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肃王饶命,小人说的都是真的!没有一字谎言——」
长剑猛地刺下,硬生生地插入了松软地面,并不是小兵的身上。
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小兵终于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北宫澈已经转过身,极其冷肃地走回自己的马前。
「巴武!」
「是,王上。」
「你赶回去调来北慎国的边防兵马,以最快速度与我在广都集合,以撃退谢涛的叛军。我要先行加鞭至广都,确认这件事的真假!」
他依然不愿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不愿相信他的华儿会死于那场政变,明明不久前,她还在他面前笑语嫣然,她怎么会死呢?
不!他绝不相信,除非他亲自到了长晏宫,除非亲眼看见了她的尸身……否则他绝不相信!
得到崔有忠的求援讯息,迅速率兵进入广都的北宫澈,靠着他骁勇善战的本事,在最快时间内平定了这场叛乱。
左丞相谢涛则在混乱中失去踪影,待他们杀入长晏宫寻到他的时候,他早已是一具自杀谢罪的尸体,身畔还留下「李厚谋国弑兄在先,残虐无仁在后,谢某为天诛之!」的遗言。
他的手下飞虎将军则不死心地霸占广都西城,直到北宫澈兵临城下,与崔有忠的人马里应外合,才诛减了所有的造反逆贼。
长晏宫里一片狼藉,美丽的睡莲池里如今流着的是红色的血水,华美的装饰不再,只有阴惨惨的北风吹过。
东宫里的景象更是慑人,玉人曾在的宫殿被大火肆虐,四处都是焦黑的痕迹,烛台四倒,没有一样东西是完整的。
北宫澈每踏一步,就如脚下踩着自己的心一般沉痛,他不知自己是怎么忍过那撕心裂肺的痛,来到停着棺椁的后殿。
崔有忠已在此候他。「肃王,公主遗体在此,臣已经确认过了,虽然面容焦黑,但确是公主没错。」
北宫澈瞪视着棺椁,依旧不相信里面的人是华皇。「开棺,我要亲眼见见里面躺的到底是谁!」
「肃王,里面是公主的——」
北宫澈忽地以剑指向崔有忠。「再说是公主的尸首,本王必取你命!」
顿时,没人敢多说一句,一旁的侍卫只好上前开棺,让北宫澈亲自相验。
当他看见棺里躺着的尸首连容貌都瞧不出来,冷冷地咧开嘴,将剑指向了那焦尸。「崔丞相,如此这般,怎料得一定是公主?」
「禀肃王,公主自戕时,有宫人目睹公主身着大婚的彩凤嫁衣,当我们找到此人时,从部分可辨的衣服来看,确是那件嫁衣。」
此时,北宫澈也看见衣袍袖口的确绣着彩色凤凰,是件巧夺天工的嫁衣。
可就算如此,也没办法说服他相信这就是他心爱的女子。
如果她真的死了,他怎会一点感应都没有?
他们那么相爱,她若死了,他应该感受得到她的魂魄,应该会梦见她来跟自己诉苦才对……为什么他没梦见她,一次也没?
所以他不相信,他绝对有理由不相信她死了!
除非……她的魂魄在自己面前现身,在这东宫里对他显灵,否则,他打死也不信她会这么无情,竟然殉国来让他伤心……
「那么,公主身边的女官都找到了吗?」北宫澈冷静地别开脸,继续质问崔有忠。「可有人幸存下来?」
「这……」崔有忠答不出来,当时一片混乱,宫人四处逃命,谁会注意区区女官呢?
「崔丞相,除非你也找来东宫里所有女官的尸首……否则,本王绝不承认公主已死!」
北宫澈坚信自己的预感,他的华皇一定还活着,只是不知人在何方,但就算这世上的人都放弃了,他也不会死心,一定会找到她——
第6章(1)
平定政变后,北宫澈以公主驸马的身分,依照先帝李厚的初衷,被众臣推为广朝的摄政王。原本广朝内不服的声音众多,但右丞相崔有忠主动站出来表示支持北宫澈成为摄政王,暂管一切国事,于是广朝大臣也不再反对,此事才落幕。
北宫澈成为摄政王后,对外稳定广朝局势,对内则派人四处搜寻可能幸存的华皇公主下落。
但三个月过去了,他派出去的人马连一点风声都没有查到,没有人见过疑似公主的女子,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去了何方。
不过除了华皇,她身边的女官们——包括俪人——也消失了,说明她或许是被保护着离开了宫里,这让他对华皇的存活更有信心。
如果她还活着,如果她平安离开广都的话,最可能去的地方是哪里?
答案对北宫澈而言只有一个,就是北慎国。
于是他在通往北慎国的路途派了最多人力,只是结果依然徒劳无功,她就像是消失于人间一样,让他束手无策,日日活在找不到她的着急悔恨里。
莫非她真的死了?
