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妹,磊弟他……已经为国捐躯了。”褚云隆终于狠下心来,将话直白的说了。
“你说……什么?”她脸蛋瞬间刷白,拒绝相信的拼命摇头。“不会的……肯定是哪里弄错了,那才不是他……才不是他……”
“弟妹,磊弟真的死了,是我亲自带着重伤的他回营、亲眼看着军医治疗他的伤、眼睁睁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甚至是亲手火化他的!”褚云隆再也难以压抑内心的伤痛,激动的吼出声来。
这种谎话,他怎有办法说出来!若是可以,他也希望这全都不是真的,但残酷的是,它就是真的!
他们已经永远失去岳胜磊了,她再如何拒绝相信,也改变不了他已死的事实。
“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甄晓昭像是见到毒蛇猛兽般,连连往后退,一脸的惊慌失措。“那绝对不是胜磊,拿出去……把那些不祥的东西全都拿出去!”
“弟妹——”
“我不相信,我死也不相信!”
褚云隆猛地冲向前,突然拉住甄晓昭的手,她错愕的激烈挣扎,已然失去冷静。“你想做什么?放开我、快放开我!”
“弟妹,快些面对事实吧!磊弟真的已经死了,他死了!”他狠下心来,加重最后三个字的语气,让她想不听都不行。
“不——”
褚云隆突然将一样小东西塞入她的手里,之后便退开,不再抓着她;她惊疑不定的看着手中的东西,双手忍不住发抖,眼眶逐渐泛起泪,几乎要模糊了视线。
那是一个已经残破不堪的红色锦囊,锦囊被从中一剑穿破,上头染满了干涸的血迹,就算如此,她还是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当初她帮胜磊缝的锦囊,锦囊内所放的是她替他求来的平安符。
而今,锦囊破了,平安符也破了,她盼了七年的愿望,也跟着支离破碎,再也不会实现了……
“不……”
她终于全身无力的跪坐在地上,紧抓着锦囊痛哭失声,不得不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她的丈夫死了,真的死了!
“鸣呜呜……胜磊……胜磊……”
他怎能食言?怎能抛下他们母子而去?承儿甚至连自己的爹都不曾见过,完全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啊!
他们俩一同埋下的归来酒,再也没办法挖出来了,她的心支离破碎,痛得她几乎快昏厥。
“呜……你不是要我替你缝一辈子的衣裳?你就这么走了,往后我又要替谁缝一辈子的衣裳?你说呀!“
听着甄晓昭失控痛哭的咆哮,褚云隆同样难过不已,但他知道,此刻无论什么安慰的话她都听不下去,因此也只能任由她痛哭发泄。
只希望哭完之后,她能够再度振作起来,勇敢的面对已经永远失去岳胜磊的事实。
“胜磊,回来呀……回来……“
凄厉的哭喊声,回荡在岳府内,久久不绝……
第7章(2)
岳府再度挂起白幡,府内一片哀戚,然而这一回,甄晓昭再也无法像上回处理公公后事一般冷静坚强,她在知道岳胜磊死讯的当日就哭到昏厥过去,等隔日再度醒来后,整个人便浑浑噩噩的,神色恍惚,完全无法处理事情。
因为府内已有过办理丧事的经验,仆人们自动自发的开始分摊事情,而褚云隆也派了些有经验的人过来帮忙,因此府内一切依旧井然有序,没有因为甄晓昭的崩溃而陷入混乱。
她到底何时才能恢复振作,没人说得准,只希望她能尽早从哀伤中走出,别折磨自己太久。
只不过,她醒来之后就不吃不喝的,像是存心要饿死自己,不只仆人担心,就连承儿也明白自己的娘很不对劲,小小的心也跟着慌乱起来。
“娘,该用膳了,吃几口好不好?“
“是呀夫人,再不吃点东西,您的身子会撑不住的……”
承儿一身服丧的孝服站在床旁,和丫鬟一同试着劝甄晓昭用膳,但甄晓昭一脸憔悴的坐在床上,神色恍惚,眼神没有焦距,像是完全没听到他们在说话。
承儿还小,还不太懂死是什么意思,所以对爹爹的死讯仍有些茫然,毕竟爹对他来说太陌生了,根本不曾相处过,没有太多情感,自然对爹的死也就不太有感觉。
但看着娘越发憔悴的模样,他却很心慌害怕,就怕相依为命的娘亲会生病。
然而不管承儿丫鬟劝了多少话,甄晓昭没有反应就是没有反应,将心封闭起来,谁都碰触不到。
承儿沮丧的叹气,此刻他倒是想哭了,也跟着没胃口吃饭,干脆陪娘亲一同饿肚子。
隔一日,朱艺筝听闻岳胜磊的死讯,不由得感叹造化弄人,也来到岳家吊唁,她进到前厅的灵堂时,却没见到甄晓昭的身影,只有岳家家仆在,不由得纳闷的轻蹙起眉头。
“你们夫人和小少爷呢?”
