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本子她到底都是从哪儿淘出来的?平时也没见她看这些东西啊。
伸手将手里拿的那张纸摊开,又将上面的字看了一遍——
看完了话本就仔细揣摩揣摩,好好在家里应对你的表妹们吧,我跟爹娘出去散散心,归期不定。
这张纸是放在匣子最底层的,如果他没有翻看这匣子里的话本就没有机会看到它,幸好他看了,但是这上面的意思是不要去找她的意思?
这怎么可能?
他现在看不到她,心里简直七上八下的,看不到她人只看到这张留下的字条,鬼知道这上面的内容是不是她的真心话。
还叫他好好应对表妹?开什么鬼玩笑,他会去应付她们才有鬼了。
他肯定得去找她,她这么一个人待在外面他不放心,就算身边有岳父岳母他们,也无法阻止他不受控制地担心。
她到时候肯定还是生气的,否则不会连一个国公府的护卫都没有带。
可他还是觉得不安全!
不过要离京的话,还是得给挂职的衙门请个假,万一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由头。
想到这里,齐渊再也坐不住,从床上弹坐起来,「来人,准备热水。」
等国公夫人收到消息的时候,儿子已经带着少砚离京了,只给她留了一句「归期不定」,就这么一句!
国公夫人看着远方,神情有些失落——儿大不由娘!
第十二章 有妻有子万事足(1)
细雨落在湖面上,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湖面上残败的荷枝在细雨中颓然地瑟缩着。
雨中观残荷,让人无端地生出几许忧愁来。
「姑娘,您怎么哭了?」
「我哭了?」看着眼前雨景的人有些茫然伸手往自己的脸上摸了摸,湿漉漉一片,果然是哭了呢。
身边的丫鬟拈着帕子替主子拭去面上的泪痕,有些担心地问:「姑娘没事吧?」
「没事,只是这雨景看了让人有些伤感罢了。」
亭中像她们这样避雨的人还有几个穿着儒衫的年轻男子,有人好奇地私下打量着那主仆三人。两名丫鬟衣饰一看就知道出身大户人家,长得更是娇艳欲滴犹如并蒂一枝双生莲,明眸善睐、身姿灵动。
反观她们的主子,相貌上就差了许多,但那通身的气质神韵却非一般人能有,系着一领浅绿的绣竹披风,临风凭栏远眺,别有韵味,髻上一支碧盈盈玉雕步摇在微风中轻摇,发出珠玉脆鸣。
有眼光的人一下就能瞧出这是整只玉雕琢而成,浑然一体,造价不菲,绝非一般富贵人家,从她的发髻与其上的钗簪,能看出是位已婚的妇人。
程玥宁看着眼前景色,大约是触景生情不自觉流泪,让身边的丫鬟不由露出担忧神色,上前替她拭泪。
「姑娘,往里站站吧,别染了风雨,您现在的身子可受不得风雨之侵。」
打从回到程家,程玥宁身边的下人又都换回了以前的称呼。
对于桃红的建议,程玥宁以实际行动表示了同意,她往亭内退了几步,又顺手调整了披风,带了点儿自嘲地看着亭外的风雨说:「我呀,现在真是见风流泪,见雨伤情,这多愁善感的,我自己都不适应。」
桃红和柳绿都不禁一笑。
此时风雨中又有几人疾跑而入,来到这处湖边的亭中避雨。
一行五六人,其中被人护卫其中的是位锦衣绣裙的美丽少女,眉眼精致,身姿窈窕,正是君子好逑的目标。
几个书生礼貌地往更边上避了避,尽量跟两拨女眷保持些距离。
「还好找到了这处避雨的地方,不过姑娘身上的衣服都湿了,要是着凉可怎么办啊?」
一个嬷嬷样的妇人一脸担心又手忙脚乱地试图帮自家姑娘弄干身上被雨淋湿的衣服,但是这种情况下又能有什么好办法,不过就是拿着手帕之类的沾一下,让湿意减轻些罢了。
程玥宁三人却是不一样,雨开始下的时候她们本来就在亭里闲坐赏景,因此是一点儿没有被淋到,只是无奈被雨困在了这里罢了。
「桃红,给我拿点心出来,有点儿饿。」
「香酥小饼可以吗?」
「可以。」
桃红便从提来的食盒里取出一碟香酥小饼递过去。
程玥宁接过碟子,拈了一个小饼送到嘴边,当她的手从拢起来的披风里伸出来的时候,亭子里的人才看到她已经隆起的肚子,难怪她随行的婢女会提着食盒了。
她吃的并不快,但是一碟十几块香酥小饼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
吃完了小饼,拿帕子擦过手,旁边的柳绿就递了一杯热水过来。
她们出来的时候有带着保温效果的器具,保证不会让姑娘喝到凉水。
程玥宁慢慢啜了两口水,看着连绵不绝的雨帘,忍不住说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雨才会停。」
桃红在一边笑道:「姑娘不必担心,府里应该会有人来接咱们的,总不会让姑娘您被淋到的。」
「也是,我是杞人忧天了。」
「哒哒哒」急促而纷杂的马蹄声从雨中传来,而且渐行渐近,彷佛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听到这阵马蹄声,大家下意识地都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十几骑在雨幕中疾驰,当先一人锦衣玉冠,虽是一身湿透,但是却依旧无损他的俊美姿容万分之一。
看着那人在八角亭前勒马飞身而下的矫健身影,桃红柳绿异口同声地喊道:「姑爷!」
