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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取眼前人  第11页    作者:梁心

  他怎么能放任她作践自己?又岂能放任自己对她一再伤害?偏偏他们已经回不到童年那段两小无猜的美好时光。

  那个爱哭又爱撒娇的小鸣鸣、那个见不得她掉一滴眼泪,对她的要求总是无可奈何的晏淮,已经离得好远好远了。

  但,至少在这一夜,人生最重要的夜晚,放过他们一回吧。

  柳鸣风闻言,像遭人点了穴一样,久久才得以回神。做回一夜的小鸣鸣,总是盼望着淮哥哥的小鸣鸣,眼里只有淮哥哥的小鸣鸣,念着想着的全是淮哥哥的小鸣鸣……

  他背后又有什么阴谋吗?

  她实在怕了,但是……这条件好诱人。如果他也做回淮哥哥,他们之间没有恨也没有怨,多好呀……

  「鸣鸣,你还记得我做给你的那支红笛吧?」

  「……嗯,还在我这儿,都忘了放回去。」别以为她什么东西不取,只拿了红笛,就以为她对此物有特别的意念,就算有,现在还敢萌起吗?

  关释爵翻了个身,让柳鸣风躺在他的胸膛上。

  「你还记得这红笛怎么来的吗?」

  「我摔下井,跌破相,你削来哄我的。」她小心翼翼,如临大敌,就怕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就教她使尽力气砌迭起来的墙应声倒塌,像似泥做的。

  「呵,你果然忘了。」他苦笑一声,缓缓吟起一首南方小调,如在静湖撑船吹风,见朝阳破晓的期待。

  这首曲子她有印象,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忘了许多过去的事,如果他一一提起,她哪里防得住?

  「以前的事我忘得差不多了,大概是不重要,我才不会放在心上吧。」

  「确实不怎么重要,不过……呵,风水当真轮流转,当初是我不放在心上,现在是我紧攒着不放。」

  关释爵轻笑一声。命运哪肯给他好过?能在洞房花烛夜里拥着心爱的姑娘,莫不是此生最美的风景,然而横在他与鸣鸣之间的却是悬崖峭壁,难以横跨,只能借由过往情事让她明白他并非无心之人,就算关释爵所作所为已经不得她的认可,至少让她知道晏淮对她的一切都是出自真心。

  「我曾经在晏宅后山以竹笛吹奏方才那首曲子,你想学,我不肯教,因为我说我想与未来妻子一道吹奏,再削支笛子,涂上红漆送给她当定情礼物……」

  「这曲子我不能教你,这首,只有我未来的妻子能学,才能与我一道儿合鸣至白首。」

  淮哥哥以笛在掌心打着节奏,傲视山下家宅的模样,彷佛像个她构不到的大人,身旁像多了个娇媚的女子轻倚着他的肩头,一起觐看属于两人的天下,那幅幸福的画面,好像她是多余的。

  「你……你削支红笛给我吧,你这辈子不可能只做一支笛子吧?」好难过,可她不想哭,一哭就真的输给淮哥哥身边那名未来的晏家夫人了。如果她不改掉一遇见小事就哭的个性,一辈子都别想站到淮哥哥身边,一起合鸣至白首。

  她想出来的晏家夫人还只是道白糊糊的影子,她要变成晏家夫人,她要当淮哥哥的妻子!

  所以,她要先把红笛拿到手,先把定情物拿下来!

  淮哥哥摇摇头。「啧啧啧,我这辈子确实不可能只做一支笛子,只是,红笛我只做一个,只做给我最重要的人,以后,你就让你夫婿为你做一支吧。」

  「不要,我只要淮哥哥的,我只要淮哥哥的……」说不哭,还是哭了。小鸣鸣泪崩摇头,晃着淮哥哥的衣袖不放,就是想讨个最重要的人身边的位置。

  过去情景自然而然地跃入她的脑海,她没忘,只是搁在脑中最不起眼的角落,封住了,蒙尘了。

  「我以前还真任性,多亏你忍受得住。」有了支红笛又如何?曲她不会,也不可能跟他合鸣至白首……

  「其实我是骗你的。」

  「啊?!」柳鸣风下意识惊呼,随即捣住了小嘴。难道方才的画面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吗?

