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爹娘都死了,死很久了。」她冷冷的回答。
夏大伯母食指颤抖的指着她,气得心肝都疼了。
围观的群众对夏家四人更是指指点点,吐出的话都是不屑夏家为人,四人纵使再不要脸,如今老底都被掀光了,也扯不出什么来?只能丢下几句不识好人心等话,气呼呼的上了骡车走人。
无戏可看,围观众人渐渐散去。
夏羽柔进到酒楼,让掌柜吩咐后厨送两道小菜免费给客人,抱歉影响他们用餐,随即就回了家去。
夏羽晨自然是跟着她的,小星、小月及何洵对夏家四人都很生气,但他们没吭半句,因为两位主子的脸色都难看。
夏羽柔坐在厅堂,夏羽晨让小星他们都下去,自己倒了杯茶给姊姊,「大伯父这些贪心的亲戚都来了,我看人渣前姊夫……」
「别诅咒我。」夏羽柔刚刚战一场,头都疼了,再来郑凯——饶了她吧。
夏羽晨欲言又止,姊姊可能不知道,他现在的同学里有一个跟前姊夫家住得近,郑家如今也是缺钱——难保不会同大伯父他们一样。
见姊姊闷闷的喝茶,他也喝茶,突然想到,「汤大哥怎么没来?他应该知道我今天书院休息的。」
「可能采石场事多吧。」
夏羽柔一直没有跟弟弟说范梓璃的事,那是汤绍玄的私事,她没资格也不该多嘴,而且两人一看就是郎有情、妹有意,如今恐怕是因为范梓璃是罪臣之女无法在一起,但这件事情汤绍玄一定会想到方法解决,那还有她什么机会?
在夏羽柔心底,汤绍玄就是无所不能的人。
见姊姊脸色落寞,又想到这段日子有多少人来提亲,可汤绍玄始终不见人影,夏羽晨忍不住问:「姊姊是不是有做什么惹怒汤大哥?」
这是亲弟吗?她没好气反问,「为什么一定是我做什么?」
「汤大哥很沉稳,也很宽容,其实,自从汤大哥不来这里,到要我有事找他他才过来后,我就怀疑是姊姊惹恼了他。」
夏羽柔气笑了,「你直接问汤爷,看他怎么说!」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她后面,「好,我问。」
她回头一看,被何洵领进来的不就是高大挺拔的汤绍玄,再看看旁边的小星,瞧她呱啦呱啦,就是在说刚刚那些恶劣亲戚闹旳事。
自从范梓璃在这里撞见汤绍玄的那天开始,夏羽柔跟他见面次数寥寥无几,就算见了,也是点头而已,基本上他就是来看弟弟的功课。
所以,今天她也是胡乱跟他点个头就走了,顺带将小星、小月也带走。
汤绍玄看着她的背影,抿紧唇,一收回目光,就看到夏羽晨定定的看着他,眸中带着不悦,但他没说话,直接往夏羽晨的书房走去。
夏羽晨忍下满肚子的疑问,跟上前去。
他知道这个汤绍玄的脾气,先将这段时日学府教的东西及功课说了遍,再将自己仍有些疑惑的地方提出。
因为他天资聪慧,过目不忘,学府夫子对他的期待及要求也愈高,给的东西更多,功课对他来说是有点吃力的,但他不敢喊苦,他知道要达成自己的目标,要学的更多。
只是他并未受过正规教学,底子不够紮实,有些东西是需要解说的,而如今的老师们已经习惯教优秀的学生,都未给予足够的说明,所以,他只能回过头来求教汤夫子。
汤绍玄会考校他的功课,直言见识是要时间与机会累积,夏羽晨的年纪摆在那里,暂时做不到,但汤绍玄会说些各地的风土民情,朝政民生,甚至一些奇人奇事,仔细掰开来再分析给他听,借此多少补充一点他不足的部分,开阔他的眼界。
愈是跟汤绍玄相处,愈听他分析事务,夏羽晨有种感觉,这个屈居在采石场当副总管的男子,该是不少顶尖人物全力教养出的才子。
两人谈论学问到一个段落后,汤绍玄喝了茶,就见夏羽晨欲言又止。
接触到汤绍玄的眼神,夏羽晨还是开口了,「汤大哥对我姊姊真的无意吗?」
「她要你问的?」
「没有,我自己想知道的。」
「好好读你的书。」
他起身就要离开,但夏羽晨的问话又传过来。
「我姊姊惹你不开心吗?」
其实,连吴奕那些人都私下忧心忡忡地来找过他,说他们都劝汤绍玄要加快动作,赶快找人提亲,但汤绍玄只说他们想太多了。
就连司马姊姊她们都当着他的面问姊姊——
「你的汤爷在干什么?找媒人很难吗?」
「我们之间真没有什么,你们就是不信。」
姊姊当时是这么回答的,但他看得出来,她其实是难过的。
如果姊姊跟汤大哥之间没有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本来那么要好的他们会变成这样?
