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听商团的商人们说的,不只大拂临国,波斯、大食,还有了因大师的故乡天竺国,我都想去瞧瞧的。”
“那我也去,我也要去。”
“好好,带你去,不论哥哥上哪儿,都会带着你一起,行了吧?”
骗人。他说谎!!不论娘还是哥哥,他们都抛下她了,丢下她一个人孤伶伶的,她好伤心、好寂寞。
“哥哥,宣哥哥……”她在梦里旁徨泣喊。
“别哭了:丫头,我在这里,有我陪着你。”这嗓音的主人,好温柔,仿佛对她充满宠爱。
是谁?是谁正抱着她、哄着她?
“是……玄吗?”’“是,是我。”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在这里陪我,别、丢下我。’她朦胧地硬咽。
“知道了,我会陪着你。你睡吧,恩?一定得好好睡才行,别再做噩梦了,我会心疼的。”
“那你——唱曲子给我听?”她软声撒娇。
“唉,我也不太能唱歌呢!你可别嫌我像在杀猪。”他自嘲地笑道,跟着,悠悠地吟唱起来。
那是她不曾听闻的小一曲,曲调极柔、极缓,悠悠地哄她入眠。
她酣然聆听,总算安稳地睡了,甜甜地漂浮于梦乡,再醒来时,烧己退了,虽然神智仍不甚清明,但身子好多了。
“殿下,您总算醒了!”春天见她睁开眼,满面阴霾终于破出一丝欢喜。
“我睡多久了?”她沙哑地问。
“都有三个日夜了。”春天怜惜地抚摸她清减不少的容颜。“渴了吧?我倒水给您喝。”
德芬撑坐起上半身,茫然四顾。“只有你陪着我吗?”’春天服侍她喝茶。“领主大人一直陪着你的,刚刚才出去。”
是吗?那她不是作梦了,他的确温柔地哄着她。
德芬勉力牵唇,微微一笑。“他去哪儿了?”
“听说抓到那些出逃的农民了,州牧将他们都送来领主府,等侯领主大人亲自裁决。”
那他打算如何处置?德芬一凛,慌忙下床。“我也过去瞧瞧。”
“不行啊,您玉体尚未完全康复。”春天急着劝阻她,她不理睬,径自穿厅过院,来到府邸前的广场。
果然,广场上跪着一列列男一丁妇孺,双手双脚都被绑缚,动弹不得,只能拼命哀告求饶。
黑玄凝立于前,身姿凛列,神情冷漠。
“大人,求求您饶过小的吧!我们知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说一句知错了就要我饶了你们的性命?”黑玄冷嗤。“你们眼里还有国法、还有我这个领主的存在吗?”
“大人,我们知错了。”
“拿刀来!”黑玄喝令。
一旁的严冬立即趋前,恭敬地献上横刀。
黑玄抽力出鞘,来到村长面前。“记得于开农师是怎么跟你说的吗?她说会与你们向甘共苦,和你们一同重建家园。这段日子以来,她冒着烈日来回奔波,夜夜在灯不为你们筹谋规划,用尽心血只为让你们过上更好的日子,如今你们是怎么回报她的?你们这些家伙,既背叛了她的真心,也违背了与我的约定!”
语落,他高举刀刃,正欲挥下时,德芬及时扬嗓。“且慢!”
黑玄一凛,急速收刀。
“是于姑娘、于姑娘来了!”众村民见到她,仿佛见到活命的希望,惊喜地呼喊,一个个频频磕头。“求求于姑娘救救我们,请领主大人饶命吧!”
德芬缓缓走向黑玄,他关怀地望她。“你好点了吗?怎么不躺在床上多休息一会儿?”
“我好多了。”她轻声细语,眼波流转,眉肇重忧。
黑玄察觉到她目光所系,剑眉整拢。“你不会是要我饶过这些人吧?他们可是背弃了你!”“大人、大人、于姑终,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德芬咬牙,听着群众恳切呼求,心窝绞紧,疼痛不堪。
“这些人犯了什么罪你还不晓得吗?他们周顾国法,无视官府与他们定下的诺约,私自出逃,也等于是连累了曾经力保他们性命的你。”
“嗯,我知道。”
“那你还要我放过他们?”黑玄痛心地质问。
德芬无语,泪水寂静地碎落。
“该当惩罚的时候,便须立威。”黑玄沉声道。“今日轻易饶恕他们,明日他们依旧不知反悔,仍然会背叛主上。”
她明白的,他说得有理。
“这次你别再插手。”他轻轻将她推往一旁。
“大人!于姑娘、于姑娘!求求你行行好,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
百姓们的哀求犹如铁索,束锁德芬的心,她难受地听着,眼眸酸楚,热泪盈眶。心痛到了极点,却只能强迫自己不闻不动。
不是不想救他们,不想对他们好,但他们如此行径,她也难以维护。
她能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她原以为自己可以有一番作为的,但如今……
黑玄横刀挥落,不过眨眼的光景,便处决了带头的村长及数名壮汉,刀刀封喉,鲜血飞溅,惨不忍睹。
村民们骇然惊号,其中还夹杂着孩子们幼嫩的哭啼声。
德芬实在不忍。“够了,可以了。”她颤栗着,握住黑玄臂膀,含泪摇头。
“就这样吧,杀了带头的人就够了,其他人……就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他凝望她,半晌,点了点头。
“还不快谢过于开农师?”他厉声喝斥。“是她为你们求情,我才放过你们,要不你们今天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是,多谢领主大人,多谢农师大人。”
村民们感怀德芬恩德,终于心悦诚服,唤她一声大人,但她置若罔闻,旋身离开,步履悠悠,如踏在云上。
黑玄随她进屋,见她神情恍惚,不免忧虑。忽地、她身子一踉,往前跪倒,他及时伸手扣住她手腕,拉她起身。
“丫头,你还好吧?”
