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一诧,神情故作平静,没立即做出回应。
却听齐旭已接着说:“昨晚我爸会邀你进名扬打拚,显然并不清楚你的真实身份,优人应该也全然未知,舒妤呢?你告诉过她吗?”
范翼先是镇定地注视对方,静默两秒,才缓缓开口,“舒妤知道。我是直到前阵子才向她吐露。
她知道我不会认祖归宗,也认同我的决定。”
他揣想着,齐旭已向他提起他的身世秘密,究竟有何目的?为何没在昨晚的饭局就向大家公开真相?
今天虽是第二次见面,但齐旭已的个性很深沉,不若齐优人的情绪明显,他一眼就知对方对自己的好恶观感,却猜不透齐旭已对他存什么心眼?
“我是来劝你认祖归宗的。”齐旭已薄唇淡勾,直接道明意图。
闻言,他一怔,随即一口否决,“我不会改变初衷。”
“先别急着否定,听我几句忠言,再做考虑。”齐旭已已能猜到他的回答,俊容面露一抹亲切笑意,“如果,你打算来名扬,我当然竭诚欢迎,会将你视为未来妹婿,特别训练。只要你耐操、耐磨、有真本事,我保证三年时间,让你升到副总经理。不过,我倒以为你还有另一条路可选,而那个挑战,会更具刺激性,更有成就感。”他对他暗示提醒。
“继承伊藤集团?”范翼微眯眸,半点意愿都没有。
“不用我说你也清楚,日本伊藤集团的雄厚财力,远远超过名扬集团十数倍。伊藤家族是日本的贵族世家,伊藤集团在日本的百货事业已有百年历史,不仅在日本拥有几十间大型百货公司,在海外亦有不少分店据点。
“同为百货业起家的我父亲,曾有意跟伊藤旗下的百货事业合作,将分店拓展至日本的百货业,不料却被伊藤的当家轻视羞辱,甚至阻断父亲想在日本独自设点开分店的计划。我父亲唯一在商场惨赔一局、跌的大跤,就是因伊藤信雄。”齐旭已向他道出上一代曾有的恩怨心结,这事妹妹自是不知情。
闻言,范翼神情惊愕。他怎么也没想到齐父会跟老头子有过结!
“虽说,那已是将近二十年前的旧事,如今也没几个人知情。但如果我爸知道你的身世,是否还能全然信任你入主名扬,毫无芥蒂地栽培你?”齐旭已故意这么说。
以父亲个性,即便知情,且知道范翼对没感情的祖父其实心生痛恨,父亲也不会将过去的恩怨牵连到范翼头上,他不过借故拿来刺激范翼而已。
“既然有顾虑,我不去名扬,我自己一个人也能闯出一番局面。”范翼目光炯炯,宁可自己奋斗。
“我相信你可以。但要白手起家,开创一番事业,需要多少时间?以平常人而论,奋斗二十年未必能功成名就,但我看出你有潜藏的资质,了不起缩短为五年、十年?你进名扬,可以三年有成,若舍弃名扬这个垫脚石,需多花几倍时间,才能达到相似的社会地位跟成就,不过最重要的是,你要舒妤等你多久?”齐旭已详细分析。
范翼眉头一拢,并非不悦,因为清楚齐旭已所言是事实。
他对自己再自负,再有自信,仅凭一人单打独斗,也得付上至少多一倍时间。
“你不妨先放下内心那抹自尊跟怨恨,选择一蹴可几的路——当年,我爸是先跟伊藤集团的少东,也就是你生父接触,原以为身为副总裁的他能做主,不料被当家主事者硬生生驳回。
而伊藤信雄的偏见,是因身为日本贵族之后的优越,及始终存着日本帝国思想的高傲,他严厉排挤外来者,拒绝外资渗入,不论东西方。
“他曾轻蔑你的血统不纯正,如今却不得不巴求唯一的血亲,接管他的王国事业,无法忍受旁系及外来人瓜分他毕生巩固的江山。你既痛恨他曾对你和你母亲加诸的伤害,就该反过来将他一军。”齐旭已唇角一弯,笑得意有所指。
闻言,范翼瞠眸怔愕。“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是你现在所想的意思。你是聪明人,我不会看走眼。”齐旭已自沙发起身,话至此已经足够,他准备告辞。
他朝同时起身的范翼,拍了下他肩头,“我很期待,你打一场动荡日本商界的大胜仗。”
那日,齐旭已的一番话,比起先前齐父的话,更令他心生震荡,翻转他许多既定的思维,以及过往被捆绑的心。
“什么挑战?我不要你去蹚伊藤集团的浑水,不稀罕你继承伊藤集团,不要你再成为别人的棋子,人生被摆布!”齐舒妤听完他的决定,情绪激动,非常反对。
“我不会愚蠢到成为别人的棋子,我会成为王者,掌控全局。”范翼目光炯炯的对她信誓旦旦保证。
齐旭已说得没错,跟那老头子划清界线,只是一种消极方式,如今的他,有本事跟自信能挑战老头子的权威。
现在是老头子一再放软身段,要求他返回伊藤家,他该反过来利用。日后对老头子投出震撼弹报复,拿伊藤集团来向齐父提亲,那亦是替齐父出一口陈年怨气,更能让舒妤得到荣华富贵。
“我说了,我不稀罕伊藤集团的财富!你别被大哥算计,他是只狐狸,他的话不可信!”她愤愤道,气大哥竟找他乱出主意,而他还真被说动了!
