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找事做,我先洗个澡。”他将背包、钥匙随便扔着,转身拿了衣服就往浴室里走。正确来说,或许他是想“躲”进浴室里也说不定。
他在浴室里淋了十分钟的水,想不透于美月反常的原因。那么,他该向她问细节吗?
不能否认的,看着曾经深爱的女人如此伤心,他又怎么能硬得下心?但他明白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已经不再是自己可以干涉过问的了。
想起自己曾经如此爱她,爱到可以拿出一百个理由来恨她,如今于美月对他而言就像是一团烈焰——伸手碰了就是灼伤自己,没有别的下场了。
思绪至此,他拴紧了水龙头,穿好衣服走出浴室。
“好点了没?”他打开冰箱替两人倒了杯果汁,然后走到她面前坐下。“经纪公司的人不会找你吗?”
这个问题是毫无意义的。从她脂粉未施、一身轻便来看,她今天根本就没有工作在身。他只是单纯想把话题扯远而已。
于美月静静地拿了果汁啜饮一口,若有所思。
不出几秒,她又哭了起来。
伍维光的胸口像是被人给紧紧掐住。他好困惑,这个女人曾经狠狠伤过他,为何她的眼泪还是能让自己心软?
“你到底怎么了?”他皱眉,厌恶起自己。
“我——”她哽咽着,将杯子放回茶几上,眼泪就像是拴不紧的水龙头,一滴一滴不停地落下。
“我认识一个制片,他平常很照顾我,我和他配合了一、两年了,他一直都很照顾我。”
言及此,伍维光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过问,他几乎可以想像,接下来她肯定是要说出自己的情史之类的鸟事。
“所以你和他交往了?”他冷冷地问,也在心里苦笑。
“不是。你听我说。”她出言打断了伍维光的猜测,同时伸手擦去那止也止不住的眼泪。“因为他很照顾我,所以我一直都很相信他。”
“然后呢?”他叹气。
“后来……昨天晚上我们一群人去PUB喝酒,他跟我说,他想制作一个节目,内容是和偶像明星的日常生活有关。”
听到了这里,伍维光拿来果汁喝了一大口,等待下文。
“所以他说他想去看看我住的地方,说要看看节目要怎么规划。”她哭了出声,却仍然勉强把话给说完:“可是……可是他到我房间之后,就、就开始对我毛手毛脚,说什么只要我让他上一次,他就会让我更红……”
握着杯子的手掌似乎更加使力了些。
伍维光皱着眉,心里的感受难以形容。像是有叹息,有愤怒,有不舍,但也包括了想逃离这里的情绪。
“……所以他得手了?”最后,他这么问,视线忍不住落在她手臂上的红肿伤痕。
“没有。”于美月摇摇头,拭干了泪水。“我打他一巴掌之后就跑出来了。我不知道我可以去哪里,才会……”
“那你手上的伤呢?他对你使用暴力吗?”
“不是。那是我跑出来的时候自己撞到的。”
伍维光不禁叹了一口气,顿时想起回忆里的诸多不堪。
曾经,他劝过于美月不要和男人太“亲近”,那会引起男人不必要的误会,却全被她当成了耳边风。
他甚至听过男人之间以低俗下流字眼来谈论她,甚至有人在笑他说:“你在帮别人养马子。”
突然,于美月挪动了身子,坐到了伍维光身旁,毫无预警地就埋入他怀里,伸手紧紧抱住他。
伍维光没有拒绝。
她轻轻地问:“我可以抱着你吗?”
“你已经做了。”
她在他胸膛前发出了笑声,细语道:“那你可以收留我一个晚上吗?我怕那个制片还在我那里不走……”
那小小的声音很甜腻。
但是伍维光静静的,没有立刻答话。
“不行吗?”她抬起头来凝视着对方。
“你先待着吧。”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她的身子给推开,然后站起身。“我出去一下。你累了就自己到床上去睡觉。”
见他拿了背包和钥匙,于美月有些错愕。
“你要出去?可是,我今天身上没有香水味不是吗?我连妆都卸掉——”
“是我和别人有约。”他打断了她的话,在门前回头望了一眼。“可能晚点回来。你离开时记得把门锁好。”
“……你和谁有约?”于美月撑着身子,眼底露出了失望。“是女生吗?你什么时候交了新的女朋友?为什么从来都不告诉我?”
一连串的发问逼得伍维光连一刻也不想多留。
“你想太多了,只是个朋友。”说完,他开了门就离开了,留下于美月独自在他房间里。
他知道自己逃避的原因不全然是因为“和别人有约”。
少了胭脂和香水味的于美月,那会让他的身体想起过去的几年光阴。更糟糕的是,人在这样的时刻总是会想起美好的回忆,而不是令人痛心的。
伍维光怔怔地走到了机车位,然后拿出行动电话,静静地盯着。
他想,这通电话拨出去,是为了照顾施文琪的需要,还是为了让施文琪抚慰自己的不安?
