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厚,一两个番茄打不穿的。”
温乐源静,温乐源捏兰花指,温乐源扭动。
“乐沣,我伤心了——”他娇憨地说。
温乐沣叹了一口气,每次看到这位熊一样的兄长露出这种表情,他就忍不住想……杀死他!
“在告状之前,我希望你还是先了解一下对方的情况。”
“为什么?”
他很想说,你知不知道你那种貌似无辜的表情其实很欠扁……“你知不知道他今年几岁?”
“十二、三岁吧。”
温乐沣摇头:“不对。他今年十六,初中三年级。”
温乐源当即就激动起来:“好啊!小小儿的就不学好!这么点年纪就知道拿番茄砸人了!怪不得长不高……等一下,你说他几岁?”
温乐沣两只手比了个十,又比了个六:“十六岁。”
他吼叫的声音听起来还没有发育,从窗户里露出来的肩膀也很细,怎么看都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到底发育到哪里去了?
“那种体形……难道是吃草长大的?”温乐源猜测,实在不能怪他乱猜,现在城市里的小孩有几个是那样的?
温乐沣知道他的毛病,也不理他,继续说道:“我不太清楚这孩子的背景,只知道他现在和他奶奶一起住,他父母会定时给他寄钱,但这么长时间,我还没见他父母来过。”
温乐源想了想,有些心虚,却不得不死撑:“那……那又怎么样……可怜的孩子多着呢,我还都照顾不成?那我以后一出门肯定是番茄的海洋……”
“你不要强词夺理!”温乐沣生气地一拍桌子,“这个孩子很可怜,但以往从来没有这样过。你自己想一想,你住进来这么久,他有没有给你添过麻烦?没有!今天也是你和姨婆不对在先,谁让你们在外面吵架的?在想别人不对之前,你该想想自己有什么毛病,不要和姨婆一样有问题就往别人身上推!”
“今天她又把错误往你身上推了?”
“……”默认。
“……”无语。
好吧……不管怎么样,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就拿“尊老爱幼”来换个心里平衡吧……总不能真的追着那种老太婆和臭小子要道歉是不是?那样首先累死的可是自己。
兄弟二人心照不宣地这么想着。
而且话说回来,一个番茄,算不了什么……
现在对他们来说,有更重要的事让他们痛苦万分。
每天晚上,大概是到凌晨四点钟左右,公寓的楼道里就会有拐杖敲在地上的声音,同时伴着一个老太太“要鸡蛋嘛,一斤三块……”的叫卖声。
正常人都知道,这种时候根本不可能有人买鸡蛋,要说神经病……有神经病这么规律的么?每天四点钟,每次十分钟,都持续快一个月了……
绿荫公寓里本来就是“那种东西”多,再多一个也没什么,问题是这回的时间太过分,淩晨四点啊!那可是睡得最香的时候,被这么没完没了地打扰,谁受得了?一日忍不住,温乐源冲出去打算和那个家伙理论,刚出门,却发现一老太太正好走到自己门前,对他微笑,问:“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温乐源当即落荒而逃。
不是因为老太太长得可怕——凭良心说,她不仅不可怕,还很慈祥……但就是太慈祥了,温乐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家对他太好太礼貌,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对这种人他怎么骂得出口?
连他都这样了,温乐沣当然更指望不上,两个人只好每天晚上等待着老太太的大驾光临……
“如果那老太太的事再不解决,我都不想在这儿住了……”温乐源绝望地说。
“你打算免费工作?”
“不要!”
“……”也就是说,他就是在指望等别人变成活雷锋……
但是……那老太太为何要不断地回到这个地方来呢?到底这里有什么吸引她,让她不得不一次一次回来?
虽然温乐源铮铮然地说了那些话,但可怜的兄弟二人,却是几周都没接到一单生意,两个人整天在房间里打游戏上网看电视……人都快发霉了。
曾坚决表示不会管这件事的温乐源还是没忍住,开始无聊地各房间窜,美其名曰“为了把那个每天晚上骚扰我们大家的老太太赶走这一为民造福的大事而进行严肃调查”。
只有温乐沣知道,他只是闲得没事,找借口到别人家去玩。
根据在各家聊天得到的资料,温乐源汇了一下总,分析出几个还算比较有用的资讯。
首先,这老太太每次来的时间非常固定——这一点他们都知道了。
其次,这老太太每次进来的路线也很固定。每天从大门进来,在一楼走一圈,然后再上二楼,走一圈,然后再上三楼……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在三楼的所有房间转,而是只在301敲几下,然后耽搁一段时间,就拄着拐杖下楼去了。
第三,她敲的门也很固定。一楼有阴老太太的101和103、106;二楼有201、202、204、205;三楼只有301。
这样固定的路线,可以看出她应该是在不断地重复她去世前印象最深的行为,这样的路线,大概是对她有什么重要的意义,或者在这一路上她遇到了什么,才会这么执着地一遍又一遍重复。
从一楼和二楼来看,她的路线还不算异常。因为即使是一名推销员,也不一定每家都去,更何况是个糊里糊涂的老太太。可她为什么在三楼只转了一个房间呢?一个老年人应该没有体力才对,既然都爬到了三楼,为什么不转完?
