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过后,唐人尧婉拒了到附近酒馆庆祝的提议,独自离开了。
唐人尧离开的时候,海宁心中只萦绕著纪平远即将去美国的消息,她甚至挤不出一抹客套的微笑对他说再见。
站在流理台旁,海宁一面洗碗,一面听著纪平远心情很好地吹口哨。
“海宁,我的梦想成真了,你应该也为我高兴吧?不恭喜我一下?”
海宁想对他微笑,想坦然地恭贺他,但是却力不从心,她笑不出来。
“海宁?”怪怪的喔!
半晌,海宁终于忍不住关上水龙头,转过身来面对纪平远。
“平远,你一定要去纽约吗?”
“啊?”
“你……不能不要去吗?”
纪平远沉下脸。“你不希望我去?”
海宁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诚实道:“……我们相聚的时间已经那么少了,我不希望有别的事再分去我们所剩不多的相处时间──”
“那不是‘别的事’,那是我一辈子的梦想,是我此生的目标,我不可能放弃的!”纪平远打断她。
“但你这一去,可能一、两年都不会回来呀!我要怎么办?”海宁终于红了眼眶。
纪平远像安抚一个哭泣的小女孩般,笑著拍拍她的头道:“海宁,你已经是个大女孩了,没有我这个大哥哥在身边罩你,你也会过得很好的!你瞧,你不是把美甲沙龙经营得很好吗?你已经那么独立,根本不需要我操心了。”
“不要这样拍我!”海宁蓦地躲开他的手,哽咽地喊,“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纪平远愣住。
“平远,你知道吗?我……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成哥哥看,因为……因为我已经喜欢你好久好久了!”海宁摇摇头,强忍了一晚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我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告白,可是你就要离开台湾了,我希望……至少你能明白我的心意。”
那一刻,纪平远震惊得无法反应。
海宁……喜欢他?
不是妹妹对兄长的喜欢,而是……以一个女人对男人的姿态!
“海宁……”纪平远低唤。
“平远,不要去美国好吗?我……我不能想像你不在我身边,我一个人该怎么办?”海宁泣不成声,“我知道你一时间可能没办法接受我的感情,可是……我希望我们能有多一点时间相处,也许──”
“海宁,不可能的。”纪平远苦笑:“如果我对你有感觉,过去那么多年的相处我不可能不采取行动……海宁,我真的很抱歉!”
海宁的心,随著纪平远的一字一句变得越来越凉。
她被拒绝了!
好不容易她鼓起勇气告白,但是……纪平远却那么轻易就拒绝了她!
“海宁,纽约我是一定要去的,我争取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争取到,那是我的梦想!现在除了这个梦想以外,我无法顾及其他。”纪平远注视著海宁的泪颜,有一瞬间的不忍心,但是他知道他不能心软,毕竟爱情不等于同情。
他甩甩头,一咬牙道:“海宁,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不管我去了哪里,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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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纪平远家,唐人尧倚车而立,望著公寓的大门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他在等待──他还想再见海宁一眼。
今晚对海宁来说,一定非常难熬。
他可以看出海宁恋慕著纪平远,但纪平远似乎一无所知。海宁在得知纪平远将到美国进修摄影课程后,她是否觉得大受打击?她会哭吗?或者平静的接受事实?
他不能想像她哭泣的模样,他只知道自己不愿意看见她的眼泪。
走出公寓已经快要半小时了,他也抽掉了半包红色Dunhill。
唐人尧叼著烟,抬手看了一眼腕表。
已经很晚了,他还要等下去吗?
或许──今晚海宁会向纪平远告白。纪平远会接受她的感情吗?如果他是纪平远,他一定会接受的,谁能拒绝像海宁这么温暖可人的女子?说不定今晚他们将成为一对恋人……
别等了,他对自己说,海宁今晚是不会从纪平远的公寓走出来了!
唐人尧正要上车离开,忽然听见由上而下急奔的声音。他心中一凛,下一秒,果然看见满脸泪痕的海宁从公寓里冲出来。
唐人尧蓦地丢开抽到一半的烟,迈开一双长腿,紧追在海宁后头。
海宁没有发现唐人尧跟著她,此时她整个人还陷在纪平远拒绝她的震撼里,她的视线被眼泪所模糊,她的耳朵回荡著纪平远对她说“我当你是妹妹”的声音。
街道上,人车逐渐稀少,两旁的商店也已经拉下门打烊了。
海宁独自在冷清的街道上走著,高跟鞋不利于行走,没有多久她就感到腿酸了。
她站在人行道上,忽然有个冲动,很想走回去,再和纪平远好好谈一谈。但是一想起纪平远说他一直将她当成妹妹看待,海宁再一次感觉鼻酸。
这些年来,她一直等待他发现她对他的感情,而今天答案终于揭晓──原来在他心中,她还是那个邻家小妹妹……但她从来就不想当他的妹妹啊!
