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渊愁啊,照这架式,她怕不是要一直宅到伯府出孝,然后就直接回宣城?
越想齐渊就越愁。
「世子,国公爷让您去书房见他。」外面响起少砚的声音。
「知道了。」齐渊隔窗应了一声,收拾起心情,整整衣冠,老实去见父亲。
年过不惑之年的定国公一身居家常服坐在书案后,看着儿子从外面走进来。
「见过父亲。」齐渊规规矩矩地给父亲行礼请安。
定国公齐盛挥了下手,「坐吧。」
齐渊便走到一边坐下,坐姿端正,背脊挺直。
齐盛又将儿子上下打量了一遍,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我替你找人问过了。」
齐渊一脸莫名,什么情况?
齐盛完全无视儿子的一脸懵逼,继续说道:「严大人说,程山长的要求之一就是,女婿得扛揍。」
齐渊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激动地喊了声,「爹——」
齐盛嫌弃地看着儿子,「这个要求不能说过分,程大姑娘的脾气是挺大的,你要扛不了揍,很容易发生点安全意外,不利于家庭和睦,对姻亲关系也大有损伤。」
齐渊下意识地挺直腰背,申辩道:「我已经在军中开始历练了,身手现在好多了。」
「跟程大姑娘比呢?」齐盛轻飘飘地扔了一句过去。
齐渊没趣地摸鼻子,席姊姊那战斗力他目前确实比不了。
受马贼事件的剌激,去年一回京,他就找到父亲要求习武,到军中历练。
机会父亲给他了,而他也抓住机会了,这一年武艺大有长进,再不是一年前的弱鸡。
「程山长说,比起皇家,他更中意我们家。不过,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女儿得先中意你。」齐盛说到后面已经忍不住带了几分调侃,「她中意你了吗?」
齐渊瞬间觉得被亲生父亲给捅了一刀,扎心了!
「爹——」是亲生的吗?
面对儿子控诉的目光,齐盛笑了,「这一时半会儿的她走不了,你自己得抓紧,别大意。听说有几家家有劣子的,正想寻个厉害媳妇儿替他们管教不成材的儿子呢。」
焊妇那也是有市场的!尤其是一个有背景的悍妇。
「还有抢的?」齐渊惨叫,席姊姊都把她自己名声搞成这样了,还有人抢?就不能给他点活路吗?
齐盛老神在在地欣赏儿子被踩到痛脚的模样,然后才不咸不淡地道:「有眼光的人到底还是有的。」能被皇帝看中的儿媳妇人选,肯定有其过人之处。
只可惜现在大多数的人都被表象蒙蔽了,以为席五娘就是粗鲁野蛮、不识大体的粗鄙妇人,却忽略了她的大局观及处事魄力。
大家族的当家主母如果没有那种大魄力、大决断,那这个家族是走不长远的。
如果儿子真的能将人娶回来,三代之内定国公府都可无虞。
现在就看儿子到底能不能把人拿下了。
目前看来,他儿子还是占据着极大优势,至少在这位伯府大姑娘跟前挂了号,脸熟,还有一定交情。
但这也只是目前的优势,一旦有什么意外,诸如程大姑娘突然对谁一见钟情了,那情势立时就会翻转。
可以说,所有的主动权都在程玥宁手上,输赢只看她到底属意谁。
而被人惦记的程玥宁不知道有人在惦记她,正在自己的院子里指挥着丫鬟婆子动手做果酒。
拜某世子所赐,今年夏天她水果吃到吐,瓜果类又大多不耐久放,程玥宁秉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决定开发水果的其他用途。
她这做果子酒的手艺也不是什么高大上的独家秘方,不过是乡野市井里主妇间流传的普通版本,工艺粗糙得很,酿出来的果子酒也就乡下人家喝个新鲜,但至少这给了她处理多余瓜果的办法。
「姑娘,这果子酒做好了,是不是要给齐世子送几坛去?」
程玥宁本来想说这种乡下土方子酿出来的酒给国公府的世子当礼物,没得寒碜人家,但转而一想,毕竟果子是他送来的,送几坛也算回馈主家,便点了点头,「嗯,酿好了给他送两坛吧。」
于是齐渊的两坛果子酒便在程玥宁心念转动间险险地保住了。
晚秋的风有些凉,枝头原本的葱绿已经逐渐枯黄掉落,守孝的安远伯府却在这个时候迎来了客人。
来客是现在的老安远伯夫人柳双凤的娘家舅母,柳双凤出身原是地方大族,父亲如今时任甘州剌史,母亲早逝,如今随父亲上任的乃是她的继母。
而这次来的娘家舅母,夫家是一方知府,此番进京为的乃是儿子参加来年科举。
舅母方菱是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妇人,一头的珠翠,宛若一个暴发户一般,跟在她身边的一对子女却是让人眼前一亮。
男子面若冠玉,身材挺拔,少女文弱秀气,纤瘦窈窕。
因为来的是伯府当家主母的娘家人,所以安远伯府所有的主子都出现在柳双凤现居的「荣喜堂」会客。
大约美人对美人总是会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席婵娟和吕玉婵这两位年岁相仿,名字又都含着一个「婵」字的少女彼此表现得很是热络。
江姨娘之子席烨和吕华阳也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原本席泽林与表舅吕华阳的身分应该更亲近一些,但是一则他如今身分不同,二则他年纪太小,两人没什么共同语言,反倒是已经入书院读书的席烨跟对方有话可聊。
