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不是你所安排?”
“我承认,我在其中也小小动了一番手脚。”他做了个微妙的手势。“我的人很善意地警告北余二王子,若是太子得与天女成婚,势必大为笼络百姓之心,其势将锐不可当,要夺王位可就千难万难了。很高兴那位王子还不算太笨,听进了这番好意的劝说。”
换言之,这一切都是他居中挑拨离间?德芬哑然。
“总之,你料想不到吧?谁让你谁都不嫁,偏偏选了北余太子,你可知晓那个国家早就布满了我的眼线?”
“为何?”
“因为我想要那个国家——正确地说,我要他们的土地。”
他要他们的上地?德芬心念一动,似乎略略捉摸到他的用意。
“北余国虽然国小民寡,但临近海洋,受海风吹拂,气候和煦,上壤肥沃,有广大的平原可供开垦屯田。”
“这就是你为襄于州百姓筹谋的出路吗?”德芬恍然大悟。
她想的是如何改劣土为良田,设法在贫痔土地上种出更多的作物,他定的却是霸道之路,攻城掠地,抢田抢粮。
“怪不得你会不肯答应将部分铁矿拨出来制作农具了。”她回忆之前两人的辩论。“若要发兵征伐,精良的兵器自是优先需要。”
黑玄冷冷一晒。
她凝望他森冽的面容,心下不禁怅然。“你很早就开始布局了吧?”
“从六年前回归领地那时,我就决心走这条路了。”
“这条路可不好走,须得天时地利人和,恐怕不易成功……”
“我成不成功,你又何须挂怀?”他讽嗤。“不对,该说你根本不认为我会成功吧?你瞧不起我,是吧?在你眼里,我并非一个可仰赖的人物。”
他是这么想的吗?看来他果真……很怨恨她啊!
德芬黯然咬唇,似水的眼波盈盗在他脸上漾过,一分一寸,细细地爱抚。
“你,似乎瘦了。”
黑玄一震,冷漠的面具霎时崩落,墨眸掠过一丝狼狈。“清减的人是你吧?”
他嗓音尖锐。“要嫁给太子,即将成为一国之后、不开心?”
她幽幽一叹。“你明知我的心。”
“我怎会知晓?”他忿恼地反驳,拳头悄然收缩。“女人心海底针,我若是能将你的心握在手里,会留不住你妈?会那么……”
“那么?”
那么慌乱,那么无所适从,那么……心痛。
他恨恨地瞪她,心海狂卷惊涛骇浪,翻天覆地。“不过该当如是好呢,”一字一句,从齿缝间迸落。“虽然你不屑让我成为你的人,但我可是非把你变成我的人不可!”
语落,他蓦地上前,擒握她纤肩,趁她无所防备之际将她扑倒床榻,以自己的身躯强悍地压制她。
“你认命吧,德芬,此生此世,你摆脱不了我——”大手放肆地抽她衣带。
不过转瞬,她衣带便松落了,衣襟半敞,露出刺绣雅致的肚兜,而她莹白细致的琐骨若隐若现,曼妙的线条勾惹他心弦。
他感觉到欲望在下腹翻腾,深沉的眸光不舍放过眼前任何一处美景。
桃花般粉嫩的唇,美丽的锁骨,羊脂白玉似的肌肤,以及那双定定瞧着他,迷蒙着水烟的美眸。
他心跳狂野,不觉想逃避她的目光。
鄙视他吧,轻蔑他吧!因为他太寡廉鲜耻,以暴力强夺她的清白——瞧不起他吧?她肯定是瞧不起他的。
她说他疯了,没错,他是疯了,为她痴狂,就连他自己,也深深厌恶自己的脆弱。他恨她,更恨自己!
“你说你怕我,是吧?那就怕吧!我这样一个人,你是该怕……”
他咬牙道,倾下身子,俊唇碾压她柔软的唇瓣,热烈地吮咬。他以为她会抗拒,大手将她一双素手扣在头顶,但她却是一动也不动,任由他肆意轻薄。
他僵住,缓缓抬脸,迎向那对秋水瞳眸,胸口霎时缩紧。
“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
“哪种眼神?”她嗓音沙哑。
痛心、哀怜、不舍。
他以为她会怕他恨他的,至少也该是强烈的厌恶,但她却用同情的眼光看他,仿佛当他一时失心疯才铸下大错——
“不许用这种眼神看我!”他嘶声咆哮,胸海翻腾。
快疯了,真的快疯了,为何她会这样看他,为何自己会因此慌张失措?
“我警告你,不准……”大手圈扣她柔细的颈脖,只要稍稍用力,他就能折了她颈骨,要她的命,她可知晓?
“玄。”面对一头随时会失控的野兽,她却毫无惧意,扬手轻怜地抚摸他瘦削的脸颊。“你受苦了。这段日子,很苦吧?”
泪水如潮热涌,刺痛着酸楚的双瞳,他咬紧牙关,用力咬着,不许自己软弱,但眸中仍是一点一点,逐渐染红。
可恶!
