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端沉默了半晌。
她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如果你没时间也没关系,我——”
“在哪里见面?”他却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你家楼下?”
施文琪一愣,立刻醒神。“不……我已经在公司楼下的那家简餐店了,就是橘色招牌那间。”
伍维光在电话那一头静了几秒,才道:“可能要等我二十分钟。或是……最多三十分钟吧,我没办法确定时间。”
“没关系。”施文琪不自觉地露出笑容,也松了口气。“我等你。”
她笑得更开了。
好奇妙!只不过是开口说了一句“我等你”,竟会让她心头一阵甜蜜。她忽然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女学生。
可能摔了那一跤之后,她也把自己摔傻了吧?
正当她还沉浸在满心欢喜的气氛时,叮咚两声,简餐店的玻璃门被推了开来,门上的铃铛吸引了施文琪的目光。
她傻了一下,是公关部的同事。
施文琪像是作贼似地立刻缩了身子,换到一个背对着她们的座位,同时在心里暗叫不妙。她怕被质问为什么请了病假之后还跑来这里,怕被质问为什么会和伍维光一起用餐。
那,待会儿伍维光来了之后怎么办?
她慌张,想不出对策。就算传了简讯叫伍维光换下一个地点,自己也很难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走出这家店。
还是……就干脆承认算了?承认这几天下来的种种一切。
“吼,陈姐,你可不可以把那个新来的火掉啊?”
突然,一句话让施文琪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新来的?火掉?她皱眉,心里以为部门又来了新的同事,就在她请假的这段期间。
“没办法,人家摔断腿了,这时候开除她可能会被劳保局盯上。”
就是这句摔断腿,施文琪明白自己正是那句话里的主角。
“她还在试用期吧?把她火掉,重新请一个人来还比较实在。”
“对啊,才来没多久就请长假,搞什么!都已经忙得要死了,还要分担她的工作,到底请这个人来干嘛呀?”
“来换新男人吧?”
这句话一说出来,女人们轻蔑地笑着。
施文琪却是连一个想法也挤不出来。她震惊,震惊得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思考那些对话。
“是嘛!她不是解除婚约了?是不是钓到更好的啊?”
“没听说耶,应该不是柯鸿毅‘得标’。”
“什么得标呀!亏你想得出来。”
又是一阵大笑。
施文琪则是脑中一片空白。她生气吗?还是难过?她其实分不太出来,反倒是不断地想起那些女人平时亲切的笑脸。
啊,是了。
原来这就是伍维光希望她离开的原因吧?思及此,她露出了一抹笑容,是苦涩的那一种微笑。
她到底在干什么?辞去了空姐的工作,被未婚夫劈腿,遭同事放冷箭,再来呢?还有吗?还有什么在等她?
突然,手中的行动电话震动了。
她醒神一看,是伍维光传来的简讯。
抱歉,我现在不方便过去,你先自己吃吧。不用等我。
几个字,碎了她的心。尤其是在这个时刻。
虽然客观来说,此刻他不来其实是好事,但她就是觉得自己被扯碎了。身后的那群女人依然有一句没一句地批评着她,她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反倒是自怜了起来。
她突然觉得自己在一夕之间失去了好多东西。
好的工作、好的未婚夫、好的新同事。然而转念一想,搞不好这些东西她从来就没拥有过。
一周后,她回到了公司,顺便递了辞呈。
“咦?为什么?”陈诗兰一副惊讶万分的样子。“是不习惯这个环境吗?还是觉得哪里不好?”
此时看着她那故作关怀的嘴脸,施文琪只剩下厌恶。
“因为我只是来换新男人的,不是吗?”她冷冷地给了答覆,并且非常享受陈诗兰那凝结的表情。
幸好她才来上几天班,需要收拾的东西并不多,除了自己的皮包之外,她只带走了伍维光的名片。
她潇洒地走出了公关部。
在离开之前,她想再去见伍维光一面,虽然他可能真的很气她,或是再也不想见到她。但是不管结果是什么,有许多事情她还是希望能够从他那里得到解答。
当然她也想谢谢他——谢谢他早在那么久之前,就已经警告她要提防那些女人。于是,她鼓起勇气,在中午休息时间,第二次踏进MIS部门。
然而伍维光已经不在那儿了。
“他离职了啊,你不知道吗?”隔壁座的男同事一脸诧异,仿佛像是在看着什么外星人似的。
“离、离职了?”施文琪显然比对方更加震惊。“怎么会突然就……”
“你真的不知道?”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公司竟然还有人不知道?