席二郎一家不过是来凑个数,全程也只简单的应酬几句。
至于程玥宁,她也只是来应酬一下,现在正略显冷清地孤单坐一旁。
席二郎的夫人吴秋荷见小姑子一个人孤寂地独坐一旁,如他们一般被人冷落,便对身边的大女儿说了一句话,六岁大的小姑娘便走到自家姑姑身边去。
「姑姑。」
听到侄女软糯的声音,程玥宁不由笑着伸手摸摸她的小脸,问道:「怎么了?」
「我能跟你说说话吗?」席玉佳微扬着下脸,一脸诚挚地问。
程玥宁伸手将她抱上自己的膝头,搂着她笑着说道:「当然可以啊。」
因为年龄渐大,已经很久不曾被人抱在怀中的席玉佳突然被姑姑抱在膝头,一时绯红了小脸,娇羞得不行。
程玥宁不禁失笑,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小脸。
小姑娘的脸皮真是滑嫩,如同刚剥了壳的鸡蛋般光滑细嫩。
正跟舅母说话的柳双凤眼角余光瞟到那一幕,心里陡的一慌,她们似乎冷落小姑子了。
「母亲,您与舅太太说话,我跟姑姑有些事先去书房了。」席泽林此时突然开口打破了此时貌似其乐融融的场面。
柳双凤心中慌乱之意更大,知道这是儿子对她也有所不满了,但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笑着说道:「哦,那你们去吧。」说着,又冲小姑子点了下头,「麻烦妹妹了。」
「那我先告辞了。」程玥宁正好也待着无聊,借机脱身。
「佳佳要不要跟姑姑一起去书房啊?」
席玉佳看了眼母亲,然后点头,「要。」
程玥宁一笑,一手牵了一个,便带着侄子侄女往荣喜堂外走。
安远伯的书房那不是谁都能随便进的,就是如今的老夫人柳双凤也不被允许随意进出,但整个府里只有大姑娘是例外。
姑侄三人去的是外书房,内宅那地方三个人都不是很喜欢。
进了自己的书房,席泽林就非常正式地朝着姑姑施了一礼,一脸歉然道:「是母亲失礼了。」
程玥宁不在意地笑道:「没事,亲家舅太太刚来,自然是要以她为主,断没有喧宾夺主的道理。」
席泽林眉头微蹙,「她们刻意了些。」他虽然年幼,却不傻,也不瞎。
程玥宁伸手在他头上抚了抚,道:「阿林,这世上没有人能做到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不愧己心就好。」
席泽林点头。
程玥宁又转而对席玉佳俯身问道:「如今可入学了?」
席玉佳摇头,「父亲说——」
程玥宁直接打断,「别听他的,自己大字不识一箩筐,却还要耽误你,到时我找他说去。」略顿了顿,又说:「想识字吗?」
席玉佳用力点头。
「阿林,把你的启蒙读物拿一本给佳佳。」
「好。」席泽林完全没有异议,很快便从书架上拿了本启蒙书递给堂妹。
「左右无事,我和佳佳在这里陪你练会字吧。」
席泽林点头答应。
于是姑侄三人一人独自在练字,另两人则一个手把手地教,一个认真地学着握笔和运笔,书房内气氛十分融洽。
过了不知道多久,席泽林一篇大字就要练完的时候,门外有人回禀,「伯爷,定国公府有帖子来。」
「拿进来。」席泽林放下手里的笔,在书案后正襟危坐,虽然年纪尚幼,但一府伯爷该有的仪态他是不会允许自己出错的。
进来的是先世子的心腹管事,如今的外院管事李路,程玥宁回伯府的第一夜就曾在四哥处见过他。
席泽林将帖子看了看,抬头看向姑姑,「定国公夫人请府里的女眷去赏兰花。」他心里很清楚,定国公府之所以跟安远伯府扯上关系,那是因为大姑姑的原因,凡有关定国公府的事他都要求先禀到他这里来。
程玥宁沉吟片刻,发出一声轻叹,道:「让你母亲准备准备吧,你二姑姑的年纪也到了,等出了孝刚好及笄,现在是应该跟各府走动相看起来了。」
席泽林没有问为什么大姑姑不操心自己,因为他知道大姑姑还有生母和继父在,她的婚事自有父母高堂作主。
而且他也看出来了,大姑姑并没有留在京城的心思,若不是考虑到二姑姑的婚事,只怕定国公府这样的帖子,大姑姑根本就不会想让他答应下来。其他府的帖子,母亲应了大姑姑不去便不去了,但这定国公府的帖子,大姑姑即使不想去也得去的。
毕竟人家本来冲的就是大姑姑的面子,府里答应了大姑姑却不去,那就是安远伯府落定国公府的面子,这是万万不行的。
如今的安远伯府风雨飘摇,他这个当家伯爷太过弱小,根本禁不起任何的风吹雨打,能跟定国公府拉上关系,这对伯府是有极大好处的。
为了伯府,为了他,大姑姑委屈自己做了许多的让步,可这一切府里的某些人却不知道,也看不明白,想想很是让人心寒。
「把帖子送进内院给母亲,让她派人回国公府信儿。」席泽林将帖子递给李路。
李路躬身接过,回了声是,「老奴告退。」向着屋里的三个主子施了一礼,他慢慢退了出去。
「阿林。」
「姑姑?」
程玥宁一边纠正席玉佳运笔的姿势,一边道:「你那个表舅,眼神带着轻浮,提醒你二姑姑离他远着些。看他年纪至少弱冠,便是没有成亲,屋里也必定有侍妾在,咱们伯府的姑娘就算是庶出,也不是他这样的能攀得上的。」
席泽林点头,刚才荣喜堂上的一切他也看在了眼中,对于表舅那种觊觎的目光他也甚为厌恶,更为厌恶的是表舅看到大姑姑时那轻视的神情。
轻视?他凭什么轻视大姑姑,就因为大姑姑不出众的相貌吗?
