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小绵羊停放在骑楼下,舒亚米蹦蹦跳跳地下车。
“颜妈,佳豫在吗?”
恍若进入自己家中一般,她自动拉开纱门走进客厅。
“在啊,还在三楼睡觉。”正在客厅看着回放韩剧的颜妈指了指楼上。“昨天佳豫她哥带了一票朋友回来,大概都睡在三楼的通铺里,你上去可别被吓着。”
“我知道了。”舒亚米笑容可掬,后脑勺的马尾随着她的心情喜悦摇摆着,一路咚咚咚跳上三楼。
要她怎能不高兴?
两个星期前,她对暗恋了三年的大哥告白,原本是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不成功便成仁,岂料大哥竟一口答应,喊在嘴里的那声“小妹”,说有多柔就有多柔,柔得她的心都快化了。
大哥是谁?呵呵,大哥就是佳豫哥哥的同学啦。
虽然高中毕业好几年,但她和佳豫始终保持联系,三不五时便到她家串门子,正因为如此,才会认识大哥。
还记得第一眼看到大哥时,她的眼像是被雷打中,怎么也转不开眼,只能傻傻的看着他。
她知道,那种万般甜蜜在心头的滋味,就叫做爱情。
在坏男人当道的时代里,大哥俨然像是幽谷中的兰花,冰清玉洁,出淤泥而不染……呃,那好像在形容是莲花?算了,不管,反正大哥清俊优雅,精致细腻的五官揉合出教人脸红心跳的俊颜,俨然像是白马王子般翩然来到她的面前,踏进她从不为任何人开启的心房。
他们以大哥、小妹相称,于是她恋爱了。
暗恋了三年,如今开花结果。
今天她扬着找好友的旗帜,其实是与他相约在此见面。
交往不到一个月,周遭的人根本还不知道他们正在热恋中。
嗯,为了不露馅到通铺找大哥之前,先绕到佳豫房里报告自己刚搬家的新地址,免得太过明目张胆反而导致两人恋情未满三个月便曝光告吹……呃,那好像是怀孕才会用上的招术吧?
算了,反正她心情好,怎么说都对。
她笑咪咪的敲了敲佳豫的房门,一如往常地不等回答便推门而入,才刚要开口叫她起床,却在床上发现两抹人影。
她震愕地想要赶忙退出,余光却瞥见佳豫身旁男子的脸孔──好友的脸埋在被子中,身旁的男人则半盖着被子,由于没遮盖到他的脸,她清楚地看到大哥的睡脸和赤裸的上身,也看见佳豫裸露在被子外的一双纤细长腿。
“轰”的一声,暴雷没有预警地兜头打下,震得她心慌意乱,脑袋一片空白,喉头干涩难语。
这是怎么回事?!她在作梦吗?
揉了揉眼再闭了闭上眼,张开时,男人和女人依旧躺在床上,睡姿未变,两人弯成幸福的角度互嵌着对方。
心重重地撞击了下,她连退了数步才稳住了身子。
不是梦啊,那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大哥说:他爱她,至死方休。
大哥说:她会是他唯一的小妹。
大哥说……说什么?她忘了,脑袋空白得快要忘了自己是谁。
她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惶惑地站在这看似陌生又熟悉的房间,突然的,她的心惊慌起,张惶失措地想逃离这令她痛苦难挨的地方,一路往楼下狂奔。
“欸,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颜妈看着的下楼梯的舒亚米。
舒亚米什么都听不见,她身子摇晃着,转身撞上客厅旁的矮柜。
“锵啷”一声,她恍神得很严重,分不清楚那是身旁撞落的花瓶碎落声,还是心碎的回音……
第一章
靛蓝的天空吞噬了如斑斓火焰般的晚霞,繁华的城市渐渐打上了霓虹五彩,呈现万家灯火的融融美景,刚下班的人们在这个时候,通过了快教人抓狂的交通瘫痪时间,回到家中再开另一个战场。
而这家也不例外。
邻近郊区的一整列旧式公寓五楼,厨房里有人正与锅碗瓢盆努力奋战着──瓦斯炉上正炖着一锅红烧牛肉,另一头的炉台上正快速地热炒青菜,而另一头流理台上,菜刀剁剁剁的声音打从下午六点之后就没停歇过。
不到五坪大的厨房空间,放进冰箱和厨房用具之后,再站上两个并肩作战的女人,变得更狭窄她们战得额上挥汗如雨。
就在忙得人仰马翻之际,音量开到最大的生日快乐歌蓦然响起──那是电话设定的铃声音乐。
“亚米,电话响了!”负责热炒的大厨林与彤尖声喊着,就怕声音盖不过外型超老旧,但声音像打雷,一副快要寿终正寝的抽油烟机。
“我去!”菜刀一搁,舒亚米双手在围裙上头抹了几下,冲进客厅里接电话。
“喂?”她气息稍嫌紊乱地喊着,脸色因忙碌而不悦,口气有点不佳。“谁啊?”
“你妈。”舒若男在电话那头懒懒地喃着。
“妈……”舒亚米翻了个白眼。“你干么在这个时候打电话回来?”