他倏地痛喊一声,仓惶下床,夺门而出。
德芬见他步履踉跄,显然是心神迷乱,又惊又忧,连忙整东衣衫,梳拢云鬓,正欲追出去时,黑蓝在门口拦住她。
“别、去。”他困难地吞吐。“我、有话、跟公主、姐姐说。”
她震住,又惊又喜。“小蓝,你会说话了?”
他颔首,对她微微一笑。
清风瑟瑟,落英缤纷,黑玄独立悬崖边,横目远眺,神情漠然。
那衣袂飘然的背影,好不寂寞。
德芬郁郁锁眉,胸臆满蕴爱怜,又有几分难言的惆怅,都怪她,苦了他了。
与黑蓝深谈过后,她便焦灼地寻求他的下落,城主府的侍卫告诉她,他去到后山了,她也急忙跟来。
她悄悄走近他,他明明察觉到她的足音,却丝毫不动。
“因为我没资格。”她轻声扬嗓。
他震了震,似乎没料到她会突出此言,可仍是执着淡漠,不肯回头瞧她一眼。
她轻轻叹息,再接近他几步,直到与他相距不到一个臂膀之距。
“我决定随同王姐回宫,并非由于害怕你、不信任你,更不是不想把你变成我的人,我其实……很想的,但我不能。”
“为何不能?”他总算给了反应,暗哑地反问。
“因为我没资格。”她苦笑。“一个没势没派的王女,连自己都保不住,又凭什么把你留在自己身边?将你拉进王位的斗争中,只会害了你。”
他咬牙。“我不须你来保我,我会保护你!”
“凭什么?”她自嘲。“我凭什么要你保我?我什么也不会,什么都做不好,就连那些农民都不信任我……”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他打断她。“果真是因为如此才决定离开我吗?我是个杀父弑母的恶徒,所以你才没办法将自己托付予我,不是吗?”
她沉默片刻,他以为自己说中了她的心思,全身僵硬,背脊发凉,鬓边冷汗微冒,明明是满心惶恐,却倔强地不肯示弱,直挺挺地背对着她。
蓦地,他感觉身后伸来一双温暖的手,环抱他的腰,而她绵软的娇躯亦依偎着他。
“你……做什么?”他惊得乱了呼吸,喉间紧缩。
“对不起,玄,”她贴着他,柔声道歉。“我应该及早说清楚的,不该让你这心结愈打愈深。”
“你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没办法,不是没法信你,而是没法不信你。即便你真做了那样的事,我也相信你是有理由的……不对,应该这么说,即便你性格中有恶,我也依然恋慕着你。玄,我对你,早己放不下心了。”
这是表白吗?是她对他的告白吗?她恋慕着他?爱着他?
黑玄心乱如麻,一时不知所措,这样的温言软语来得太突然,太令人鼻酸,他难以自持。
第10章(2)
“还是不能原谅我吗?”她误解了他的沉默,水眸蕴泪。“对不起,玄,真的……对不起。”
细微的嘎咽震撼了他,他蓦地旋过身,正面揽她入怀,单手捧起她楚楚泪颜。
“不要哭,别哭了。护他哑声哄着她,她每落一颗泪,都融在他心上,很疼,很痛。“也不用对我说抱歉,我没怪你。”
“你该怪我的,我伤你伤得太深。”她含泪睇他,字字句句皆是自责。“若是我早知道,这些年来其实你一直是在为弟弟扛这莫须有之罪,我不会那样问你,让你的心结更解不开。”
他闻言,微微颤栗。“你……都知道了?’“嗯。”她颇首。“方才小蓝来找我,把一切真相都告诉我了。”
“蓝跟你说的?”他震慑。“他会……他能说话了吗?”
“嗯,他能说了。”德芬微笑,泪光莹莹。“怕我误会你,他很努力地开口说话了。他说,当年杀人的不是你,是他。”
是我杀死娘的,不是哥哥。他是为了保护我,才一肩扛起所有的罪责。
“……小蓝告诉我,你爹深爱着你娘,可你娘却一直在外头有个男人,你爹爱她至深,宁愿装作不晓,照常过日子,谁知你娘并不满足,伙同情夫意图杀害自己的夫君。小蓝察觉异状,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修家书给你,你才会辞了星宿主,火速赶回领地,但己来不及,你娘与情夫合力毒杀你爹,而小蓝为了阻止他们,一时情急,错手杀了你娘……”
德芬闭了闭眸,即便只是重听这桩悲剧,她亦能深深感受到当时兄弟俩的沉痛与无助,怪不得黑蓝会因太过骇惧而失语。
“小蓝说,他没法开口说话不是因为怪你怨你,他恨的是自己,无法原谅自己,所以才封闭了自己,不让任何人靠近。他说他很对不起你。”
“他不必抱歉。”黑玄摇头,眼眸痛楚地泛红。“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没能护好他,若是我及早赶回去,他便不用担此痛苦了。”
“你们其实都是为对方着想。”德芬扬手轻抚他脸庞。“是一对好兄弟,很好很好的兄弟。”
他一颤,神魂俱震,倏地拢臂拥紧她。
她偎在他怀里,又是甜蜜,又有几分心酸。
两人都不言不语,却是心心相印,静静地享受这恬馨的一刻。不知过了多久,他低下唇,轻轻吻了吻她柔细的秀发。
“你说,是因为对自己没自信,才不敢将我留在身边吗?”