德芬颤颤扬睫,秋水双瞳,迷离地映出他关切的眉宇。‘你说过,若是我伤心,你会抱着我,像以前我哥哥那样哄我安慰我,是吗?”
“嗯。”他点头。
“那就抱着我吧……抱我好吗?”她轻咽地央求。
他心一扯,无须她再多言,健臂收拢,将她密密的护在怀里。
她揪着他衣襟,泣不成声。“我好累,真的好累,该怎么做才好呢?要如何做才对?我好想我哥,还有我娘,他们怎么舍得抛下我一个人,怎能留下我孤伶伶的?我好想他们,好想、好想……”
听着那细碎抽颤的哭音,黑玄心拧成结,伸手轻轻地拍抚怀中娇弱惹怜的佳人,哄她疼她。
他决定了,这辈子,他会永远守护她,不让她孤单寂寞。
“喂!你不觉得我们俩的主子最近感情似乎愈来愈好了?”
远远望着大病初愈的主子坐在后花园凉亭里,与那位喜怒无常的领主大人品茗谈笑,春天又是欣慰,又不禁有几分担忧。公主跟黑玄这般亲近,好吗?
“……”
“喂,你倒是回个话啊!木头。”眼见身边的闷葫芦又不吭声,春天实在恼火,不悦地抛出两枚白眼。
“是挺好的——”严冬慢悠悠地应道。
还真是有够慢条斯理啊。春天娇嗔地睨他。“我现下明白你这家伙为何长到三十多岁,尚未娶亲了。”
他微一挑眉。
“就凭你这张死活不肯张开的嘴,能哄到女人肯嫁给你,那才是奇迹咧!”春天毫不留情地奚落。
“我只是不爱闲言乱语。”严冬澄清。
“意思是我都在胡说八道哄?”春天气呼呼。“既然我们同住在领主府里,见了面礼貌地聊两句也不成吗?”
“我没说不成。”“那你干么一副不屑的态度?”
“我只是…”
“只是什么?”
严冬眨眨眼,望着她撇嘴的娇态,黑脸蓦地一热,不禁别过眸。“我不太晓得该跟女人家说些什么。”
“这什么意思?标瞧不起我们女人?”春天更火大了。
“在下怎敢瞧不起?”他很认真地辩解。“不说别的,德芬公主便是位女中英杰,不可小觑。”
“是啊,我们公主确实非池中之物。”春天很赞同,顿了顿,忽觉他话中有话。“等等,这意思莫非是……所以我就是池中之物喽?”
“这个……”严冬好似很为难。
“对啦,我就是个成夭只会叽叽喳喳的女人啦!”春天又懊恼又难过,遭人轻视的滋味真不好受。
“不是的,我没那么想。”严冬急急声明。“我听领主大人说,六年前王家意欲将公主献祭给天神时,是你自告奋勇与公主交换衣裳,为她辟一条活路——一个弱女子能有这般勇气,我觉得你很了不起。”
是吗?她很了不起?春天得他称赞,霎时粉颊染晕。“也没……那么了不起啦,你知道我们做下人的,为主子尽忠是职责所在,况且公主又一向待我极好。”
严冬不语,微微地笑。
第8章(2)
他真的笑了吗?是为她而笑?春天羞报地偷觑他,芳心悸动。
这家伙,仔细瞧瞧倒也生得眉目分明,虽不如他主子那般英俊潇洒,但是……
咳咳,也算好看啦。
“你怎么咳了?”他低声问。“是着凉了吗?”
“没有啦,不是着凉。”她又咳两声。“你倒是……挺关心我的嘛。”
“嗄?”他愣住。
她亦为自己大胆的言语心惊。怎么搞的?她怎会说出这种话?简直像在挑逗他嘛,羞死人了!