施文琪怔怔地,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她摇摇头,这回不再急着离开。
那男同事左顾右盼了一下,好像是准备说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最后,他倾前,小小声地说道:“其实他是于珊珊的男友,被记者拍到了。你知道吧?那个广告拍很大的于珊珊。”
施文琪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于珊珊,我知道、我知道她是谁。”她抿唇,急忙点了点头,试图让自己看来若无其事。
“那天你一定没来公司。楼下超夸张,好几个记者、好几个摄影师!”对方说到正激动,还不忘从抽屉拿出一张小小的剪报。“你看,我还特地剪下来。本来想说可以叫维光帮我要张签名照,谁知道他竟然闪电离职,真是有够没义气的啦!”
接过手,施文琪看着剪报内容。
原来,那天晚上从她家离开了之后,伍维光就直接去于珊珊的住处报到了?
他怎么可以——
她不自觉地深呼吸了一回,试着冷静。他怎么可以在说了那些暧昧的言语之后,又迅速窝回前女友的香闺?
“可是,”她醒神,追问道:“这跟他离职有什么关系?”
男同事沉默了几秒,才面露难色。“这个……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听说是因为记者会来堵他,已经造成公司的困扰——大概吧?”
说完,他耸耸肩,一副“我也很同情他”的样子。
施文琪花了点时间理解这一切,最后才露出浅浅的微笑。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步出MIS部门,心里有股藏不住的空洞。她想起最初是那么讨厌他、想起那天他递来一包皱巴巴的面纸、想起他在医院熟睡的样子……
于是她忍不住来到了顶楼。
也许大家都去吃午餐了,顶楼一个人也没有。她趴在护栏上,看着天空,忍不住想像:如果她没辞去空姐那份工作,现在她应该是排了飞往美东的班表吧。
但是,如果她没有辞职,她就不会认识伍维光这个人了,不是吗?
当然也就不会有此刻的煎熬——例如失恋的感觉。
思及此,她暗暗苦笑。没料到自己辛苦绕了一大圈,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再想想自己也老大不小了,该怎么重新站起来?
她拿出了手机,盯着萤幕桌面,犹豫了。
是否可以再打一通电话试试?是否,在重新开始之前,可以再听一次他那温柔的嗓音?
你吃过了吗?
想吃什么?
你的脚还好吧?
在失去了之后,她才明白那些微不足道的问候是如此珍贵,令她想念。她从手机的电话薄里找到了伍维光的号码,正要按下“拨出”。
却在那一瞬间,竟无端想起那张从娱乐版剪下来的照片。
他从于珊珊家门走出来的画面。
午睡正香。
哦不,严格来说,是睡到日正当中了还没醒。
“哥!”门板突然被用力拍打着。“哥!起床啦!你的手机一直在响,很吵耶!”
伍维光这才慢慢清醒,惺忪着双眼,朝着门口望去,大喊:“你是不会直接关机哦?”
“我哪知道这支手机要怎么关!”
“你山上来的吗?”他抱怨了几句,最后还是认命地下床,开了门。
还在就读大四的妹妹满脸不爽。
“下次要睡觉,不要把手机放在客厅好吗?”
“是是,请原谅我的脑残。”忘记一次也不行,这妹妹好难搞。伍维光伸手取走了自己的行动电话,退身就要关上门。
“对了,”她突然出声。“那天被拍到的是你吧?”
伍维光愣了一下。
“……干嘛?”他没否认,也没承认。
“那女的那么机车,你干嘛还跟她在一起?”
“谁说我跟她在一起?”他叹了口气,作势就要关上门。“我要继续睡了。”
“才怪。”这妹妹挡住了门板。“没在一起,她干嘛夺命连环扣?”
“啊?”他皱眉。
“整个早上打了几百通,你自己看。吵都吵死了!”她指了指手机。
伍维光静了几秒,按了按自己的手机。未接来电二十三通。
这太夸张了吧?
于美月、不明来电、于美月、不明来电、不明来电、不明来电、于美月、不明来电、不明来电、于美月、于美月……
“不明来电”八成是那些记者,至于这个于美月嘛……她到底又想干嘛?直到他看到了最后一通未接来电的号码。
施文琪
他呆了一下子,随即醒神。
“我知道了,我再问问她到底要干嘛。”语毕,他不再跟妹妹抬杠,迳自关上门,回到了房里。
他连想也没想就拨了回电。
“喂?”听见她的声音,他莫名想微笑。“你找我?”
