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开心心地玩,开开心心地过每一天才最要紧。这竹蜻蜓你若不要,我回头送给别人去。」
「要要要!淮哥哥削给我的东西我通通都要,这可是我的寳呢!」小鸣鸣破涕为笑,迫不及待地玩起竹蜻蜓,让它自掌心转出去,童言童语地说:「要是淮哥哥削个比我还大的竹蜻蜓,说不定我转着转着就跟着飞上天了。」
「哈哈哈……我削个比你大的竹蜻蜓,你还能转得动吗?傻鸣鸣……」
柳鸣风取下竹篓里的竹蜻蜓,将上头的灰尘仔细地拭去,这小玩意儿应该在这篓子里躺了一段时间了吧?
「呵,这竹蜻蜓是我在这附近捡着的,喜欢就拿着吧。」老丈又呵呵地笑了几声,发觉日近中午,不敢再耽搁下去。「小伙子,我得回家照顾我老伴吃饭,怕是不能招待了。」
「老丈客气,慢走。」送走老翁后,一回头,发觉柳鸣风还在看着那只竹蜻蜓。「你喜欢这种玩意儿?」
「不。」柳鸣风摇摇头,有种回忆与现实错置交杂的无力感。她将竹蜻蜓夹在掌心,用力旋了出去。「淮哥哥,对不起,你对我这么好,我却曾经把你忘了……」
「忘了?」关释爵疑问大起。
「淮哥哥就是小时候待我极好的那位哥哥,我很喜欢他、很黏他,可你相信吗?我到马场后才断断续续地想起他的事,可惜全是片段。」
她走去拾起竹蜻蜓,颇为感伤,将它放回竹篓内,不敢再动。
「我以前很爱哭,记起来的全是我为了一点小事就哭泣不止、淮哥哥来哄我的画面。他手艺很好,替我削过竹笛,也替我削过竹蜻蜓,除此之外我什么也记不清楚了,包括我们为什么要搬离晏家?为什么后来都不跟晏叔联络了?」
「可能是年纪太小,所以记不全吧。」他只能这样解释。
「那为什么我被人掳走凌虐的事却始终忘不了?」
「你说什么?」关释爵看着柳鸣风唇瓣微抿的侧脸满是苦痛,根本不像造假,但柳照先武功高强,怎么会让人掳走她?
关释爵握住她的双肩,看着她因为回忆而苦痛的双眼。「告诉我怎么回事?」
「我……」她怎么说?坦言是因为灭神赋的关系吗?柳鸣风抖着身子,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还得拐弯才能道出口。
「我爹他……与人结怨,所以他们就把我掳走……我一哭就被打,被塞布条关进暗无天日的地窖里,这些我都可以忍,可是我万万不能忍受他们摸我的脸、揉我的手臂,虽然他们没有对我做什么,我还是觉得好恶心、好想吐,那时我才六岁呀!
后来我被救回,听我娘说我烧了好几天,等病好了之后,以前的事情几乎都忘了,可是为什么偏偏就这件事没忘?我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好可怕……」
「没事,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有我在这儿,你不会有事的。乖,没事……」关释爵冷不防地搂住了她,想隔去她的恐慌,还有他的悲痛。
鸣鸣竟然遭遇过这样的事,难道又是因为灭神赋的关系?
「日子过得去就好,再高的权力、再多的金钱都没有你身边的人重要,娘的时候不多了,你记住一句话,怜取眼前人……」
关释爵的脑中突地闪过这几句话,这是娘亲临终前交代他的。娘亲一直很反对他为了夺回灭神赋,长年观察柳照先的一举一动,并与千驰沙盘推演,因此不时劝说他放弃,但他从来没有听入耳。
而他……真的会因为灭神赋失去眼前人吗?
这样值得吗?关释爵没有答案。父亲与鸣鸣像分别拉着锯子的两头,不管是谁,都扯得他的心好痛……
「当家,我还好好的,你别怕。」柳鸣风被他抱得死紧,心却像沾了蜜糖,甜到让人发颤。「等我们祭拜完老爷后,我们就立刻回家,好不好?我突然好想念马场那片大草原,等我回去,我一定要赤脚在上面跑。」
「冷死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关释爵啧了一声,松开了她,心里的结却是愈打愈死。
他看向父亲无名的坟头,又回头看了对他微笑的柳鸣风。
为什么他会遇上这种两难的局面?