「对了,阿林。」程玥宁突然想起件事,抬头去看侄子。
席泽林疑惑地看过去。
「咱们伯府在城外是有庄子的吧。」
席泽林觉得自己有些心累,大姑姑果然什么都没放在心上,他只好说道:「之前分家时,大姑姑在城外还分了一座小庄子呢。」
「哦,这样啊。」程玥宁不好意思地笑笑,因为一直没把自己当成这府里的人,所以当时分家的单子她根本就没看。
如今的安远伯府虽然大家还都住在一起,但是实际上已经分家了,只等一出孝期就各自过活。只不过守孝期间的所有开支还是走伯府的公中,这也才有了之前席婵娟因为月例而吵闹的事。
「姑姑想去庄子上住?」
「嗯,府里来了客人,我不习惯,去庄子上住些日子。」
「哦。」
「既然我自已现在有庄子,就不问你了,我回去问桃红她们去,到时候就去那里待着。」
「姑姑,我能跟你一起去吗?」正在练握笔、运笔的席玉佳带了点怯怯地问。
程玥宁伸手摸摸她的包包头,道:「好啊,正好跟我做伴儿。」
席玉佳甜甜地笑起来。
席泽林也想跟着去,可他知道这不合适,他就算只是根桩子,现在也得把这桩子竖在安远伯府里稳住众人。
程玥宁带着侄女陪侄子在书房又待了一会儿,然后就抱着小姑娘离开了。
被姑姑抱在怀里的席玉佳脸上是满满的笑意,姑侄两人走到垂花门前时,就看到了桃红柳绿两个大丫鬟,还有席玉佳的乳娘和两个小丫鬟等在那里。
内眷一般是不到外院去的,尤其是伯爷书房那样的地方,所以伺候的人只能等在垂花门前。
程玥宁一路将侄女抱回了自己的揽芳院,直把跟着的乳娘看得暗暗咋舌。
大姑娘的力气真大,竟然一路将姐儿抱回来还脸不红气不喘,没事人一样。
「桃红柳绿,把我的东西收拾收拾,过几天咱们去庄子上住去,哦,去分给我的那个庄子。」最后她补了一句。
「是,婢子这就去收拾。」
两姊妹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到了了然,姑娘这是避嫌,也是懒得跟无关紧要的人应酬,直接想避开。
对姑娘的决定,她们姊妹也是赞同的,这位亲家舅母此时不合时宜的来访,总是透着一些怪异,就算为了明年的考期,但都到年底了,这是要在亲戚家过年的打算?他们完全可以过了年再来的。
而且那是老夫人的娘家人,姑娘又跟府里的人其实没有那么亲近,姑娘打算置身事外没什么不对。
丫鬟们收拾东西,程玥宁就领着小侄女在院子里翻花绳、跳格子,把小侄女累得满头是汗,但脸上却都是笑容。
等到小姑娘玩累了,程玥宁让她擦了擦汗,然后又喂她喝了些温水,这才让乳娘把她带回去。
送走了小侄女,程玥宁对丫鬟道:「我往日写的字都拿出来烧了吧。」
听到她这样的话,桃红柳绿都怔了下,但还是听话照做,先去将放着那些字稿的箱子找了出来。
然后主仆三人抱了字稿围在院中,一张一张地投向铜盆,袅袅的轻烟缓缓升上空中飘散开来,不留丝毫痕迹。
烧完了那些字稿,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婆子们过来收拾残局,那主仆三人却已经转身回了屋子。
对于姑娘好端端地在院子里烧字稿,院子里服侍的仆妇们心里也犯嘀咕,但只是狐疑一下并不会深究,反正她们姑娘总有她自己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