程玥宁看着来人,表情一开始有些怔然,然后眉心渐渐蹙起。
齐渊将缰绳随手一掷,大步朝亭内走去。
当他站到她面前的时候,雨水正顺着发丝滑过他的脸颊,衣服上滴落的雨水很快便在地上积出了一大片。
「宁姊姊。」齐渊满心欢喜地看着她,在看到她的这一刻,他终于将自己的心放到了肚子里。
程玥宁的表情却是慢慢沉下来,从袖中抽出帕子替他拭去脸上的雨水,开口:「这个月分的冷雨你竟然就这么淋着过来了,想生病吗?」
「我想早一点儿见到你啊。」
程玥宁将沾湿的帕子扔给一边的桃红,然后向后退了两步,「离我远些,我怀着身孕,你现在身上太寒凉了。」
「宁姊姊你一点儿都不高兴见到我吗?」齐渊有些委屈地看着她。
程玥宁不赞同地看着他,「能到这里找我,说明你已经去过家里了,既然知道肯定能见到我,早一刻晚一刻又有什么区别?你难道就不能在家里换身衣服喝碗姜汤,穿身蓑衣再来吗?」
齐渊不自在地低头避开她的视线。
程玥宁看向外面,「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才停,身上的湿衣穿久了要生病的。」她收回目光又看向他,「回去,现在立刻马上,然后让府里的人赶马车过来接我们。」
齐渊不想走,见状程玥宁眉梢一挑,「那我现在跟你一起走?」
齐渊立刻就说:「我现在就回去。」
「很好。」程玥宁满意地点头。
齐渊依依不舍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出了亭子,翻身上马,「我马上让人带马车来接你。」
「我等着。」她一直目送他离开,直到看不到身影。
「这位夫人。」
等人一走,程玥宁就看到那位美丽少女身边的嬷嬷走到自己面前,冲自己福了一礼。
「何事?」
「待会贵府的马车来了,能否载我家姑娘一程,我家姑娘是此地知府的千金。」
程玥宁看了那位目光仍旧没从雨中收回的少女一眼,摇头,「我会叫人帮你们去知府报信的,搭乘的话就算了。」
有一个长得太过出众的夫婿,有时也确实是件让人烦恼的事。
陌上翩翩少年,不知又撩动了谁家少女芳心。
嬷嬷有些怔愣,但最后还是欠身道:「多谢夫人。」
程玥宁微微一笑,「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
然后亭子里就没有人再说话了,又恢复了之前的相安无事状态。
没过多久,大概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有一辆马车停在了亭外。
「姑娘,家里来人接咱们了。」桃红扶住了自家姑娘。
柳绿提起了带来的东西跟上去。
「世子他们已经回去了吗?」程玥宁有些不信。
车夫回道:「小的不曾见过世子,只是开始下雨不久,老爷就吩咐我们驾着几辆马车出来寻找姑娘,小的有幸先找到姑娘罢了。」
程玥宁不由笑了一声,「看来倒是他最先找到我了,运气还挺好。」说话间她便矮身钻进了车厢。
等到马车辘辘地走远了,几个书生中有人忍不住开口道:「刚才那位夫人说世子,你们说是那位定国公府的世子吗?」
「废话,当然是了,程家的大姑娘嫁给了定国公府的世子,这事还有谁不知道啊?如今程大姑娘在程家养胎,这风尘仆仆寻来的人肯定只能是定国公府的世子了。」
「这位齐世子果然是面如敷粉,俊美如天人一样的存在啊。」有人感叹。
「可即使如此,当那位程家的大姑娘站在他身边时,也不会让人觉得不般配,只会有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和谐感觉。」
「是呀是呀,我就觉得他们伉俪情深。」
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着自己的感想,一时间亭中的气氛倒是热闹了起来。
而那位美丽的少女却望着雨中怔然失神。
「你不许靠近我,等到确认你身体无恙为止。」
这是回去后,程玥宁对齐渊说的第一句话。
齐渊:「……」
「我怀着身孕,身子受不得被传染风寒。」
「我知道了。」齐渊认真点头,马上就自觉地拉大了与她的距离。
「我先去换身衣服,再来跟你说话。」
齐渊又点点头,没有跟上去。
没过多少时间,程玥宁就换好了宽松的常服,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齐渊很想拥她入怀,很想摸摸她隆起的肚子,那里孕育着他们的孩子,可是现在他只能让自己牢牢的固定在椅子上,不敢动一下。
程玥宁坐在了离他有段距离的椅子上,一手放在自已的肚子上,一手漫不经心地搭在椅子扶手上,看着他微微一笑,然而却没有说话。
齐渊一直在等她对自己说点什么,可是她却始终没有主动开口。
最终,还是他打破了两人之间这种有些诡异的沉默,「宁姊姊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程玥宁摇头。
「为什么?」他问。
程玥宁垂眸轻抚着自己的腹部,「刚开始确实是有话想跟你说的,后来时间一天天过去,我渐渐也就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从周嬷嬷把那两位放进无忧院,我就应该明白有些承诺你给了我,却不表示别人也认可这个承诺。」