也许只是送一顿晚餐。
然而在此刻,这顿晚餐背后的动机对他来说竟变得如此重要。
“你吃过了没?”伍维光打来了一通电话,开口就这么问。
“还没。你吃过了吗?”施文琪左手拿着电话,右手拿来遥控器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小。
“想吃什么?我待会儿带过去给你。”伍维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询问。
是错觉吗?施文琪总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冷漠。
“什么都可以……你方便就好。”
“都可以?”伍维光在另一端笑了出来。“那我要是买到你不敢吃的或是不能吃的,我要负责消化掉吗?”
“啊,说的也是,”像是被人提醒了非常重要的一环,施文琪在这一端笑得很尴尬。“我不敢吃苦瓜。”
“就只有这个?”
“嗯。只有这个而已。”
“那等我……大概三十分钟吧。”
“OK,你骑车小心,不用急。”她不自觉地扬起浅浅的微笑。
然后他俩互道了一声“待会见”之后,相继挂断了电话。施文琪怔怔地盯着电视机,时间仿佛像是慢了下来。
是否该换件衣服比较好?她这么想着。
不,不对。
谁会在自己家里盛装打扮看电视?太可笑了。她甩甩头,甩去那莫名其妙的想法。
她在沙发上如坐针毡,想着要做些什么事来分散注意力,却总是被自己现下的脚伤给打败。反反覆覆折腾了半天,也只不过是过了十分钟而已。
索性,她克制自己不去看着时钟,死命注意着电视机里的新闻播报,试着深呼吸,试着不去想他的五官。
她知道这很蠢,也很逊,但她情不自禁。
阻断她心思的是门铃声。
施文琪几乎是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她瞥了眼新闻节目里的时刻——连二十分钟都不到。
“来了,等我一下子。”像是担心门外的人久等,她喊了一声,伸手拿来拐杖,吃力地往门口移动。
“你的动作真快——”她挂着笑容开了门,笑意却在门扉开启的瞬间凝结。
“你……”她怔怔地看着门外的颜儒孝,即使他捧着花束前来,却再也无法令她动心了。
施文琪立刻板起脸,只差没甩上门。“你有什么事?”
“你的脚……还好吗?”他的神情有些不自在。
“已经没大碍了。你就为了问这个?”她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颜儒孝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将花束递上。“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施文琪毫无伸手接过花束的打算。
“反正都过去了,我只希望你不要再诬赖我什么。”
“我知道,是我的错。”他低下头,静了几秒才继续道:“寄那封信的人已经被找出来了……是我误会你,真的很对不起你。”
如此沉重的歉意,压得施文琪连呼吸都困难。
“算了。”她别过头去,叹了口气,不愿看他的脸。“我还有事在忙,请你回去吧。”
“我们不能重新来过吗?”颜儒孝倏地抬起头,眉宇紧锁。
“重新来过?”施文琪忍不住嗤笑出声。“你说得倒是很容易。”
“我知道是我做错了事,我向你道歉,我真的很对不起你,我也为此付出代价了,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颜儒孝突然提高了声量,却也在同时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显然不够诚恳,立即放软了姿态。
“还是你要我下跪求你原谅我?”
施文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只想关上门,让自己的世界回到平静无声。
“……你还在气那个女学生的事?”
“别再提这些了,请你回去吧。”语毕,她作势要关上门,却被颜儒孝一手给挡下。
“等等,我知道你还在气头上,我也知道很难要你原谅我。”他硬是将花束塞到她怀里。“无论如何,这花是送给你的,你就收下吧。”
沉默了几秒,施文琪才伸手接下那束花。
“等你冷静了之后,我会再来。你好好考虑。”
听见他说了如此自负的话,施文琪再也无法压抑心里的怒火。
“我和你是不可能的了!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在发生这些事情之后,你还期望我可以当作什么也没有吗?”