一念及此,春天展袖遮脸。“我去厨房瞧瞧公主爱吃的点心做好了没?”语落,她匆匆提裙离去。
严冬怔愣地目送她玲珑丰润的倩影,胸口燃起一股陌生的暖意。
在那个尔虞我诈的宫里竟能孕育出这么一朵重情义的单纯小花,还真……令人感动。
“这些年来,你肯定过得很苦。”
凉亭下,德芬坐在临近池畔的横椅上,拈着块糕点,撕成小碎片,抛进池塘里喂鱼,黑玄倚着亭柱,眸光雕摩她线条玲珑的侧身,忽地有感而发。
听闻他感叹,德芬一怔,停住了喂鱼的动作。
她苦吗?的确是苦,为了谋求生存,她须得步步为营,处处防人,日日斗心机,时时戴面具。但这世上,苦的人何尝只有她一个?谁的人生不是有苦有甜?或许她该学会淡然以对。
思及此,她自嘲地牵牵唇,又丢下一小块糕点碎片,一条锦鱼迅速游来吞食。
“为何来寻我?”他沉声问。
她心神一凛。
“你来金穗花城,总不可能是偶然路过,该是事先便打算好了的吧?”
他果然聪明;她淡淡一笑,坦然领首。“嗯,我确实是事先打算好的。”
“是为了来把我变成你的人吗?”
什么?她惊骇地扬眸,瞪他。
他仿佛觉得她惊吓的模样很好玩,轻声嗤笑。“你来找我,不就是希望把我纳为你的人才,为你所用?”
啊,原来他是这意思啊。她还以为……
德芬脸红心跳,暗责自己想岔了。“不是那样,我只是……想来回报六年前你对我的恩情而已,我还欠你一个愿望,不是吗?”
“只是为了报恩?”他眉峰斜挑,摆明不信。
为何不信?她悠悠叹息,凝望他,道出盘旋心头多年的疑问。“六年前在灵台,你为何要那么做?”
他耸耸肩,不语。
“为了替我拖延时刻,你不惜当众与上神宫争论,若是我估算错了,那天不见日食,你可知自己会陪我葬送一条命?”
“我当然知道,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那你为何还要那么做?”她实在好奇。
“你以为呢?”他不答反问,墨眸比夜星还灿亮,闪闪烁烁,迷惑她的心。
她心韵更乱,不觉掩落羽睫,回避他太过灼灼的注视。“我一直……想不透。”
黑玄盯着她,见她芙颊渲染霞色,既觉有趣又不禁心动。
别说她不懂,连他自己回想起来,也捉摸不透当时的心思,直到现下,才略略有这一领悟……
“你不想称王吗?”他问得直率。
“你说什么?”她再度大惊。
他可不管她仓惶的容色,径自说道:“你的王兄王姐这些年来各自培植势力,对王位虎视耽耽,你呢?都没有一点野心吗?”
“我……怎么可能?”她声嗓微颤。
“因为你身边没有人吗?”他揉捏下颔沉吟。“当年德宣太子被诬陷谋逆,不仅他本人仰药自尽,所有心腹党羽皆领罪伏诛,若不是当时你年岁尚小,王后难以将你入罪,恐怕也难逃厄运。如今圆桌会议十二席议事公,大多为开阳及真雅所收揽,若是现在开会决议,王位继承人当是从这二者中择其一。”
“你说的是。”她很同意。
“没想过也拉拢几个议事公支持你吗?”
德芬惘然。这人说话,总是这般语不惊人死不休吗?
“‘国之大事,在祖与戎。’”他一派气定神闲地分析。“神权与军权是国家权力的两大根基,而这几年你以天女身份主祭,几乎己经把神权握在手里了,不是吗?”这也是她两位王兄王姐极力拉拢她的原因,他不相信她不懂。
她当然懂,只是——
德芬撕完一块糕点,拍拍手,故作嫣然笑语。“你别说笑了。”
“我很认真。”他强调,若有所思地顿了顿。“又或者是…你对我不满意?”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蹙眉。
“别在我面前说谎,你分明很清楚。”他定定地盯着她,不放过她神情任何一丝微妙的变化。“你对我不满,觉得我不能为你所用,对吗?”
他是那么想的吗?’德芬讶然。
他拧着眉宇。“我大醉那天,你对我说没办法,难道不是这个意思?”
她望着他,想起那日与他的对话——
你,当真杀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你认为呢?
我不认为如此。
为什么?
没有理由,就是不相信。你应该不是那种人。
如果我就是那种人呢?
那也……没办法了。
所以,他以为她惧怕他吗?这些年来,他恶名昭彰,连弟弟都不肯开口说话,与他不相亲,他受伤了吧?很是寂寞吧?
“我不是那意思。”她放柔了嗓音。
“那是什么意思?”他乖戾地问,眉目阴沉纠拢。
没办法,不是惊惧,更不是对他失望,而是心疼怜爱,即便他果真犯下逆伦之事,也舍不得怪罪。
她相信他肯定是有理由的,这么爱着自己弟弟的男人,不会无缘无故弑亲。
她悠悠叹息。
“叹什么气?”他咬牙。“我就是这种人,你怕了吗?”
“不是的,不是那样。”她温声低语,翩然落定他身前,抬首仰望他,她看着他的目光如许温柔,教他胸口拧扯。
“干么?”他恶声恶气地问。
她浅浅一笑,上前一步,脸蛋贴在他坚实的胸膛,小手轻轻抓住他腰间衣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