根据冯小姐的说法,那天老太太来的时候,一二楼都没有卖出一个鸡蛋,到三楼,301的小孩,一下子把她那一篮子鸡蛋都买了下来,在这中间,他们除了价钱的事之外,连一个字都没有多说过,生意做完,老太太立刻就走了。
至于老太太究竟为什么死,死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一般只在公寓内游荡的冯小姐,一概不知。
温乐源决定到301去问问看,却忽然想起那天因为鸡蛋而被砸了番茄的难堪事……当即郁闷得要死。
既然温乐源让人鄙视了,那去了也是白去,况且他也不想去丢那个脸。幸亏温乐沣和他不一样,再加上温乐源居然愿意管点闲事——虽然只是因为闲得无聊——那简直就是奇迹,温乐沣当然不会拒绝他的要求,所以最后调查的任务,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在温家兄弟的印象中,301的住客几乎没有在他们面前出现过。如果从楼下往上看的话,301几乎每天晚上都只有一点昏黄的光亮,稍一不注意,就会以为那是对面楼房在玻璃上反射的弱光。
不得不承认,对他们来说,一个从没说过话的邻居,一个甚至连说“见过”都有点勉强的人,和他们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他们根本不关心,也不想管他们的死活,只要没有危害到自己,管他们去死!这便是都市中冷漠的人际关系,而大家也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当温乐沣敲开301的门,发现开门的男孩比他听说的看起来更瘦更小,再吃惊也是很在情理中的了。
“你好,你是住在这里吗?”
温乐沣也知道自己的搭讪技巧很可笑……不过万事开头难,总不能因为他过去没搭过讪就嘲笑他吧……
“废话。”只把门拉开一点缝,露出一张脸的男孩冷冷地说。
温乐沣险些噎死。他当然知道这是废话,这么理直气壮地开了门,还敢摆架子给他看,不是房间主人才怪了。但这孩子也未免太不客气,至少给他个台阶下吧!
他的笑滞留在脸上很久,看起来甚至有点可怜地怪异,但那男孩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也没有想和他搭话的欲望。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我只是想问一下,最近你是不是总在半夜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
男孩很快回答:“没有。”
“是那种拄着拐杖的……”
男孩不耐烦地打断他:“没有!”
“还有老太太喊卖鸡蛋……”
“我说没有你听不到吗!”
匡当!
温乐沣看着差点甩到自己鼻子上的门,苦笑。别说他现在这么温和,就算是大学时代那个被兄长骄纵得无法无天的、惹人反感的温乐沣,也从来没受到过这种待遇。
既然这么惹人讨厌,他也不好意思再去敲门,正想离开,却好像想起了什么,便退到稍远的地方,微微凝神看着那扇门。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扇门上凝聚着淡淡的黑色团气,将301整个门包裹在里面。和别的门相比,它的颜色显得更暗一些。
那凝聚的黑色团气,就是老太太每天回来的原因。她似乎是因为某种原因而对这个房间有强烈的执念,执念在这里做上了“标记”,她就可以随时回来。
但她为什么没有随时回来呢?
温乐沣想一想,忽然恍悟。因为第一次,老太太还活着的时候,来这里是下午四点。每天的中午两点,是一天中阳光最强烈的时候,阳气值自然也最高。虽然四点的阳气值比两点有所下降,但终究还是在一个较高水准上,因此做为新死的魂魄只能选择最相近的时间——凌晨四点回来。
大的框架分析出来了,可她究竟是因为什么才有这样的执念呢?那天下午四点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东西或什么事情让她不得不回来?
……不可能!温乐沣对自己大摇其头。虽说号称是个初中生,但他看起来实在是太瘦小了点,以体形来说,反而那老太太还显得稍胖一些。
再者,老太太拄着拐杖离开的声音,公寓里几家人都听到了。即便这声音做不得数,即使房间里不只小孩一个人,还有其他人有可能帮忙,那也不可能,因为最重要的一点是,那老太太并非厉鬼!如果是厉鬼的话,她绝对不只是这样转来转去而已,公寓里老早闹翻天了。
那她又为什么不断往这里来?