眼泪几乎又要夺眶而出,她忙从手提包里拿出面纸拭泪。
忽然,她的动作停止,好似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海宁屏住呼吸,猛然回头──昏暗的路灯下,站著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
“啊!”她惊呼,脚步因为踉跄而绊倒,她跌坐在地上,手提包掉在脚旁。
“海宁,是我,唐人尧。”唐人尧走到较明亮的地方,让她看清楚自己。
“是你……”海宁一手抚著胸口,惊疑不定地看著他,“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我刚刚……在车上讲电话,讲了好一会,然后看见你从公寓跑出来,我以为发生什么事,就跟在你后头。”唐人尧面不改色的撒谎,然后替她拾起手提包,对她伸手,“来,我先扶你起来。”
海宁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手伸给他。
当她正要站起,她感觉自己的脚踝传来刺痛,根本无法施力,她蹙了下眉,唐人尧马上就敏锐的察觉了。
“怎么了?”
海宁咬住下唇抬眼望他,“我的脚踝……好像扭到了。”
他目光关切。“哪一脚?”
“右……右脚,”她有些结巴地说:“但是不要紧的……”
“让我看看。”唐人尧将她从地上抱起,安置在路旁的长石凳上,然后在她身前蹲下,脱下她右脚的高跟鞋。
猝不及防的被他抱起,海宁甚至连阻止都来不及,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钟,但她感觉他的胸膛宽厚,双臂有力,鼻端飘来他清爽的味道,那一瞬,海宁感到有些耳热。
她看著唐人尧熟练地按了按她脚踝的几处,感觉他没使什么力,但她蓦地痛呼出来。
听见她的痛呼,唐人尧蹙起两道好看的剑眉注视她。
“我想,我还是送你到医院检查一下。”
海宁慌忙摇手,“不……不用麻烦了,只是扭了一下,我回去贴块酸痛贴布就好。”
唐人尧坚持道:“一点也不麻烦,只是去给医生检查一下,确定没有伤到筋络之后,我就送你回家。”
毫无来由的,海宁感到心中一暖。
或许是告白失败与平远即将远行的事使她既伤心又沮丧,此时唐人尧的关心正是她所需要的,那使她感觉──至少还有人关心她。
“那……那就麻烦你了。”
唐人尧微微一笑,背过身,在她面前蹲下。
“上来吧!我背你。”
海宁迟疑了一下,才怯怯地伸手搭上他的肩。
唐人尧轻而易举的将她背起来,仿佛她轻得没有重量。
和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男人有这么“亲密”的接触,使海宁有些许不自在,但是唐人尧的态度却那么磊落大方,反倒显得她太小家子气。
“谢谢你,唐先生。”她在他耳边轻轻的说。
唐人尧沉默一下,问:“我看见你刚刚哭著跑出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海宁咬住下唇,想起今晚平远的拒绝,她眼眶又红了。
“我希望不是因为我没把每一道菜都吃完,所以害你被平远责怪。”唐人尧故意开玩笑道。
海宁破涕为笑,“当然不是因为你的缘故。”
“那么,是因为平远即将到美国进修,两人必须分开而难过吗?”
他猜对了。
海宁垂下头,没有搭腔。
“你那么不希望他去吗?平远申请的艺术学院非常有名,标准很高,他能顺利申请入学,表示平远在摄影方面有很高的天分,经过一、两年的进修,他很可能会攀上事业的高峰。”
“你说的我都知道,我只是不希望和他分开那么久。”海宁很少将心事对别人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很自然地就说给唐人尧听,“他从事摄影工作,我们平时就已经聚少离多,如果他到美国去,我们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虽然一、两年不是很长,但是距离那么遥远,变数又那么多,如果他在美国得到更好的工作机会,会不会他就不再回台湾了?”
“你没想过和他一起去美国吗?”唐人尧故意问,语气中带著试探。
“我想过,但那是不可能的。”海宁苦笑了,“我用什么理由随他去呢?我又不是他的女朋友。再说,我若和他一起去,我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美甲沙龙该怎么办呢?我和客户都成了朋友,我不忍心就这样把店收了。”
海宁的伤心是如此明显,她的坚强已摇摇欲坠,可是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只能沉默著。
片刻后,两人终于回到纪平远的公寓附近,唐人尧停车的地方。
唐人尧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让海宁坐进去后,他忽然望著车内的海宁道:“抱歉,这一切都要怪我。我一心想帮助平远申请到艺术学院,却没想到反而造成你的困扰。”
海宁一愣,接著急急摇头,“不,这怎么能怪你呢?你帮了平远很大的忙,我才应该要对你说谢谢。”
唐人尧垂眸,“但这件事引发你们的不愉快也是事实。”
“请你千万不要这样想,你这样说会让我愧疚的!”使她难过的事,又岂只是平远要赴美进修而已?