厚~ 明知道今天最忙了,还偏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找碴啊?
“你在忙什么?”
“不就是为了你?”她不由得再翻个白眼。“你说今天要带你的男人回来,所以我才拜托与彤帮我弄一桌好吃的,现在正忙着呢!”
二十几年来,她始终和老妈相依为命,如今老妈再次找到长期饭票,打算梅开二度,有人愿意接手这个脾气暴躁又倔又爱跟孩子冷战的老妈,她这当女儿的绝对是举双手赞成,所以她才会很认命地准备一桌丰盛的晚餐,给老妈挺足面子。
只是,节奏一旦被打乱,很难再修正的耶。
“哦,与彤下厨,看来今天有好料可以吃了。”舒若男呵呵笑着。
“想要有好料吃,就别打扰我。”她高分贝地喊回去。
“好好,我只是要告诉你,最晚再三十分钟我们就到家喽!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舒若男压低音量。
“妈,太强人所难了啦,哪有人第一次见面就叫对方爸爸的?”拜托,如果是二十年前也许还办得到,现在她年纪也不小了,那种话她是死也说不出口的。
“好啦、好啦,那至少要叫席先生,好吗?”
“这有什么问题?”席先生嘛,OK 的啦。“就这样,不跟你多说了。”
“待会见。”
舒若男噙笑收起手机,身旁的男人随即靠过来。
“怎么样?亚米怎么说?”席禀成有些紧张地交握着泛着手汗的掌心。
“能说什么?”舒若男笑得一脸神秘,脸上有着一抹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狡点和天真坏心眼。故意整他,让他紧张。
眼前的男人,双鬓有些发白,眼角多了点鱼尾纹,虽说是上了点年纪,但他绝对是好看的。
“你干么对我卖关子?你没感觉到我很紧张吗?”席禀成有点小埋怨地道。
“何必紧张?”她一副好笑,大眼转了一圈。“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
“谁是媳妇,谁是公婆?”他皮笑肉不笑的问。
“哎呀,都一样,倒是你儿子呢?不是说好了七点在这里碰面的,怎么还没见到他?”
“应该差不多了。”他喃着,从西装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才刚要拨出号码,眼角余光瞥见一辆黑色房车驶到眼前。“来了。”
舒若男探去,只见车子刚停稳,驾驶座上走下一个男人。
席斯柔一头利落清爽的短发,立体如雕塑的五官让人很难不多看他一眼,黑色西装外套将他高大挺拔的身形衬托得更伟岸,配上那双包裹在西装裤底下的精实长腿,他俊美伟昂得像是西腊神话中的阿波罗太阳神。
尤其当他噙着温柔笑意时,恍若可以溶化北极冰山般的耀眼炽烫。
“爸。”难能可贵的是,他非常孝顺而贴心。
“柔柔,你来了。”席禀成拍了拍他的肩。“来,她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舒阿姨。”
席斯柔抬眼,双眼如落在湖水中的宝石般激亮着。
尽管舒若男有些年纪,但保养得当,风韵犹存,如果母亲还在,大概就像她这个样子吧。
“怎么没叫人?”
“舒阿姨,抱歉,我没想到是这么年轻漂亮的阿姨,让我有点吓到,如果有失礼之处,还请多包涵。”
舒若男黑白分明的大眼瞅着他一会,就当他感到不自在时,她才懒声道:“不用客气,往后都是一家人了,哪里还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更不用说什么包涵的话。”她语气直爽大方,没有半点矫情。
席斯柔闻言,打从心底对她升起不少好感。
“好了,上车再说吧。”席禀成催促着,拉着她坐进后座。
“知道地址吗?”舒若男轻问着。
“知道。”席斯柔点点头,车子平稳地转进已经逐渐恢复畅通的车潮里。
黑色房车在街灯映照之下,在灰色的大街上刷出劲影,朝目的地驶去。
“是这里吗?”席斯柔将车停在父亲先前跟他提过的地址大门前,抬眼看着这栋旧型公寓。
“没错,就是这里。”舒若男率先下车。“我家在五楼,先跟你们说,没电梯的哦。”
“有什么关系,就当是运动。”
“是啊,食前百步,食后百步,才是健身延年之道。”舒若男笑挽着他的手。“席先生,还紧张吗?”
“我的心快跳出来了。”
“没用。”她呵呵笑着。
“紧张而已,不用拿这么犀利的词骂我吧。”他佯怒。
“随口说说而已,这么容易生气?”她依旧笑着。“早知道刚才回来的路上就该去买些退火的青草茶,你很需要……”
两人一搭一唱地走上狭窄的楼梯,席斯柔则是安份地退在几步外,努力地不打扰正在热恋中的情侣。
不管是几岁出现的爱情,始终是爱情,令人尝尽酸甜苦辣。
看见单身二十几年的父亲能够再寻得真爱,他打从心底为他感到开心,因为他也懂得找到另一半时,那种要美人弃江山的冲动。
他的爱情,在几个月前突然消失。
消失得莫名其妙,直到现在他依旧一头雾水。
唯一留给他的,是胸口始终不规则的痛。
“柔柔,到了。”
耳边听见父亲慈爱的提醒,他猛地回神,发觉自己竟从一楼恍惚走到五楼,实在有点糟糕。
“爸,加油。”他拍拍父亲的肩,缓和他紧绷的情绪。
“我会的。”席禀成用力地咽下口水。
舒若男看了他们父子一眼,好笑地摇摇头,推开那扇看似随时都有可能被人一脚就踹破的门板,走进温暖、充斥饭菜香的屋内。
小小的空间,却圆满地呈现出家的味道。
“亚米,我回来了。”舒若男招呼着他们在沙发坐下,接着朝厨房方向喊着。
亚米?席斯柔在坐下的瞬间蓦地抬眼。
舒阿姨……亚米?舒亚米?!