外面的人们已经开始谣传,华皇公主确实殉国,肃王却不信公主已死,数月过去不见发丧,目的是为了强霸广朝帝位,代李家血脉而替之。
民间甚至传闻,左丞相谢涛的政变是他主使,是他杀了重武帝李厚,目的就是要早日得到广朝——
多可笑的谣言!
即使受到如此非议,北宫澈依然坚信他心爱的女子,她不会舍得丢下他独活在世上,让他后悔自己为了返回北慎国而离开她,才让她孤单遭遇到生死至关的危难……
「崔丞相到。」
这时,崔有忠来到北宫澈的面前,手里捧着一封书信。
他抬眼。「崔丞相有何要事?」
「禀摄政王,东巽国、南襄国派来使臣,呈上谏言书,请摄政王过目。」
谏言书?北宫澈目光一凛。二国不谋而来,是为了谏什么?
无论那是什么,他无所畏惧,更不会逃避。「呈上来。」
当巴武为北宫澈取来信后,他展信阅览,只见信里二国联名要求他立即为华皇公主发布国丧,让其它李家血脉继承帝位,否则便认定他存有贰心,违背了三国当初的誓言,想要强霸广朝李家帝位——
他猛地站起。「二国使臣在哪里?」
「皆在殿外,摄政王是否要宣?」
「宣。」公主明明生死未定,却急着要他发丧下葬,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有贰心。「把满朝文武也宣来,我要亲口听听,到底是谁敢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当满朝文武聚集大殿,东巽国及南襄国的使臣们也随即踏进殿里,对身为摄政王的北宫澈行礼。
「二国的谏言书,本王看过了。」北宫澈开门见山直道。「二国说本王存有贰心,想代李家血脉而替之,究竟有何证据,否则怎敢如此诬蔑本王?」
「证据乃肃王迟迟不为华皇公主发丧,如今数月已过,公主未有下落,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必须立即拥立新主。」
「公主至今尚无下落,此时正赖三国团结,可尔等竟无一丝忠心,不待找到真正的公主尸身便要发丧?」北宫澈质问他们。在他看来,二国才真正是其行可议,其心可诛。
「至于拥立新主……莫非是要从二国王储里挑立异姓天子?否则李朝除了公主,试问谁有皇家血脉,可以继承帝位?」
天下周知,重武帝膝下只有一位公主,莫非现在他们是要弄出个私生子来鱼目混珠、扰乱朝堂了吗?
「自当有人足以继承李朝帝位——」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大殿。当那人来到他面前,北宫澈一惊。
东巽国雕龙太子英姿飒飒地立于众人面前,对高高在上的北宫澈启唇。「若说我足以继承帝位,肃王以为如何?」
「你——」北宫澈不解,他为何会跳出来争夺帝位?「雕龙太子乃东巽国储君,何以能继承帝位?」
「事实上,我并非萧家血脉。」雕龙太子从容不迫地解释。「我的亲生父亲实乃李家子嗣,懿惠帝在位时,他被弟弟武昭皇子陷害而死,之后我母亲以婢代死,逃离广朝,回到她的家乡东巽国,并生下了遗腹子的我……」
萧重熙……不,应该说是李重熙,只见他淡定微笑,胜券在握地对众人公开身分。「我——实乃大广朝文庆太子的嫡子。」
他是李家血脉?!
此言一出,只见朝堂一阵哗然,群臣蚁动。
北宫澈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如果他真是李家血脉,为何至今才公开?
明明之前他还以东巽国太子的身分候选驸马,若他早知自己的身世,为何要做出此举?
若说他不知情,又为何在这当头竟有人会告诉他这个秘密?
问题全是无解,却又蹊跷得很。北宫澈沉住气,敛眼反问:「雕龙太子有何证据证明你是李家子嗣?莫不是以为登高一呼,就会有人相信你的话吧?」
「若我拿得出证明,肃王便愿意退下摄政王之位,将广朝交还到我手中吗?」李重熙直问,尔后见他面无表情,心知肚明他的答案肯定是不会。
于是他微笑取出挂在颈项上的一串项链。「此乃开平帝传下的冰晶龙玉,天下之大只有两枚存世,依李家袓制,父子各持一枚,只传李家子嗣——」
众臣一见那冰晶龙玉,个个瞠目结舌,只因当年文庆太子遭害,死后却遍寻不着身上龙玉,于是懿惠帝身上的另一枚龙玉只好传给了重武帝李厚。
如今想来……当年失踪的龙玉是被太子妃带走,他们却一直以为太子妃早殉节于太子,没想到她不但没死,还在东巽国生下了太子的亲骨肉!
望着那眼熟的冰晶龙玉,北宫澈不禁暗自握住自己胸前的那枚玉。原来……这玉竟是这般来历?
想起那日华皇赠玉给他时,只笑着说他将成为驸马,从今而后得随身配戴……可她给他的,是李厚传给女儿,这世上唯一的龙玉。
她……是诚心把广朝交到他手中,希望他能成为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替她也为他们的子嗣守护广朝的江山……
既是她的心愿,他怎能轻易放弃?