  「那首曲子是我胡乱吹出来的,怎么教你?看你眼里闪烁的期待,就想逗逗你,没想到你真的相信我的话。」

  那时的鸣鸣真的好可爱,总是跟着他淮哥哥长、淮哥哥短。

  「……看来我到现在还是学不了乖。」相信别人的下场,似乎不怎么好过。

  第8章(2)

  关释爵怎么会不清楚她意指什么?他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像哄着一名闹脾气的娃儿。

  「因为你信,深信不疑,所以我也重新看待这件事情,花了几天的时间把我胡乱吹奏的曲子编造完整。」

  他不像鸣鸣生过病,很多事都记不清,而是受到父亲承诺的拘束,解套了才知道当年他对鸣鸣不是没有想法。「你知道我为什么挑在你落井受伤时送你红笛吗?」

  「……我爹要求的吧。」她受伤后不吃不喝,血止了动没几下又沁血,若她向父亲提过红笛的事,想必为了哄她开心,父亲腰弯得再低,都会替她求来。

  「错了。」关释爵以指拨开她覆额的秀发,描绘着她类似蝴蝶的伤疤。「你跌破了相,但你爹跟你娘从你打井里拉出来、血流不止起,就开始担心你日后找不到好婆家,你明明哭惨了、疼极了,他们先给你的不是安慰,

  而是无止尽的责怪与担忧。我没跟上去看你的情形如何,而是赶着回头做竹笛上漆。」

  他停了一会儿,轻抚在她额上的手却未停止动作,带来的麻痒久了也吃不消。柳鸣风按上他的手指,意外让她的小脸落入他厚实的掌心,嘴角还吻上他的手腕。

  她害羞,却无任何推拒,这时候,还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好。

  关释爵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只小蝴蝶总算是停上他的掌心了,但不知为何,却比过往在他身边翩然飞舞时距离更远、更加扑朔迷离。

  「我送你笛子,不是为了要哄你,让你不哭,而是要告诉你,我已经把你定下,别怕找不到好婆家。」

  「……」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话?过去都过去了,小孩子家的想法,现在早就不作数了,她不敢信也不能信!

  「鸣风。」

  关释爵不是唤她鸣鸣,而是她的闺名!这点教柳鸣风因为回想过往而略微松懈的身子又僵硬了起来,泪水潸然而落。

  「别哭。」关释爵也莫名一阵鼻酸。如果他能早些发现,如果他不让仇恨蒙蔽双眼,是否就能避免走上两败倶伤的路?「鸣风,别哭,你是我最重要的妻子,这绝对不是假的。」

  「淮哥哥,你不要喊我鸣鸣,喊我鸣风好不好?」

  「为什么?」他很习惯小鸣鸣神来一笔的想法,早已见怪不怪。

  「我早上问爹爹为什么他要喊我鸣鸣,不喊我鸣风?因为我弟弟叫鸣雨,那不就有两个鸣鸣了吗?爹爹就说,男儿家有字,女儿家有名,我的名字是给……

  是给重要的人喊的。淮哥哥是爹娘之外,我最重要的人了,所以我要你喊我的名字。」爹爹说她的闺名是留给丈夫喊的,她想嫁给淮哥哥,当然要淮哥哥喊她的名,不过这句话太羞人了,她说不出口,可是心里就是好想听见淮哥哥喊她一声「鸣风」。