第7章(1)
回到马场,又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亲自祭拜过爹娘,总算是补满了她心中一小块缺口,柳鸣风的心境比初来马场时更清静了些,脸上开始慢慢出现浅淡的笑容。
爹娘的仇恨她没有忘,但是她要先把自己过好,否则她连与元池庆较劲的本钱都没有,而且这还是最最基本的东西。
「水仙娃儿,这回南下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吗?瞧你回来后笑容就多了,像变了个人似的,库塔嬷嬷真为你开心。」
这娃儿从来到马场就心事重重,问她却一句话都不说,抿唇低头,自怜自伤,看得她这个老太婆实在无能为力。
「是吗?」柳鸣风淡笑,其实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以笑带过,总不好跟库塔嬷嬷明讲当家说喜欢她的事吧?
想起来就羞人,难怪当家总是送她东西,想改善她不适的情绪。
「呵,开心就好,这世上不愉快的事情太多,如果连我们的心境都不愉快的话,那还有什么值得期待的?我们——呃……」
库塔嬷嬷突然捣胸蹲了下去,原本洗好提在手里的衣服掉出篮外,又沾了一片脏。
「库塔嬷嬷!」走在她后方的柳鸣风哪顾得了衣服,手里的篮子丢地后马上冲了过去将她扶起。「您没事吧?天呀,您的脸色好苍白……」
「别……别担心,人老了……就是一堆毛病……」库塔嬷嬷紧抓着胸口前的衣襟,表情痛苦,本来想告诉她,自己还可以,但一搭上她的手就吃疼了一下,不禁狠狠地捏住她的手臂。「娃儿……你……你疼吧?」
「不疼,一点儿都不疼!库塔嬷嬷,您撑着点儿,我去找当家帮忙!」她根本抱不动库塔嬷嬷,也不敢轻易移动她。
柳鸣风抓起地上的衣服垫在库塔嬷嬷身下,一路高呼回去。幸好库塔嬷嬷倒在晒衣场前不远的地方,有人先过来照看她的情形。她拔腿狂奔,在议事厅内找着了正与段千驰谈论事情,面色沉重的关释爵。
「当家!库塔嬷嬷……库塔嬷嬷她……」柳鸣风惨白着一张脸,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她真的被吓到了,好好的一个人说倒就倒,死亡的恐惧再次离她好近,想把她身边的人绑走!
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经之路,但她经历过太多场意外了,她的勇气被磨得愈来愈小,愈来愈不敢面对突如其来的恶耗。
她好怕,她真的好怕!
「你先冷静,带我过去库塔嬷嬷那里。」关释爵用力握了下柳鸣风因为惊恐而合握在身前的双手,再回头对段千驰吩咐道:「你待着,回头我还有事跟你说。」
「是。」段千驰努力掩下惊讶,尽量不去看关释爵紧握柳鸣风时,脸上乍现的爱怜。
关释爵来到晒衣场前,库塔嬷嬷已经没有意识了。
关释爵右手握空拳,来回滚压库塔嬷嬷左胸心窝的部分,左手以大拇指压她的人中,疼得她皱起眉头来,低吟出声。
「明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易疲累,这种小事以后就交给别人做吧!」关释爵抬头看向面露喜色的柳鸣风,指示道:「我房里靠窗的五层柜,第一层里有瓶沉香油,红色瓷罐,你去替我拿过来。」
「喔,好。」
柳鸣风不敢延迟分毫,立刻奔到关释爵的房间,推门进去。简单的摆设让她小小吃惊,一张床、一张柜、一对桌椅,除此之外,全是满满的书堆地而起。
原以为房内堆了许多书籍会有些墨化的腐臭味,但她感受到的竟然全是阳光的松软干净,还有芳草的清香。
依言来到房中的五层柜前,由于关释爵人高马大,所用的五层柜已高至她的下颚,柜子抽出来后,她也只能瞎子摸象地找,当家房里又没有矮凳,只好搬书来垫脚了。
幸好当家藏书包罗万象,有不少比她脚丫子大的书卷盒,她眼尖地瞧见床尾有三、四个错乱相迭的漆木盒,立即搬下一个,不料其它的竟然跟着滑下来。
她没时间管了,正准备挪她垫脚用的书卷盒时,前方一件熟悉的物品实在让她无法忽视。
老旧又脏的箱子,上头的锁还掉了、生锈了,而且和她梦里的箱子一模一样。
每每拿到淮哥哥送的东西,不管名贵与否,就算是一根糖渍李子的竹签,她都会细心洗好拭干,摆放进去,并不时地掀开点数里头的物品来告诉自己,淮哥哥有多么重视她这个小娃儿的那口箱子!
难道……当家就是淮哥哥?!