就算得知雕龙太子确有证据证明身分,他也毫不退缩,反而让他坚决完成华皇的心愿。
他既不相信她已死,也不愿意辜负她的信任,把属于她的皇位让予他人,因此他一定要守护属于她的一切,无论是广朝或是他摄政王的位置。
「光凭龙玉,怎能证明你的话属实?」北宫澈打定主意,便主动出撃。「这龙玉我身上也有一枚,若说我也是李家血脉,尔等可信?」
就算你是李家血脉,我也绝不会退位——
从北宫澈的坚定目光看出他心思,李重熙的笑容满是玩味。
好吧,既然他不愿让出广朝,他也能陪他耗,看看天下究竟会落在谁手里!
「虽然肃王不承认我为李家血脉,但你我情同兄弟,不忍兵戎相见,希望肃王仔细考虑,千万别做出违背三国誓言,让天下人得以诛之的事……」
说完,李重熙便离开了,留下慌乱的满朝文武,与沉色不发一语的北宫澈。
东宫经过修缮之后,已恢复成往日的模样。
满朝官员只知道北宫澈如今是摄政王,白日当居大殿,掌管国事,只有长晏宫的宫人们知道,摄政王日日上朝,晚上却夜宿东宫,待在华皇公主的寝宫里。
当他回到东宫后,从不要人侍候,屏退左右,只一个人待着。
有时坐到深更,有时和衣而眠。
宫人都知道,他在想念公主,甚至有人说,他是在等公主的魂魄来相见。
只有北宫澈自己清楚,他等的从不是华皇的魂魄,而是真实的她,他在等她哪一天终于从某个角落走出来,给他温柔的微笑拥抱……
哪怕这个梦从未实现,他还是愿意等,即使要他与全天下为敌,他还是矢志不渝——
「天下有痴儿,寤寐思华皇。华皇不可亲,只闻长晏藏……」
忽然间,他听到了歌声,于是大喝。「是谁?!」
宫人颤抖抖地现身。「禀摄政王,晚膳的时辰到了,小的奉命端来晚膳请摄政王用膳。」
「刚才是你在唱歌?」
「小的没有唱歌,小的只是一直站在帘外。」
若不是他,自己怎会听见歌声?
他回想那歌声,的确不像是眼前少年的声音,而是他经过槐城时,几个小童的声音。
是想起了那首歌吗?
那首描述一个痴心男子苦恋着天下最美的公主,可她如天上的月亮一般遥远,一样让他无法亲近……
「你会唱歌吗?」
宫人见他问起,便点头道:「小的会唱一点。」
「那首〈痴儿歌〉,你也会唱吗?」
宫人小心谨慎地问:「是跟公主有关的那首吗?」
「对。若会,唱来给我听听。」
宫人不知道该不该唱,可是见北宫澈神情哀伤,或许此歌能聊慰他心中相思。
于是他大着胆子开口。「天下有痴儿,寤寐思华皇。华皇不可亲,只闻长晏藏……」
当他唱完一回,回头看向北宫澈,只见他目光不动,泪水却从眼角淌出。
他吓得立即下跪求情。「小……小的唱得难听了,请摄政王恕罪,饶小的一条性命……」
「你何罪之有?」北宫澈喃喃自语。有罪的人是他,在她最危急的时候,却不在她的身边保护她,如今她不知道流落何方,而他倾天下之力仍然找不到她,不能让她回到自己的身边,他才是那个最窝囊、最没用的人,不是吗?
「王上!」这时,巴武急匆匆地步进寝宫,揖手禀道:「不好了,听说朝中大臣分成两派正在大殿外议事,一派大臣坚持要找到华皇公主,另一派则赞成雕龙太子继承李广帝位——」
他凛色问道:「赞成雕龙太子即帝位的带头大臣是谁?」
巴武立刻答。「禀王上,是崔丞相!」
崔有忠?!为什么会是他?
他知道崔有忠对李厚忠心耿耿,对平定广朝之事功不可没,就连当初百官对立自己为摄政王一事议论纷纷时,也端赖他出声表明赞同,才阻止了广朝四分五裂的危机,为何他如今竟希望雕龙太子继承帝位?
崔有忠……到底在盘算什么,究竟是敌是友?
就在这时,北宫澈的脑海中也跳出一件事。当初华皇假扮俪人,却在锦亨园被人绑架,那时巴武查出守城侍卫是被崔有忠调离岗哨,但他找不出可疑的联想,如今……
他恍然大悟。莫非那时的主谋正是崔有忠,而他之所以绑架华皇,并不是以为她是俪人,而是他知道公主假扮女官出宫,所以才特意想绑架她!
可他为何要绑架华皇?
他是广朝的右丞相,理当忠心耿耿,除非……他骨子里并不忠诚,而是早投靠了别人,像是李重熙……
北宫澈忽然起身。「巴武,命人把崔有忠抓起来!说他勾结东巽国太子,企图将李家江山交给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理应收押问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