  「……是这样呀,不过我想柳伯伯听见我这样喊你,他肯定会不高兴。鸣鸣乖,等你大了再说,好不好?」

  他早就知道意思了,其实他什么都看在眼里、想在心里,只是不道破而已。

  她毁了,她筑的墙像泥做似的又倒了。他说红笛是送给她的定情物,他在红笛上刻下的字不是鸣鸣,而是鸣风她能相信吗?她敢相信吗?柳鸣风的泪水愈涌愈急,思绪好纷乱。

  「别哭,乖,别哭了。」关释爵吮下她的泪水,缓慢辗转到她的唇瓣。

  一开始柳鸣风还有些抗拒,但是她的防备已经薄得像蛋膜了,意识在关释爵蚕食鲸吞下所剩无几。

  两人像离水过久的鱼儿,在彼此的身上找寻生机,泪水、汗水交融,痛楚与欢愉交错,混合后悔与期待的矛盾在柳鸣风的身体里面炸开,她攀着关释爵的肩头,哭喊出声。

  明明知道这是条万劫不复的不归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当只扑火的飞蛾,难怪在这场战争里,她被伤得体无完肤。

  为什么……为什么人的希望总是杀不死?

  新婚过后好几天,关释爵才将她腿间的心法抄走。

  抄走后,她的心彷佛空了一块,觉得自己没有利用价值了。

  虽然他们之间仍然维持着夫妻该有的义务,但同床异梦的空虚却像白蚁日夜啃蚀她般,她只能借由马场里的杂役来填满她的生活,再等着有他睡在身侧的夜晚来临,辗转反侧到天亮。

  「夫人,这沥羊杂的活儿不干净,我来就好。」柳鸣风提了桶羊杂要到后方去沥,好将肉块收集起来煮汤或炒旱芹,却被一旁刷马的小伙子一把抢去。

  「夫人,你别一直蹲着,会累的,挤奶的工作就让我来吧。」明明是位年纪远大她十几二十岁的婶儿,却坚持接手她的工作,惶恐她亲自动手。

  马场里的人不肯配合,总是抢着接手她的工作,柳鸣风瞎转了好些天,终于忍受不住,求助库塔嬷嬷了。

  「你分我些工作吧,我成天闷着,什么事都不做,占着位置我会心虚。」

  「当家昨晚离开马场时又特别吩咐了我一次,要我别让你做粗活。他心疼你,你却拼命给自己找活儿做,这不是折腾吗?」

  库塔嬷嬷慈爱地抚着柳鸣风略显僬悴的脸庞,这娃儿喜欢当家,却紧抓着一些不重要的事来困扰自己,何苦呢?

  「当家为什么要离开马场?这事,怎么没人跟我说?」她情绪起伏大了些,她先反省,顺了顺之后,才觉得她说的这句话颇为可笑。关释爵要做什么,难不成还需要事先向她报备?

  「你别多心,当家是去马市,本来就要早早出发,他不忍心唤醒你,出门前正巧碰上我这早睡早起的老人家,才交代我的,可能过几天就回来了吧。」

  「……我知道了,其实我也没有资格过问当家的事。」

  「傻娃儿,胡说什么呢?」库塔嬷嬷摇头,果然是娃儿心思,其实很想得到丈夫的注意呵护。「你既然无事,帮我缝补这里的破衣服吧。」

  「好。」柳鸣风穿针利落,一件一件补起破裳,这活儿她做来轻松,应该没有让库塔嬷嬷难做人。

  她坐在炕床旁,没几刻钟就补好库塔嬷嬷脚边的一篓破衫。

  她搁好针线,想将衣服全数折好,才一站起,眼前一道白幕蓦地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还来不及质疑发生了什么事,一阵天旋地转立刻软了她的支撑,意识在她的呼救脱口而出之前就被剥夺,黑暗瞬间吞噬了她。

  「娃儿!鸣风娃儿!你怎么啦?别吓库塔嬷嬷呀!」库塔嬷嬷对外大喊:「快来人呀!夫人昏倒了,快来人帮我把她扶到床上去呀!」

  连缝衣服都会昏过去了,她该说当家有先见之明,停止她所有杂活吗?如果今天昏在外头那还得了?