未料对方毫不理会她的抗议,伸手就想触碰她脸颊。施文琪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手,心生厌恶。
“走!我不想跟你说那么多。”撂下最后一句,施文琪退后,用力甩上门,为此还险些跌倒。
她倚在门板上,呼吸因愤怒而喘息。她好恨!为了门外的男人,她忍受了这么多的事,却再度因为他的“心血来潮”而坏了心情。
低头看着怀里的花束,施文琪突然觉得讽刺。颜儒孝不曾送过花束给她,第一束花,竟是分手后。
究竟她为什么会爱上这个男人?此刻她压根儿想不起来了。
站在对街,伍维光看见那个男人从公寓走出来。
他有些错愕。
第一时间他以为对方又来找麻烦,差点儿就要冲上去把对方给拦下来;但见那男人离开的模样还算平静,似乎不像那么一回事。
是来探视?来找楂?还是来道歉?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联想,直到他临时念头一转,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点立场也没有。他叹了一息,心想也许不该来的是他自己才是。
无论如何,晚餐已经送来,没理由在此刻掉头退怯——他不再多想,带着悲观与乐观的复杂情绪进了公寓。
施文琪带着微笑来应门。
那笑容看在伍维光眼里,有些异于平常,但他希望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不好意思,还让你跑这一趟。”她说了一句客套话,退了几步,示意要他进门。
伍维光却只是微笑,说不出任何一句场面话来应对。同时,他脱了鞋,一进门便立刻见到桌上的那一束花。
他怔愣了一会儿。
“刚才……有人来拜访?”他故作什么也不曾撞见似的。
“哦,那个……”施文琪干笑两声,将门带上,不希望刚才的事件坏了此刻的气氛,于是随便扯了个谎。
“只是一个以前的同事而已,很久没见面了,来打声招呼。”
这句谎言像把刀,狠狠刺在伍维光的心口上。
“是吗……”他笑了一笑,点了个头。
他一直相信,人会说谎是因为心虚。此刻的景幕以及气氛,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段和于美月交往的日子。
第8章(2)
“对了,”如梦方醒,他从缥缈的回忆里抽身,露出了一丝微笑。“我帮你买了汤面,趁着面还没烂,快吃吧。”
说完,他将手中的提袋递给对方,而她则是在接过手的同时询问:“你呢?你吃过了吗?”
他一怔,干笑道:“吃过了。”
“少来,你根本还没吃。”她却笑了出来,一眼即拆穿他。”
没料到谎言如此容易被人看穿,伍维光一时愣住。
“不然这样好了,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整碗面,我们一人一半,如何?”她提议。
伍维光只是张着嘴,在“好”与“不好”之间找不出一个适宜的答案。
“那我去拿碗筷,”施文琪倒是完全无视他的迟疑。“你先随便坐,想看什么节目的话就自己转吧。”
语毕,转身走进了一个小小的调理吧台内;伍维光则是坐在沙发的一角,视线直直地盯着桌上那束花。
接着,他们各自分了半碗面,吃了一顿五分饱的晚餐。她起身说要泡杯茶给他,他没拒绝,因为那杯茶是让他可以待上更久的原因。
“你的脚呢?还好吧?”啜了一口热茶,伍维光随口找了个话题。
“嗯,好多了。”
“那就好。”他点点头,好不容易挤出来的话题在瞬间就落幕了。
气氛渐渐僵凝,施文琪也低头啜饮了一口,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好想快点回去上班呢。”
“这么想上班?”他轻轻笑了出声。
“是不想让公司的前辈担心太久。”她将杯子摆回了桌上,又道:“而且我才刚报到几天,请那么长的病假实在说不过去——”
“我说啊……”他却突然敛起笑容,打断了施文琪的话。
“嗯?怎么了?”她扬眉,等着他的下文。
“如果可以的话,你和公司的同事之间……别牵扯太多感情。”
“嗄?”施文琪一时意会不过来。“你是指业务部的柯先生吗?”
“不,当然不是。”他没料到自己这番话会造成如此的联想。“我指的是和你同部门的那几个女人。”
“原来如此……”她怔怔地点着头,似乎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说?”
伍维光没急着答话,脑海里闪过这几天下来所听见的种种耳语。最后,他还是选择了避重就轻。
“没什么,只是以前的经验谈罢了。”
施文琪却露出了微笑。
“安啦,她们对我都很好,而且我也没什么好让人家拿出去卖的,你说是不是?”
他倒是没答腔,而是静静地看着她的脸庞——他心想,也许自己已经很确定她必然会受到创伤,其不确定的只是受伤的程度罢了。
然而当她受伤的时候,自己会在她身边吗?抑或,她会希望在身边的人是他吗?这个问题,他的心里没有解答。
“怎么了?”察觉他脸上的异样,施文琪启口唤了他一声。
“没什么。”
他醒神,微笑了一笑,发觉一杯热茶已经见底,于是他将茶杯摆回桌上,站了起来。“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
既然男方已经主动求去,身为女人也不好意思开口挽留。
“那……你骑车小心点,谢谢你特地送晚餐过来。”她微微跛步送他走到了门前。
“你自己也要小心脚伤,你刚才应该坐在椅子上就好的。”
“反正我还是得过来锁门。”她耸耸肩。
“说的也是。”他微笑,转身就要开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