“舒妤,这是我自己深思后的决定,不是你大哥替我做的选择。”范翼强调,齐旭已不过是适度提醒他罢了。“我做这个决定是忠于我自己。因为爱你,我要给你我能争到的一切,还有我们未来的孩子。”他蛰伏在心底深处的野心,因她而苏醒。
为了她,为了他们的下一代,他有满满的冲劲去战斗。
第11章(2)
“我说我不要,你听不懂吗?”齐舒妤气怒地抡起拳头,就往他胸膛捶打。
她不要跟他分开,不要他闯进那复杂的家族,去争权夺利,去依附他恨得牙痒痒的祖父,去得那他原本不屑一顾的金山银山。
“舒妤,相信我,给我两年。不,只要一年时间。等我,好吗?”范翼好言好语意图安抚她的情绪。
“不要,不要!就算分开一两个月都不要等你。你如果真去日本认祖归宗,我们就——就分手!”她眼眶含泪,不惜以分手威吓,因他的决定太过坚定。
她出口的字眼,教他心口一扎,差点想收回这个翻转人生的计划。
范翼拉起她紧握的粉拳,摊开她一边手心,在她洁白手心放一朵小巧的、白色的纸玫瑰。
齐舒妤怔然,看看手中他不知何时折的纸玫瑰,又抬眼看看他。
范翼深情地睇凝她蓄上水雾的美眸,深情款款的说:“这是我要委托你的重要设计Case,以白玫瑰为主题发想,替我设计婚戒和一套白纱首饰。
“我这辈子唯一想娶的女人,就像白玫瑰,美丽娇贵,纯真可人。她需要在温室被细细呵宠照顾,才能一直绽放无忧笑靥,她虽不介意被移植到平凡的土壤,但那会害她失色,我于心不忍。”他大掌爱怜地抚摸她细致的脸庞、柔顺的发丝。
就因她不在意日后跟他过平凡的生活,他更不能让心爱的她委曲求全。
她是天生的公主命,而他要为她筑一座皇宫,将她视作公主,一辈子全心全意疼宠。
“舒妤,等我好吗?”范翼低声恳求。
“不要……”齐舒妤声音轻哽,泪水滑落。“才一朵纸玫瑰,就想要我等你一年……”她才不要承诺他。可为何手中的小小纸玫瑰,很有重量,忽地占据她整个心房,深植其中。
“以后,它会变成一年四季都绽放的白玫瑰。”他深情许诺,见她情绪和缓,清楚他已安抚了她,说服了她。
他低头,亲吻她,绵绵密密的和她深深纠缠,要将她的味道收藏记忆,直等到两人下一次相逢。
两年后,日本,北海道。
白雪皓皓,覆盖一片银白世界,冷冽,纯净。
一栋气派的度假木屋别墅内,八十多岁的老者,白发稀疏,身着黑灰色和服,身子佝偻的坐在轮椅上,他满布皱纹的面容,一双迷茫的黑眸,怔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雪景。
“爷爷。”忽地,一道轻柔女声飘入。
坐在落地窗前发呆许久的老人,缓缓转过头,看向进门的美丽女子。
他内心很高兴,她再度来探望他,沧桑严谨的脸容,只是很轻微地颔首,没什么泄露内心的情绪起伏。
“外面雪停了,天气还不错,要不要去花园透透气?”她用日文柔声问道,边示意身后的看护先替他加添外套和毛毯。
老人只轻点头同意,没说话,任由看护推着轮椅,而她跟着他缓缓步离屋子,来到花园一隅。
“这里的白玫瑰也开花了耶!”美丽女子笑说。白玫瑰成为她的最爱,而她所到之处,时常可见,即使是寒冬。
这里的数盆玫瑰是从温室被移出来观赏的,也让它们能吸收些自然的光线和空气,若稍晚又下起雪,便会被佣人再移回温室保护。
老人望着因冬雪覆盖已无生气的花园,因被刻意摆出的几盆美丽花卉,而显得娇颜灿烂,生气勃勃,一如身旁美丽娇贵的女子。
她是他的孙媳妇,台湾名扬集团的千金女。
当初,孙子愿意回来认祖归宗,他虽然对孙子的血统不纯,心生芥蒂,却仍一步步交出伊藤集团的主导权,就因孙子的资质才能,令他折服与惊叹。
他为了说服孙子回来,一再放宽要求,给予他有选择妻子的自主,但心里仍筹算着要为他安排最合适的对象。
万万没料到,当一年后,孙子在他确实交棒,坐上伊藤集团的总裁之位时,竟向外界宣布,将与台湾的名扬集团联姻,娶名扬总裁的独生女为妻。
他当下无比震愕,怒声强烈反对,要孙子无论如何必须选择日本妻子,且不能让伊藤集团被外资渗入,合并经营权。