  柳鸣风幽幽转醒,身上开始传来疼痛,左半边的身躯几乎不听使唤。

  「别,好好躺着。」库塔嬷嬷满脸笑意,替她掖好棉被。

  「我怎么了?」记忆像断了一截,她正准备折衣服,怎么一眨眼就躺在床上,连动都不太能动?

  「你呀,再过几个月就要当娘啦!」她已经吩咐下去,要人煮碗牛肉汤过来。真没想到她活到这把年纪,没几年好活了,还有机会见到当家的小孩,想来就让她这老太婆开心。

  「我……我有孕了?可是……可是我不想吐也不嗜酸呀!」怎么可能?但……她的月信……好像真的迟来了两个多月。

  成亲之后,她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常常会因为当家的一句话、一个拥抱或亲昵而感到开心,同时又痛恨自己懦弱投诚;也可能因为当家当日早出晚归,行踪不定而生气,觉得不受重视。在思绪反复的煎熬之下,她竟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

  「没什么好讶异的,有的人怀孕呀,不仅不想吐,反而胃口更好呢!像你娘当初怀你弟弟的时候,就一点异状都没有,直到五个多月肚子都隆了起来,你娘才意识到肚子里可能多了个小娃娃。」

  幸好柳鸣风的喜讯发现得早,要真让她做粗活,万一孩子流掉了,那多痛心。

  「我有孕了……我有孕了……」怎么办?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等事情。她不怕关释爵不疼这娃儿,重点是他们两夫妻之间的气氛,怎么给娃儿一个好环境?

  柳鸣风当真慌了,她好怕肚子里的孩子会因为灭神赋,而遭遇像她幼年时的劫难,她怎能忍心让孩子背负这种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伤害?

  童年的悲惨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那种恐惧像一双手紧紧地掐在她的脖子上,想置她于死地,她胸口急遽起伏,却无法好好呼吸。她捣着下腹,只想快点逃离这里,带她的孩子离开这里,离开灭神赋。

  她只是个普通的姑娘家,她的孩子更是寻常不过的小儿,他们为什么要活在恐惧之下?

  「别怕,头一胎难免紧张,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厨房看牛肉汤好了没。」

  库塔嬷嬷前脚一走,像无头苍蝇般毫无方向的柳鸣风立刻掀被下床,套上袄靴、围脖,绑上披风,后脚跟着就离开了房间。

  第9章(1)

  天地之大,她能走到哪里?

  柳鸣风像失了魂似的,走在离马场屋宅有段距离的草原上。她真像个呆子,什么都没准备就跑了出来,可是当下只想逃离恐惧的她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现在冷静了,突然发现未来的路好远,她看不见,虚无缥缈的感觉实在吓人。她不想离开马场,更不想离开当家,但天下有谁不知道前任柳盟主届内,能自由进出主楼的丫鬟水仙就在「九逸马场」里?

  或许旁人会忌讳当家,不敢轻举妄动,可是当年爹爹盛名载誉天下,那些匪徒还不是起了歹念?甚至看她年纪小,方便下手,趁爹娘忙于接待客人多有疏忽时,便将她掳走要挟。

  盟主山庄有「九逸马场」一半大吗?孩子在马场里玩耍打转,说不定人不见了半天才察觉,怎能教她不害怕?

  除非离开马场,安分守己、隐姓埋名,与灭神赋彻底切断所有关联才行……

  「你不是水仙吗?怎么愁眉苦脸地在这儿游荡呢?关当家欺负你了?」

  熟悉但想不起来是谁的声音,教原本低头思考该如何让关释爵点头同意她离开的柳鸣风疑惑地抬头,顿时间,惊恐与颤栗立刻爬满全身。

  是元池庆!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讶异吗?」元池庆奸邪一笑,利落下马。少了各门各派监视的眼睛,在这里他不需要披上盟主的正义,可以大方露出他原本的个性。「我也讶异能再碰上你啊,鸣风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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