电话另一头支吾了一下,才道:“我听说你离职了。”
他干笑了两声。
“是啊……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就——”
“我知道。”她打断了他的解释。“我看过那篇报导。你又被拍到了。”
又是两声干笑。
“所以你也知道这件事。”
“嗯,坐你隔壁的那个人告诉我的。”
虽然不是第一次和她通电话,此刻伍维光却突然觉得,好像是第一次在电话里听见她那细柔的声音。
“那个八卦的男人。”他扬扬眉,闭了眼。
“听说全公司都知道了。”她的笑声透过话机传了过来。
“可以想像得到。”他又睁开眼,走到窗边,从三楼俯看老家门前那片大庭院。“所以我离职了。”
“咦?我还以为是主管叫你走……”她的声音显得有些讶异。
“一开始其实差不多是这样。不过,总之就是我离职了,过程到底怎么样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话像是个句号,施文琪在彼端“嗯”了一声之后,二次陷入了沉默,暂时找不到话题。
此时,伍维光看见妹妹穿过庭院,上了一个男人的摩托车。
“那天……”他再次启口。“我是真的很想去陪你吃那一顿饭。”
施文琪没吭声,静静的。
“只是我发现还有一个记者躲在对面,所以我没去。我怕你被拖下水。”
然后彼端沉默了几秒。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问。
伍维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想,如果说了“我被跟拍,不方便去”,那么一定会被问“你为什么会被跟拍”,接下来就必须解释“为什么会去于美月她家”。
所以他干脆什么都不说。
也正是这样的思考,他突然明白那天晚上为什么施文琪选择隐瞒——即使她和那个男人之间真的没什么。
“对不起。”他不自觉地道出。
“没关系啦,只是一顿饭而已——”
“不是,我不是指那顿午餐。”他打断了施文琪的话,解释着:“是那天晚上,为了那束花对你发脾气。”
然后施文琪没答话。
第9章(2)
半晌过后,她传来笑声,笑得有点生硬。“反正都那么久了……不然,晚上我们去哪里吃个饭吧。一顿饭欠到海枯石烂都还不了,你也太难约了。”
他扬起嘴角,低下头,突然很想捶心肝。
“可能还是……”没办法。
施文琪顿了顿。“那,不方便也没关系啦,等你哪天——”
“我现在人在台东。”他叹了口气,制止她的解嘲。“为了躲跟拍,干脆就跑回台东老家待个几天。”
比起第一次被跟拍,于美月此时的知名度已经远远超过彼时,相对的,他被纠缠的时间也会拉长一些。
“哦……原来你是台东人。”
“是,我是台东人。”
所以其实他们都还不太熟。
“不然我去找你。”她突然说出了一个很荒谬的提议。
伍维光一愣,差点说不出话来。
“你疯了?只为了吃晚餐?”
“我现在出发的话,到丰年机场应该赶得上晚餐。”施文琪毫不理会他的惊讶。“地址呢?总要给我一个目的地吧?”
伍维光怔怔地,半晌过后如梦方醒。
“最好我是会告诉你。你脚伤还没好,我不要你跑那么远。”他的语气顿时正经万分。
“又没关系,我现在已经不需要用拐杖了。”
“我是认真的,你来的话我会赶你回去。”
然后施文琪沉默,最后妥协。
“好啦,你说了算。”
“我过两天就回台北了,再去找你。”其实他本来打算待上一、两个月之后再回台北找工作。
接着他们相继道别,挂了电话。
握着手机,伍维光心里开始有些浮躁、开始懊悔自己不在台北。但是念头一转,只是一顿饭,他在雀跃什么?
他笑自己傻,倒头又躺回了大床上。
隔天,伍维光起了个大早,开始收拾行李。
虽然说是“过两天”再回台北,但其实他连一刻也待不住。无论施文琪约他吃饭的动机是什么,他就是讨厌心悬在半空中的感觉。
所以他要赶着回去。
回去摊牌,不管是赢还是输。
“阿光!”
突然,老母在楼下大喊他的名字。
他眉一皱!怪了?平常他都睡到正中午,怎么这时间母亲会叫唤他?于是他开了房门,走到楼梯口。
“干嘛?”他吼回去。
“有人找你啦!”
啊?
这下子他更困惑了。是国小同学?还是国中同学?可是他回台东这件事应该没多少人知道才对——啊,他都忘了,他妹妹是大嘴巴。
“有没有听到?”老母又吼了回来。
“知道啦!”当然,再吼一次。
他真想知道父亲为啥要盖这么大一栋房子。明明家里就只有五个人,扣掉他住台北,四个人;再扣掉住美国的哥哥,剩三个。
他折回房间,换了件像样的衣服,这才下楼“见客”。
到了一楼客厅,左看右瞧没看见什么人,只见他老母坐在那儿看连续剧。
“……人呢?不是有人找我?”
“哦,在外面啦。叫她进来也不要,说什么在外面等就好。啊那个是谁?是女朋友吗?”
“我才回来几天?有女朋友的话也太快了吧。”伍维光冷冷应话,迳自往大门口走去。
“不是哦?真可惜,很漂亮耶。”
当妈的还在后头唠叨,儿子已经走出大门。
伍家的房子很大,范围也广,大门出去是长长的车道,车道的尽头又是一扇大铁门。伍维光一出家门,立刻看见一个高瘦的身影站在花圃前,背着对他、面对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