想到这里,夏羽晨定定的看着对他倾囊相授的汤绍玄。
「没有,我跟你姊什么事都没有,去做功课。」
夏羽晨无言,学府夫子出的功课真的很多,他今天都可能要熬夜了,但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啊!
他还想继续问,可是久违的杀人眼神出现了,明明白白地显示出他今天是不可能问出答案的,他只能恹恹的闭嘴。
汤绍玄迅速走出书房,就看到小星在探头探脑,一看到他走出来,小星马上走上前来。
「汤爷好,姑娘备了一桌菜,谢谢汤爷特别为少爷过来。」
汤绍玄想到这些日子两人的疏离,心里虽有些难过,但理智告诉自己,这才是对的,纵使想留下,还是打算拒绝。
「我还有事,谢……」
「还有范姑娘喔,汤爷进书房不久,我家姑娘就让人去接她过来了呢。」小星又说。
汤绍玄要离去的步伐一顿,想了一下,「好。」
小星听到他的答案,有点不开心,姑娘说若汤爷要拒绝,只要再说范姑娘也在,他就会应了,没想到真的如此,这样不就代表汤爷更看重范姑娘吗?
第十三章 亲戚前夫轮番上阵(2)
虽然在心底为自家姑娘义愤填膺,但小星还是得引领着汤绍玄往饭厅去。
果然,范梓璃也在。
夏羽柔一看到他,刻意挤出笑容,「好了,都到齐了,坐,汤爷,我这次有几道新菜,你跟范姑娘尝尝,看看有什么需要改进的?」
汤绍玄看着她,又看向范梓璃,见她气色极好,可见绣坊真的没人敢为难她了,顿时安心了许多,神情也略微温和下来。
「放心,现在啊,只要是夏姑娘派车去绣坊接我出来,二管事没有不让的。」范梓璃看出他在想什么,含笑说。
「这不是你第一次过来这边吃饭?」汤绍玄听出了其他的讯息。
「嗯,夏姊姊人好,怕我没朋友,找我过来吃饭,上回司马姑娘、苏姑娘等几位姑娘过来,她也让我来了,她们都是好姑娘,我很喜欢她们。」范梓璃又说。
夏羽柔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又发觉他看过来的探询目光,便解释道:「我跟范姑娘投缘,我很喜欢她。」
其实她是想制造范梓璃跟汤绍玄相处的机会,但有时候找范梓璃过来时,汤绍玄已离开。不过,总是他喜欢的姑娘,她多照看些也是应该的,这叫爱屋及乌吧。
「快吃吧,菜会凉的。」
夏羽柔正招呼着两人用餐,小星去而复返。
「姑娘,掌柜派人来说,东和杂粮行来人说,跟你约好要去看一批货。」
「有吗?」她刻意的皱起眉头,再突然拍了自己脑袋一下,懊恼道:「真的,我怎么忘了?这——不好意思,那你们慢慢吃慢慢聊,我先过去了。」
她先是朝范梓璃道歉,再偷偷地瞄向汤绍玄,就见他正盯着她看,她心一惊,本能的回了一个粲笑,再快步离开,不敢停留,怕被他们看出她这是在扮红娘,故意找借口。
但一走出饭厅,她就直往房间走,打发小星去做其他事,最后躺在床上,泪水缓缓溢出眼眶。
难过什么?原本就是她安排的……她闭上眼睛,咽下哽在喉间的苦涩。
夏羽柔,你就是个口是心非的笨蛋,不是要帮助这对有情人?心痛什么?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你又不差,只是还没有遇到对的人而已,你这么善良,老天爷肯定不会忘了你的!