“真的?”唐人尧阴郁的眸子仿佛有了一丝光芒。
海宁诚恳地说:“当然是真的,你千万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我明白了。”唐人尧为她关上车门,绕到车子另一边,坐上驾驶座,发动积架轿车。
“脚踝很痛吧?我马上送你到医院去。”
“谢谢,那就麻烦你了。”海宁感激地说。
第二章
纪平远还是到美国去了。
但最教海宁伤心的是,他竟然没有告诉她班机的时间,好像怕她会阻止他似的,甚至不肯与她告别,就这样离开了台湾。
纪平远是个随兴的人,因为经常不在家的缘故,他将家里的钥匙托给海宁,让她在他不在家的期间帮他收信。
一开始,海宁就只是单纯的收信而已,后来她见地板脏了,就顺手拿起扫把打扫,见垃圾该倒了,就顺手帮他拿出去倒。
以前纪平远的公寓经常空荡荡,像是住客率很低的旅馆。但是渐渐的,纪平远回到家后会发现冰箱里多了一盘炒饭,冰著一瓶她为他煮的无糖麦茶。冷冻库里多了一包手工水饺,脏衣服不见了,而且他的床单多了柔软精的清香——也多了家的感觉。
纪平远很感谢海宁,但也仅止于感谢而已,他无法将这份感情转化成爱。也不能动摇他想要赴美进修的信念。
告白失败以后,纪平远没再打电话给她,而海宁因为脚扭伤了,不方便到他家去,所以也就没有主动找他。
直到五天后,海宁脚伤好了,特地提早下班,到纪平远家想要好好跟他谈谈,没想到当她拿出钥匙要开门时,意外发现门锁已经被换掉了。
海宁愣住了,傻傻地拿著与门锁完全不合的钥匙站在纪平远家门口,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她已经被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再也进不去了。
那一瞬,被人抛下的孤寂感袭击她,有一种比极地更强烈的寒意从心底冒出来,一寸一寸地吞噬她,将她冻结。
他走了!
甚至不对她告别,就这样走了!
海宁被击倒了,眼泪一颗颗的掉下来。
她拎著和她一样被纪平远舍弃的钥匙,垂著肩膀走出他的公寓。
忽然,海宁听见有人在唤她。
“海宁!”
海宁心一动,以为是纪平远,但她猛然回头,看见的却是从轿车里跨出来的唐人尧。
“唐先生?”
“真巧,又见面了!我正要回公司去,没想到竟遇见你——”在看见她红通通的眼后,他的微笑倏地消失了,“你哭了?发生什么事?”
海宁忙俯下头,狼狈的想藏起自己的失意。
唐人尧抬首看看纪平远的公寓,再看看她手上的钥匙,马上明白了一切。
他不过见过她三次面,却有两次她都在为纪平远落泪。唐人尧告诉自己——如果是他,他一定不会让她这样哭泣。
好不容易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海宁勉强挤出笑容道:“我刚到平远家,没想到他已经——”她哽声,说不下去。
“我知道,他已经到美国去了。”唐人尧平静地说。
“你知道?”海宁震惊。为什么唐人尧会知道她所不知道的事?
唐人尧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他出国前一天告诉我的。”
“是吗?”海宁苦笑了。
原来……平远不是因为走得太匆忙才没有告诉她,而是刻意不告诉她的。
是怕她阻止她吗?
在他的眼里,她是这么不讲理的人吗?
这样一想,海宁的心又是一阵痛。
见海宁眼底蒙满泪意,唐人尧心一紧。
“他不是特意来向我辞行的,我们是碰巧遇到,他才顺便告诉我。”
海宁笑了笑,知道唐人尧只是在安慰她。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我走了。”海宁转过身想走,但唐人尧忽然握住她的手臂。
海宁回头,望进他的双眼,看见他的眼眸里有抹深深的怜惜。她震了下,要再看清楚,他已经用一抹轻松的笑意掩去了一切。
“你还没吃晚餐吧?能赏个光陪我用餐吗?”
也许是她看错了吧?
“谢谢,但我……”
仿佛意识到海宁会拒绝,唐人尧故意苦笑著说:“我今天到附近的公司开了一整天的会,连中餐都没有时间吃。”
这招果然奏效了。
“这怎么可以?你这样会把身体搞坏的。”海宁担心了,“于小姐知道你三餐没有按时吃吗?”
“为什么她要知道?”唐人尧好笑的问。
“因为她是你的女朋友……不是吗?”海宁脸红了红,有点担心唐人尧会不会认为她很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