是她吗?!
黑曜石般的眸清润地闪着光芒,紧盯着进出厨房的身影。
然而他失望了。
走出来的女子一脸冷艳,不是他的小妹。
他的亚米纯真可爱,巴掌大小的脸上有着立体的五官,细细柳眉下搭着柔美大眼,挺直的鼻梁下是张粉嫩水滟的唇。
那个女人不是他的小妹。
“来了、来了!”
正思忖着,厨房内再次闪出另一道身影,一头长发有些凌乱地扎成马尾,几绺过长的发丝垂落在双鬓和细白颈线上头。
“小妹!”席斯柔霍地站起身。
刚走出厨房结束奋战的舒亚米,闻声看去,嫩唇微张,当场呆愣、风化,碎了一地。
“舒亚米,给我一个满意的理由,否则我跟你没完没了。”舒若男坐在沙发上,平常的温润大眼冷酷得犹若寒风的斜飞骤雨。
林与彤捧着她精心烹调的红烧牛肉大口大口吃着,俨然不把这对母女设下的结界看在眼里。
唉,跟她们住了七八个月,个性也抓了个七八分。
安啦,不会有事的啦!
舒亚米目光东飘西跳地嗫嚅半晌,硬是挤不出半句话。
时间倒转,回到事发现场──当时她不由分说地拉着林与彤夺门而出,留下一脸震愕的席斯柔和傻眼的舒若男、伤心欲绝的席禀成。
最后,在等不到舒亚米现身的情况之下,第一次的会面就此草草结束。
送走席家父子之后,舒若男使出夺命连环Call,留言道:“不孝女速回,否则后果自负。”
于是在舒亚米还来不及整理好心情之前,就被林与彤拖着回到住所,面对舒若男的质询。
“没有为什么啊,只是我看他不顺眼嘛!”好一会,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谁?”
“什么谁?”她吹着口哨,看向窗外远方。
别人万家灯火,和乐融融,为什么她却得饿着肚皮听训?
全都是那家伙害的!那个恶魔,浑球!
“你还跟我打哈哈?!”舒若男拍桌,B的一声,站起身指着她挺直的鼻。“舒亚米,你说的他是谁?”
“就是席斯柔啊。”舒亚米扁起嘴,一脸嫌恶。
和他分手,掐指算了算,也该有七八个月的时间了吧,而他,依旧如她记忆中那般昂藏不凡、清俊儒雅。
哼,披着斯文人皮的狼!
“席斯柔?”舒若男微愣。“你认识他?”
“倒霉!”她哼了声。“他是我高中同学哥哥的朋友。”
从没想过有天会再跟他见面,更没想到再见面的状况竟是如此。
天底下那么多男人,为什么老妈偏那么碰巧地去“勾搭”上他老爸?这不是孽缘是什么?
她恨恨喃着,想到他刚才遇见她时的震愕和意外,她不由得撇嘴冷笑。
怕了吧,他作梦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她这个可怜被始乱终弃的前女友吧?
别说他怕,她也吓了好大一跳,以为他从梦境追到现实世界来了,不知道她那时的表情是怎样?气势够不够硬……唉,她拉着与彤落荒而逃,哪来的气势可言啊?噢,有够孬──自我厌恶中。
“关系好远,你为什么讨厌他?”舒若男眸中温度缓和了几分。
大脑硬牒自动运转,将几个月前的事一条一条地抓出,轻呀了声,她记得之前她家女儿跟她说她交了个男友,似乎也姓席。
“因为他那个人令人唾弃。”她翘起鼻头,说话从鼻子哼气,恍若对他不屑到了极点。
“怎么个唾弃法?”她横看竖看都觉得那个孩子讨喜极了,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到缺点,想被唾弃?很难。
“妈,你不知道啦。”舒亚米坐到她身旁,嘴脸像极了专门吗人舌根的三姑六婆。“他很机车的,仗着外表条件好,所以身边的女人一个换过一个,而且还对我同学始乱终弃,同时六劈耶,你知道吗?”
舒若男冷眼打量着她唱作俱佳的表情。“他的条件好,换女伴像换衣服,基本上也没什么不对,毕竟只是交往,又还没结婚,也没给承诺不是吗?有条件的人本来就可以在婚前多挑几个好的,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妈,就算他已经说了这辈子对我同学爱到至死方休的,也该可以劈腿吗?天底下哪有这种事?”舒亚米哇哇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