她嘴角扬起一个略显讥诮的弧度,「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可是又不是两个人的事,太复杂了,我有些烦。」
齐渊张口欲言,程玥宁却伸手阻止他开口,径自往下说:「你是世子爷,可是就连你也被人控制得死死的,半个月,你真的没有办法离开祠堂半步。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这太可怕了,我如果真的还留在国公府里的话,会不会有一天我死在无忧院都不会有人知道?你明白这种感觉吗?」
齐渊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惨白,面无人色的那种白。
「你是我的丈夫,却不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我还有父母兄弟,我的命并不只属于自己,所以我没办法将自己放置在那样危险的地方,你懂吗?」
看着她认真的眼神,听着她用冷静到极点反而极度平静的语调,不紧不慢地说着他从来没有想过可能会发生的事。
她平静极了,可他的心却凉透了。
齐渊的手有些抖,他用力抓紧了椅子两边的扶手,一口一口地吞咽着唾沫,终于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发现自己此刻的声音竟是如此的平静。
「所以留在匣子里的那张纸上写的是真心话。」
程玥宁弯唇一笑,点头,「是的。」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确认,「好好应对家里的表妹,而你归期不定?」
「是呀,一点儿私心,正室的位子不太想让,挂个名,否则对肚子里的孩子没法交代啊。」程玥宁一脸温柔地看着自己的肚子,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带着母亲的慈爱。
「那宁姊姊现在……」齐渊艰涩地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是要放弃我了吗?」
程玥宁歪头想了下,摇头,「应该是在等你放弃吧,我有点儿舍不得。」
「你休想!」齐渊从椅中霍然起身,几乎是从嗓子里嘶吼出来一般地道:「你休想!」说完他便夹带着一身的冷气与怒火大步冲出了房门。
过了一会儿,桃红柳绿从门外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做什么呢,跟做贼似地。」
面对姑娘的打趣,两个大丫鬟却笑不出来,只是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程玥宁笑着摇了摇头,「弄些牛乳来,我有些饿了。」
柳绿跟姊姊打了个眼色,然后便转身出去了。
留下来的桃红却是走到程玥宁身边,求证一般地问:「姑娘真的不要世子了?」
「我说了,我舍不得。」程玥宁一本正经地回答。
「可姑娘刚才——」
程玥宁伸指在桃红的额头弹了一指,笑道:「响鼓得用重锤啊,只要我还得在那个家里生活,有些东西我是必得争取到手的,懂吗?」
桃红微怔,想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跟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料这时自家姑娘突然又接着道——
「但是如果不幸把鼓捶破的话,至少我努力过啊,日后就不会怨天尤人,从古至今失败这种事很稀松平常嘛。」
桃红:「……」不得不说,有时候她是真的挺讨厌姑娘这种行事风格的,胆子小的人很容易被吓死的。
可怜的姑爷!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到底娶了个什么样的夫人回去镇宅,知道真相后的他一定会哇的一声哭出来的。
绝对的!她坚信!
柳绿回来的时候并不只带回煮好的牛乳,还带了一食盒的吃食回来。
桌面很快便被摆得满满当当,程玥宁拿起筷子刚要开吃,一个人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姑爷。」桃红柳绿识趣地在请过安后便退下了,留给他们夫妻相处的空间。
齐渊在她身边坐下,彷佛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胃口还不错啊。」
「是呀,感觉自己现在的肚子就像是个无底洞一样。」程玥宁笑着夹了一块鸡胸肉送进口中。
齐渊直接将那盘芙蓉鸡调换到了她面前,「全是大鱼大肉,会不会腻啊?」
「还好啊,味道还不错,也能填饱肚子。」
齐渊没再说什么,只是坐在一边看着她吃,不时地给她调换菜盘,让她吃得更方便些。
一桌子饭菜最终全都进了程玥宁一个人的肚子,她放下汤勺的时候满足地摸了下肚子,柔声对着自己的肚子说:「宝宝,有没有吃饱啊,娘可是吃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