心下已有几分明白自己让那姓蓦的给设计了,他让开平上京只是幌子,真正想的是让她主动跟着去,他的目标是她。
可恶,她竟自己跳入他的网里!
不过,她不懂,这家伙费心思让她上京城做什么,是小肠鸡肚,仍不想放过她的意思吗?
她郁闷至极,但人都已上路了,到时候只得见招拆招了,别一不小心让他给坑杀了去。
她朝弟弟勉强一笑,暂时抛去对蓦允的恼怒与暗忧。“放心吧,既来之则安之,咱们身上也带了些银两,若大姊夫家不方便借住,咱们也有能力安置间小宅,自己开个小门户,不会流落街头的。”爹为官多年,攒下的钱虽不丰,但姊弟俩出远门,爹娘还是尽量拿出家常让他们傍身。
且听凤佳说,大姊春湘茹个性和善,未出嫁前与她极为亲近,因此她颇期待姊妹相会。
自己成为春家人的时间虽不长,但已深切的感受到这个家庭父慈子孝,手足温暖,十足的和乐圆融,这与她还是孙明明时,家庭气氛差很多,父母在她三岁时就离婚,她跟着父亲,母亲是名媛,社交忙碌,也另有家庭,偶尔才会来探望她,父亲则忙于事业很少陪伴她,待她国中毕业就直接出国当留学生,父女俩见面次数寥寥可数,甚至连他过世她都是最后才知道的。过去自己难得享受到亲情,想不到穿越后却拥有了,因此她是真心融入这个家的。
“二小姐,前面殿下的马车突然停下了,咱们是否也要停?”凤佳也跟来了,坐在外头与车夫一起,见蓦允的马车停下,马上通知春芸姝。
“他们停下做什么?”她问。
“好像是他们的犯人有什么问题……”凤佳说。她远观前方一群人正围在押送犯人的铁笼子前讨论着。,
那犯人即是当日在总督府行刺蓦允的人,此人姓郑名武,蓦允回京,自是要带此人回去继续审问的。
春芸姝心想,此人落入苏槽手中,定是被拷打得生不如死,八成撑不住快死了吧?
而说起刺杀蓦允的人,她也想起赵延与年之声的下场,两人经查并不是刺客同党,在蓦允离开山东前被放了,只是人虽自由了,但官也丢了,这不打紧,腿也让苏槽打断了,以后得瘸着走路,算是倒霉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