卸下所有实权的他,一夕间成为一个无用老头,孙子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独断而为,甚至有本事让家族其他人都支持孙子的联姻决策。
他这才惊觉,孙子打一开始就没真的听从他,在他逐步交权的同时,孙子亦暗中在旁系亲属、集团干部间,拉拢自己的人脉与收买人心。
他在气怒之际,却也只能输得无话可说。
孙子果真一如他当年初见时,就没看走眼。从一个九岁孩子眼中,看到那难得一见的刚毅炯亮神采,印证了在成年后,在他仅仅花了一年时间,便一跃成为伊藤家族与集团的真正王者,而非他的棋子。
当孙子带着准未婚妻来见他,他绷着脸,没好脸色,甚至打算要看护将坐轮椅的他推离开。
他不愿见外来者,不承认台湾来的准孙媳妇,非常介意伊藤本家的血统,将在下一代,变得比分家更淡、更薄弱。他对纯正血统,有严重的偏执和洁癖。
下一刻,因对方一声标准日语,轻唤“爷爷”,教他不禁转脸,定睛看向她。
不可讳言,她是美丽娇贵的千金女,气质高雅,就可惜不是日本人。
“我大学是副修日语,以后可以跟您沟通无碍。”面对初见面没好脸色的伊藤信雄,齐舒妤笑咪咪,庆幸她懂日语,不需要透过翻译帮忙。
原本,她因对方曾伤害范翼和他母亲,连带对对方心生怨怼,但在与范翼分开的一年时间,她成长不少。
不仅在珠宝设计上获得不少成就,在处事为人方面,也学习很多,尤其母亲一再对她谆谆教诲,要她将来成为范翼和他祖父和好的桥梁。
她一开始不能认同,更没打算日后对对方和颜悦色尊重,母亲却表示,就算长辈再有不是,终究是长辈,没有他们,就没有后来的晚辈。即使父不慈,子仍需要尽孝,那是为人子女的本分。
她虽懂这道理,却心有不服。但细想是因有他的存在,才有范翼的父亲,才有范翼——她所爱的男人。
追本溯源,她似乎不再一味厌恶还未谋面的伊藤信雄,愿意改变既定想法,将来等到见面那日,她会试着先主动对他亲近、示好。
一开始,阿翼的祖父对她仍很冷淡,偶尔见面,她主动嘘寒问暖,他通常面无表情,没多少回应。而阿翼要她不需要特地去讨好他,她并不觉得受委屈,也没特别去伺候对方,就只是笑脸相迎而已。几次过后,她隐隐感觉,祖父其实对她的态度慢慢在改变。
“阿翼没来?”伊藤信雄缓缓开口,奇怪至今不见孙子现身。
孙子跟她常是形影不离,对她非常呵护疼宠,但与他的关系,一直仍是僵冷状态,若非她主动要求来探望在这里独居养老的自己,他恐怕很难见到孙子一面。
自他交出实权,且被孙子反将一军后,他一夕之间彷佛老了很多。
刚开始,他内心充斥不甘和愤怒,渐渐地,因远离商场、远离人群,他的心开始平静沉淀,也逐渐回顾起自己的一生。
他心生许多感慨、怅然,甚至亏欠和懊悔。
就因他的偏见、执拗、刚愎自用,他亲手斩断跟儿子、孙子的亲情,他成为除了钱财,什么都没有的孤单老人。
他开始感激孙媳妇。从一开始的排斥,渐生好感与喜欢,因有她的缘故,他与孙子的关系不再是隔着厚厚的冰层,虽表面上两人都无话可说,可各自心里明白,那长年结成的厚冰层,正慢慢地、一点一滴地在消融。
“刚到时,阿翼接到一通电话,他说会谈很久,让我先进来看您。我想他一会进房间没看到人,问佣人后会来这里会合的。”齐舒妤轻声说。
“身体……还好吗?”伊藤信雄将视线落在她微微拢起的腹部。她一来,他便想关心询问,又怕被误以为只在意她腹中的继承者,是以直到这时,才有些不自在地问起。
“昨天去产检,已经知道性别了。今天要阿翼一起来看您,是要向您报告的。而且,阿翼说要请您为孩子命名。”齐舒妤温柔一笑。
这段时间,她已懂得观察祖父脸上的神情变化,以及他的心情。
每每来探望他,他其实很高兴,却不太会形于色;他关心曾孙,也真的关心她的身体,却不善表达,也顾虑多说什么被误解,引来阿翼不高兴。
“真是……阿翼的意思?”伊藤信雄难掩惊愕的探问,就怕是孙媳妇说来安慰他的。
“嗯,是阿翼自己提的喔。”齐舒妤强调。
在伊藤家的传统,孩子皆由最年长的长辈命名,但因阿翼和祖父有心结,她原也担心他会连命名权都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