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大堆鼓励的话,但夏羽柔鼻子还是酸酸的,还特别的想哭——
对,去切洋葱,她跳下床,又往厨房走去,抱起一箩筐的洋葱,她一边切一边流泪一边擤鼻涕,哭得眼红鼻子红,好不狼狈。
饭厅这里,很安静。
没有夏羽柔以为的风花雪月,事实上,气氛还有些凝重,汤绍玄跟范梓璃的目光全看着桌上丰富的菜色,没人开口,也没人举筷。
两人确实从夏羽柔的言行举止看出来她在扮红娘。
范梓璃看着汤绍玄,询问地道:「她误会了,汤公子去找她,把这误会解了。」
汤绍玄蹙眉,「不用,如今这样,对她较好。」
「你是考虑到目前的身分吗?」范梓璃正色道:「我觉得不该由你自行判断对她好或不好,而该由她自己选择。」
他依然沉默。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一定会好好把握当下的幸福,不在乎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她微微顿一下,眼睛变得蒙胧,「我们过去曾经拥有外人称羡的风光,不过那并不是最让我眷恋的,我相信你也有一样的想法,你我不舍与眷恋的是与亲人相处的温馨岁月,」她哽咽,眼中闪动着泪光,「至少我们曾经拥有,才能在落难后,在这样没有盼头的余生里,可以支撑意志,熬过苦日。」
「我不想让她涉入。」他开口。
「可我认为,你应该让夏姊姊自己选择,我认真的相信,她不会让你失望的。」
范梓璃对夏羽柔是真的有信心,自从她流放到这里,她便不喜跟人来往,因为她心里藏了太多哀伤,振作不起精神,旁人说她孤僻,她不在乎,那些人冷眼看着她被欺负,只在事后说些虚伪无用的安慰词,她更厌恶。
但夏羽柔不同。
她私底下曾问过夏羽柔,她们素昧平生,夏羽柔怎么会帮她?才知道原来她曾撞见她跟汤绍玄见面,又碰巧得知她在绣坊的遭遇,便伸了援手,但她更相信夏羽柔是爱屋及乌。
想到这里,她认真的看着沉默的汤绍玄,「我知道是夏姊姊帮了我后,才特别问了他人有关她的事,我发现比起她来,我太懦弱没用,她的亲人靠不住,之后遇人不淑被休离,但我在她脸上看不出半点怨怼、愤恨,甚至是沧桑,认真说,她看来更像个未曾出嫁的姑娘,外貌或神情相较之下都比我年轻。」
「你说的太过,你不过十六岁。」他轻声否定,但不可否认,璃儿虽还是一张花容月貌,但眉眼间总带着抑郁轻愁,不见青春神采。
「与年纪何干?夏姊姊比我年长,却活得比我有朝气,她独立坚韧,我是真的喜欢她,她知道我的情况,总鼓励我,命运操纵在自己手上,就算我现在日子过得不够自由,但吃住无虞,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说到这里,她突然笑开了,「夏姊姊还说,她听过有些被流放的大人物沉冤得雪,后来风光离开。她竟然告诉我,她会看面相,一看我就是个好命的,还说我一定也有风光回京的一日。」
「她说的没错,一定有这么一天的。」汤绍玄口气转为坚定。
只是那一天不知道还有多遥远?会不会到她垂垂老矣,或是咽下最后一口气时?
范梓璃深吸一口气,咽下哽在喉间的酸涩,甩掉这悲观的想法,勉强一笑,「我相信汤公子,也请你不要放弃夏姊姊这样的好女人,好不好?」
话题又再一次拉回夏羽柔身上,他依然沉默。
范梓璃却再也无法淡定,「我可听说了,夏姊姊炙手可热,门槛都要被媒人踏破了,阿晨如今更是博得多位夫子一致好评,前途大好……」
「不必说了。」
「为什么不说?听到夏姊姊被那么多人求娶,你不担心不难过?你什么都不做,你舍得就这么将她拱手让人?」
她不敢说自己变得世情练达,但从天上摔落人间,她成熟许多,也看清更多,有些幸福是要紧抓在手里的,待失去时,再懊悔也是罔然。
稍后,汤绍玄坐上马车,靠着车壁,疲累的闭上眼睛。
璃儿的话仍在盘旋不去,但如今的他,家破人亡,还是一个换了身分才能活下去的罪人,他凭什么拥有夏羽柔?
他有自知之明,也无法自私,他想守护她的心是真的,因为要守护她,所以不能跨越那一道线,他怕一旦越线,他就无法让自己死心。
「少爷,到了。」
汤绍玄回到山中别院,沈谅交给他一封京城送来的密信。
他展信,指尖轻捻过一张张信纸,最后,再将纸张丢入暖炉烧成灰烬。
他手指一下一下的轻叩书桌,对沈谅道:「太子趁着皇帝自满而不废他之际,已暗地壮大势力,无论京城或其他地方都有忠心于他的下属。」
信里表明如今形势大好,而且龙体似乎出现状况。
沈谅安静听着,最后领了他的命令离去。
汤绍玄沉默地坐在椅上,彷佛在沉思,又彷佛什么都没在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小厮忽然禀报——
「少爷,忠叔过来了。」
汤绍玄一声吩咐,何忠便进了书房。
何忠也是来送信的,只是这封信到他手上很久了。
「希望少爷别放弃夏娘子,少爷的姑母一直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这些日子少爷的落寞与对夏娘子刻意的冷淡他都看在眼中,他明白少爷的心结是什么,眼看这阵子上门求娶夏娘子的人无数,要等少爷自己想通还不知要等多久,夏娘子恐怕已经被其他懂得把握的人娶走了,他不得不推上一把。
何忠将信留下就离开了。
汤绍玄展开泛黄的信纸,一直看到最后一段——
「……经此大难,我祈望老天爷垂怜,让他能遇上一个善良的好姑娘陪伴在侧,若老天爷真应我心中祈求,忠叔便搭把手推上一把,他心思重,责任重,我不愿看他一人孤军奋斗,有个小姑娘在乎他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知心知情,若是还能生个娃儿,延续子嗣,那便更好,至于大仇能不能得报?我相信苍天有眼……」
这一日,夏家酒楼又有好戏看了,酒楼内人多,酒楼外人更多。
也不知哪个人吃饱撑着,一路大喊着「夏娘子的前夫家来人了」奔向酒楼,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当夏羽柔站在酒楼门口,已是黑压压的人潮。
有些人真的不能叨念,夏羽晨那个乌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