“夫人太过伤心,一直在房内休息。小少爷则陪在夫人身边。”其中一位仆人答道。
朱艺筝的眉这下子蹙得更紧了。“我去看看。”
她绕过前厅,来到甄晓昭的房间前,门都还没开,就听到里头的承儿在哭泣的声音,以及丫鬟沮丧的正在劝甄晓昭进食。
“夫人,您再不吃点东西,真的会撑不下去呀……”
“娘,吃点东西好不好?呜……娘不要抛下承儿……”
朱艺筝心里突然冒出一把火,迳自推开房门走进去,里头的承儿及丫鬟都吓了一跳,惊见朱艺筝怒气冲冲的走进来,就只有甄晓昭依旧没有反应,动也不动一下。
朱艺筝一见到甄晓昭那半死不活的憔悴模样,心口怒火更盛,毫不犹豫的举起手,在承儿及丫鬟错愕的眼神下,结结实实甩了甄晓昭一个巴掌。
“甄晓昭,你给我回过神来!”
啪的一大声,甄晓昭被狠狠打偏了脸,脸颊马上浮现出红艳之色,原本涣散无神的眼眸眨了眨,终于恢复了些许反应,但表情还是非常茫然。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振作起来?”朱艺筝的手很痛,但她还是难得粗鲁的揪住甄晓昭的衣领,逼迫甄晓昭面对她。“现在岳家就只剩你一人可以主持大局,要是连你都倒下去了,你要这些家仆怎么办?你要岳家仅剩的最后一条血脉承儿怎么办?”
甄晓昭花了好一番心力,才终于将朱艺筝看入眼里,语气是万分虚弱。“艺筝……”
“你这要死不活的模样,我看了就讨厌!”朱艺筝将人放开,气呼呼的道:“岳大哥一死,你就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了?你怎能如此不负责任?”
她……不负责任?甄晓昭空茫的脑袋很缓慢的运作着,一时之间还是无法反应过来。
她真的很想跟着胜磊去死,难道她连死的自由都没有,还是被世俗的纷扰所捆绑,无法一死以求解脱?
她为何如此苦命?最爱之人已经不在了,她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难道就不能放她走吗?
她已经累了,好累……真的好累……
“你想活活把自己饿死,到阴曹地府去跟岳大哥作伴,以后岳家变得如何你也不管、承儿变得如何你也不管了吗?”朱艺筝抓住承儿软嫩的小手臂,转身就要走。
“与其让承儿继续留在这儿被你这个不负责任的娘亲视而不见、弃之不理,干脆我带回家养,刚好让我家的儿子有个玩伴!”
甄晓昭生下承儿的一年后,她也生了一个儿子,两个孩子年岁相近,不愁玩不起来。
“娘——”承儿惊慌的被朱艺筝拉着走,忍不住越哭越大声。“呜……娘,承儿不要离开娘……”
“小少爷!”丫鬟惊慌的喊着。
“娘,救救承儿……救救承儿……”
承儿的哭声终于传入甄晓昭的耳里,将她惊醒,她错愕的睁大眼,赶紧喊道:“艺筝,把承儿还我,还我——”
她已经失去胜磊了,不能连承儿都失去,她必须为胜磊好好保住岳家的最后一条命脉呀!
“我就是不还,你来抢呀!”朱艺筝故意刺激她。
“娘——”
“承儿——”
甄晓昭激动的想下床抢人,但她已有好几日不吃不喝,根本毫无力气,一下床就跌得十分狼狈,整个人扑倒在地。
“夫人!”丫鬟连忙蹲下身子扶住她虚弱的身子。
“娘——”承儿使劲想摆脱朱艺筝的箝制,却始终摆脱不了,直到朱艺筝放手,承儿才奔回娘亲身边,边哭边扑入她的怀里。
“承儿!”甄晓昭心疼的将孩子抱入怀里,也跟着落泪。“是娘不好,是娘错了,对不起……”
她怎会忘了还有承儿的存在?要是她因为思念胜磊而病倒,小小的承儿该怎么办,他就真的会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呀!
她太不应该了!要是没有朱艺筝的当头棒喝,她不知还要浑浑噩噩多久,累得孩子和她一同受苦。
就算失去胜磊对她来说是多么沉痛的打击,她也不能被击垮,承儿只剩她一个依靠了,为了孩子,她必须努力振作起来,不能再继续颓丧下去了!
胜磊在天有灵,就好好的保佑她和孩子,让她能够顺利拉拔孩子长大,延续岳家的命脉吧!