“唔……会不会是他和那老太太有什么仇怨?”温乐源躺在床板上,叼着菸,眯着眼睛享受着窗外吹入的初春轻风,说。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是不是该报警?”温乐沣问。不过,就为了这个报警实在是有点……
“你傻了啊!”果然,温乐源毫不留情地反驳他,“要是只偷了两个鸡蛋呢?你叫员警来费不费劲啊!”
“可那老太太不走……”
“我现在管这事,只是因为我无聊而已。”温乐源吹了一口烟,“如果太麻烦的话,我才不管呢。大不了把那老太太打散吧。”
“这种没阴德的事你也敢干!”温乐沣踢了他一下,温乐源顺势滚到另外一头。
“啊呀呀……我干过没屁眼的事多了!这种小事谁在乎!”
温乐沣都快气死了:“头上三尺有神灵!你也不怕报应!”
温乐源厚着脸皮回答:“那我掘地三尺,神灵八成就找不到我了。”
“……”
***
又是一个凌晨四点,楼梯上准时地响起了“笃笃笃”的声音。
“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房间里没有开灯,男孩摸着黑坐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雪亮锋利的水果刀。
拐杖拄地的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停在房间门口。
“要鸡蛋嘛,一斤三块……要鸡蛋嘛,一斤三块……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反反覆覆不停在耳边叨念的语言,像是诅咒一样逃避不脱。
“要鸡蛋嘛,要鸡蛋嘛,要鸡蛋嘛……”
男孩猛地拉开门,大叫:“他妈的去死吧!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他的刀虚空中凶狠地挥舞,好像在对待一个看不见的人一样,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个劲地嘶喊,做出最残忍的凶杀动作。
公寓中接连亮起了明亮刺目的灯,住在同一层楼其他几个房间里,有两三个男人从屋里窜出来,一边喝叱一边去夺他的刀。
“喂!小孩!不要玩刀!快放下!”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你不是死了吗?回来干什么!我杀了你!”
“当心!哎哟……”
“没事吧……小孩!你疯了!”
然而男孩好像疯了一样,既不让人接近,也不对任何人的呼唤做出回应,只是疯狂地挥舞着他的刀子,似乎真的在对付什么人。
如果是稍微细心一点的人,一定能发现此时他戳刺的模样,和乱刺的人不太一样。如果是一般在空中乱刺的人的话,会因为没有着力点,而在戳刺下去的同时,因惯性作用而使双手甩出弧形。
但是这个男孩没有,他不仅没有甩出一定的弧形,甚至在某个位置还会做出仿佛撞到什么东西而发生的暂时停顿。而且,他每刺一次都会前进一点,好像前面有一个人在他的攻势下无法抵挡,因而不断后退。如果他是真的在发疯,那是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只好从男孩房门洞开的屋里,取出几把小椅作为武器,以便将他叉钉在墙上。
经过一番费力万分的波折,那几个人终于通过椅子互相合作,将男孩按在墙上,夺下了他的刀。已被制服的男孩不断嘶叫挣扎,双目像血一样红,死死地盯着某个方向。
不过那几个人没有发现他的眼神,他们只是在一边惊讶一边庆幸,这么瘦弱的小孩居然有这么大的劲,要不是他们人多,说不准也会被撂倒那儿……
当温乐源和温乐沣闻声跑上来的时候,当即愣在那里。他们的眼神也和男孩一样,惊讶地盯着同一个方向。
“冯小姐。”温乐沣悄悄地叫了一声。
冯小姐无声无息地背对着他,出现在他面前。
“请帮忙把那孩子弄睡着。”
冯小姐飘飘忽忽地移过去,在男孩面前身体一转,散发飞扬,拂在男孩脸上。刚才还圆睁怒目的男孩当即闭上眼睛,身体瘫软了下来。
“哟!他睡着了!”
“终于睡着了……”
“有病么……”
那几个人根本看不见近在咫尺的冯小姐,唯一能看到的,只是男孩莫名其妙昏倒的事实,自然异常惊讶。
他们放开椅子,男孩的身体虚软地倒下,温乐源顺势接住。
“对不起,让大家受惊了,”温乐沣有点笑不出来,但还是硬扯出了一个虚假的笑容,道,“接下来的我们处理就好,真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温乐沣和温乐源都是公寓管理员阴老太太的亲戚,虽然大家不是太认识温乐源,但对经常帮老太太收水费电费的温乐沣很熟悉,见他既然这么说,大家便也没有什么异议,随口搭了几句,便回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