“嗯。”她黯然应道。
他淡淡一笑。“你跟我来。”
他与她共乘一骑,经过一日奔波,将她领至金穗花城郊,站上高处,俯瞰四方农田。
当日水患过后,土地休养生息,如今已再次种下秧苗,一片青翠。
路过的农人认出德芬,又惊又喜,下跪谢恩,都说有她相助,他们才能重整家园,重获新生。
“谢谢天女公主,您对我们有再造之恩!’再造之恩吗?德芬感慨地望着周遭青翠的田地,虽然尚称不上肥沃,但总也是现出一线生机。
不过,这能算是她的功劳吗?
“这应该是张、李两位开农师的成就吧?”她望向黑玄。“别瞒我了,我知道是你将他们从唐国邀来改良水土,我只是坐了顺风车。”
“是我将他们邀来的没错,却是你亲自跟着翻土下田,与农民们一同辛劳,他们的命当初便是你救下来的,如今能够重建家园,也是你的恩德。”
“别把我捧得太高了。”德芬苦笑。
“也别把你自己瞧得太低了。”黑玄正色道。“一个从小养在深宫的王女能有你这般的勇气与毅力,你还认为自己没资格称王吗?”
称王?德芬闻言,心跳如擂鼓,震动不定。“我……从未想过要称王……”
“我不相信。”他坦率直言。“这些年来你努力掌握神权,在宫中站稳地位,不单单只是为了保命而己吧?对王后弄权、政治腐败的乱象,你一丝一毫改革的念头都没有吗?”
“我……”她颤然咬唇。他问得犀利,而她发觉自己竟无法否认。
黑玄审视她惊惶的容颜,知道自己猜透她隐微的心思,微微勾唇。“记得你曾经问我,为何当年在灵台要出声救你吗?”
她一怔,点了点头。
“其实我也觉得自己当时太过冲动,把性命押上,赌你所说的日食会发生,似乎不是聪明人所为。”
“是啊。”所以她才觉得奇怪。
“那时你站在祭台,决意赴死,我心想,这丫头真傻,为了侍女竟赌命要我送她到王后面前。我还记得那时候有道风,将你的发丝吹起,你的眼里有愤怒,有心死,却没有害怕,我的心也不晓得为何,忽然跳得好快,忍不住便出声说话了。”
回忆起动情那刻,他的眼神变得迷蒙,隐隐闪烁灿光。“现下想想,或许当时我就已认定你了。”
她傻怔。“认定…我?”
他笑笑,握起她一只纤手,抵在自己方寸所在。“你,是我的女人,也是我所认定的王。”
擒住她的眼潭墨深如海,而她不禁深溺其中,如痴如醉。
“称王吧!德芬,我知道你做得到,而且会做得很好。若是怎么也躲不过这场政争,不如正面迎击,你说是吧?”
“可是……我没有势,没有站在我这边的人马。”
“你己经有我了。”
她已经有他了吗?
德芬睇望黑玄,他的眉宁含笑,净是对她的宠爱眷恋,她又流转眸光,看绿田农舍,以及那一个个勤奋耕作的农人。
正面迎击,她能够做到吗?可以吧?他说她有能力,他认定了她……
金阳灿烂,光芒迤逦德芬姿影,翩翩衣袖,迎风翻舞如蝶,这一刻,她美得容光焕发,丽颜犹如盛开的芙蓉,明艳照人。
“我要回宫!”她飒爽地落话,满腔抱负涌动,意气风发。“你与我同行。”
他笑了,执握她柔荑,单脚屈膝,偷悦地领受心上人的命令——
“是,公主殿下!”
天女回归,在宫里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得知天女再度在襄于州界的山区遇险,众臣议论纷纷,有人说该当立刻发兵声讨北余国,却也有不少人说这一切不过是黑玄片面之词,应当先行遣使至北余国问清来龙去脉再作决定为宜。
真雅公主便是属于后一派,她力主不可鲁莽行事,以免徒增边境战事滋扰。
“陛下,此事据黑玄领主所言,不过是北余国二王子为了与其兄争夺王位擅自所为,北余国主与太子并不知情,若为此兴师问罪,似乎太过小题大作。”
“小题大作?”黑玄淡嗤。“公主殿下莫非认为北余王子试图杀害我护国天女,只能算是小事一桩吗?”
真雅迎视他似笑非笑的俊容,语气同样冷淡。“我并无此意。”
黑玄微扯唇,面对于朝堂上高踞王座的靖平王,躬身秉奏。“陛下,北余国狼子野心,胆大妄为,危害天女并非无心之过,而是有心之举,希林百姓获知消息,都是同仇敌忾、此事非得有个适当处置,方可平复百姓忿忿之心。”
“是得有个处置,不过……兴兵?”靖平王很犹豫,转向坐在自己右下方的希蕊王后。“王后,此事你以为该当如何发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