朱艺筝见甄晓昭已经恢复精神,不再要死不活的,暗暗松下一口气,幸好还有一个承和在,能够支撑着甄晓昭继续活下去,要不然她也没把握能够唤回甄晓昭的理智。
甄晓昭抹掉脸上的泪,朝朱艺筝衷心道谢。“艺筝,谢谢你。”
这一巴掌打得好,能认识朱艺筝这个朋友,真是她的福气。
“我打你你还谢我,真不知你的脑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听人道谢,朱艺筝感到万般别扭,就连表情也很不自在。
甄晓昭轻漾着笑意,这就是朱艺筝呀,嘴得坏得不饶人,但心地却又很不错……
褚云隆离京七年,好不容易回到宁安城来,本该好好休息一番,却还是不得闲,休息没几日后便接到兵部的通知,转任左金吾卫将军,肩负起保护京城安全的责任。
这本来是岳胜磊曾经担负过的职责,现在由他接手,真是不胜唏嘘,更有着浓浓的感慨。
抽了空,他来到尚在治丧期间的岳府,身为岳胜磊的义兄,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多照顾义弟的遗孀及孩子,毕竟一个女人要独自撑起一个家很辛苦,况且她尚未从哀痛中走出来,他也挺担心的。
虽然妻子华阳公主对他这阵子经常出入岳府有些微词,觉得他派人去帮忙就已足够,不必亲自露面,以免惹人说闲话,但他自认行得正、坐得端,无愧于心,也就没把妻子的微词放在心上,照样常来岳府探望。
然而今日褚云隆一进到灵堂内,却见本来都在房中休息的甄晓昭出现了,她一身白衣,带着承儿跪在灵堂前烧纸钱,脸色虽然还是非常憔悴苍白,但双眸已经恢复精神,显然已经振作起来了。
甄晓昭见到褚云隆出现,马上起身对他行礼。
“褚大哥,这阵子多亏有你派人在岳家帮忙,岳家才没乱成一团,我真的很感激。”
“弟妹,能见到你终于振作起来,我就放心了。”褚云隆淡淡一笑。
“很抱歉,这阵子我让不少人担心了,现在我已清醒,会努力振作,不会再让褚大哥担心我的。”
“那就好,不过现在磊弟已经不在,若是岳府有什么需要帮忙之处,你大可不必客气的来找我,这一辈子我都是他的义兄,只要我帮得上忙的,肯定不会推辞。”褚云隆非常义气的承诺。
“多谢大哥,多谢……”甄晓昭眼眶微泛泪意,虽然没了胜磊,但她还有朱艺筝以及褚云隆在旁边帮她,她感到很欣慰,心中有着浓浓的感激之意。
有他们的帮助,还有什么难关过不去的?她一定会好好振作,不让他们失望的。
第8章(1)
办理完岳胜磊的丧事后,岳府再度恢复正常,仆人们井然有序地工作着,一切都像是岳胜磊出征尚未归来时的模样,似乎没什么改变。
重新振作后的甄晓昭,看起来似乎也没有改变,只有她自己明白,她的外表没变,但心境早已截然不同了。
也已经没有任何期盼,心死了一大半,现在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将承儿顺利抚养长大,承儿已成为她振作下去的唯一力量。
她并非一无所有,至少……她还有承儿……
不知不觉,从知道岳胜磊的恶耗后,也已经过去四个月了,此时她正在承儿的房里哄他入睡,然而孩子精神好,就是迟迟不肯入睡,这真是让她头疼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娘,承儿真的得认干爹、干娘不可吗?”承儿躺在床上,皱着小眉问道,显然很不想认干爹、干娘,而他口中所说的干爹、干娘,就是朱艺筝和她的丈夫。
要认干爹、干娘也是朱艺筝提出的提议,她说这么做是警惕甄晓昭,要是甄晓昭再有不顾孩子的举动,她这个干娘就真的要把承儿带走,代为照顾了。
然而甄晓昭又怎会不懂朱艺筝此举的真正用意?她是怕他们孤儿寡母容易被人欺负,承儿多了干爹、干娘,也就等于多了一个靠山。
这么做对承儿的确是有好处,所以甄晓昭没有犹豫太久,就让承儿认了朱艺筝他们夫妻当干爹、干娘,没想到承儿倒是满心的不情愿。
本来褚云隆知道之后,也想当承儿的干爹,但似乎是华阳公主不愿意,因此在褚云隆这一边,认干爹之事就不了了之。
“多个干爹、干娘来疼你,难道不好吗?小家伙,你还真是不知感恩。”甄晓昭笑着拍他的头。
“可是承儿见到干娘……就会……”怕怕。
他差点硬是被干娘带走的情况,直到现在还印象深刻,本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在那一日之后,独独就怕干娘。
甄晓昭清楚为什么承儿会怕朱艺筝后,忍不住轻笑出声。“原来是那件事,那时干娘只是故意在吓唬娘,并非真的要带你回去。”
“是吗?”承儿继续皱眉,还是一想到干娘就怕。
“总而言之,你干娘是个嘴恶心善的人,不必怕她……”
甄晓昭又哄了好一段时间,才好不容易等到承儿入睡,而她也差不多累了,在吹灭承儿房内的灯火后,便轻轻带上门,回到自己的寝房。
她一个人坐在房内,手中拿着残破的红色锦囊,默默的发愣好一会儿,才将锦囊收入妆台上的一个黑色小盒子内,上床休息。
“胜磊……”她闭眼轻喃,每到夜深人静时,正是她心房最脆弱的时刻,这四个月来,她每晚都等着胜磊入梦与她会面,可是无论她如何等待,始终就是梦不到他。
为何不来见她?她不怕人鬼殊途,只怨他不回来见她,心上的伤口每到夜里便会隐隐抽痛,就算只有他的魂魄归来,也能暂时抚慰她的心,让她好过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