柳鸣风不知该喜该忧,淮哥哥是找到了,她却很难开心起来。
现在救库塔嬷嬷要紧!柳鸣风搬了书卷盒,取了沉香油,离去前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回头再把箱子用书盖起来。
库塔嬷嬷没事了,由柳鸣风扶她回房休息,关释爵则回到议事厅,与段千驰继续未完的谈论。
待库塔嬷嬷睡下,柳鸣风实在禁不住好奇,再次来到关释爵的房间。
她搬开上头的书,蹲坐在箱子前好看个仔细。
是她那口旧箱子没错,上头还有她拿尖锐石头使力划出的「鸣鸣」网子。
她漠然地掀开木箱,心情沉重难言,里头满满的都是现在看起来非常可笑的物品——无数根的竹签以红线束成一束,竹马、竹蜻蜒,还有一堆泛黄破洞的纸,上头写满古人诗赋,是淮哥哥小时候练字,她特地收藏起来的。
字纸下方,有个以棉布仔细包裹起来的长条物体,她解开一看,竟是她磕破头,淮哥哥削来安慰她的红色竹笛!
她转了半圈,确实在笛身下方刻有她的名字——鸣风。
她双眼一阵酸涩,闭眼的瞬间,泪水贴颊而落。她应该笑、应该开心,淮哥哥找回来了,而且没忘记她,还替她把箱子收得好好的,但为什么她高兴不起来,还想好好大哭一番?
他早在盟主山庄时就认出她的身分了吗?或许在当时的氛围下,他不好透露身分,怕她不会相信,但是他们两人都到过皖南晏家了,他为何还死守这个秘密?
淮哥哥为何改名?为何留弃晏家不住,迁移北方?爹爹极为赏识他,恨不能收他为徒,他为何不趁此表明身分?
他在晏家后山的举动此时想来也觉得怪异,性不嗜酒的他那日竟然买酒,还主动过问那无主孤坟的事,难道坟中所葬之人与他有关?
她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了,她需要解释,否则她睡不安稳,就算是负面的结果,她都要知道真相。
柳鸣风包好红笛,拿在手上,前往议事厅,打算向关释爵问个明白。
「这是顾师伯寄来的信。」大哥曾多次要他去信询问,等了好几个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还以为验不出来,今早总算是收到。「我先看过了,这药吃不死人,说不定是这样,顾师伯才晚回信。」
「嗯。」关释爵展信阅读,眉头深皱。
白玉软筋散,天池阁之物,年产八钱有余,无色无味,服者不死,活如草木,手脚难张,两年未解体渐入石,唯何首乌四两、紫河车一副、露心花二两、苦胆木、血风藤、安息香、羊蹄草一两,以天上水六碗、雪水三碗、露水一碗煎服一碗食用可解。
「百花谷」顾冬晴葭月笔于淮南凤台赵家
「我们有办法找到天池阁的人吗?」这药一年才产八钱,卖家应会特别留意一下买家的模样。关释爵将信搁回桌上,蹙眉深思。
「天池阁在江湖上神龙见首不见尾,到现在才出了两个叫得出名号的人,一人姓施、一人姓蔡,除非请『百花谷』帮忙,否则我们根本没门路。」
段千驰有些头疼,天池阁武功如何不清楚,只知道是专门走货的门派,本身也以制药炼毒来大发利市,只要能找到他们,连皇后头饰上的夜明珠都能买到。
「那只能再麻烦一次顾师伯了。」关释爵绕到书案后方,提笔修书。
「大哥。」段千驰口气有点急,没办法憋了,在他看到关释爵握住柳鸣风的手时,他就一直想问。「此次南下,你究竟问出灭神赋了没有?」
「还没。」关释爵提笔愁眉,他连提都没提,灭神赋三个字到他嘴边都会自然而然地滑下喉头。「千驰,我想——」
「等等!」段千驰先一步打断他。「别跟我说你对小蝴蝶心软了,她是无辜的,你不想伤害她,不想拿回灭神赋!」
「灭神赋是晏家的东西,穷尽一生,我都会想尽办法拿回来。」这是他的承诺,不可能打破。「只是……父亲没有要求我何时取回,此事不急。」
「大哥!你怎么能说这种话?难道你忘了义父是怎么死的吗?我们拿回灭神赋是天经地义的事,那本来就是晏家的东西!要不是你心软,不肯让小蝴蝶知道她爹的恶形恶状,我们早就把灭神赋要回来了!」
大哥为了达成义父的遗愿,日理马场夜练功,万分辛苦,他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多年来的努力付诸流水,只因为他不想伤害小蝴蝶的心。「你不想当坏人,我来!我去跟小蝴蝶把事情通通都说清楚!」
第7章(2)
「千驰!」不知为何,他脑中突然一闪而逝的画面,竟是母亲奄奄一息,握着他的手,气音交代后事的模样。
「你还记得我娘弥留时,对我说的话吗?」
「她晚年病得太严重,说话都使不上力气,我站在你后面,听见的都是气音了。」当时离病榻最近的就是大哥,他在旁边愤愤不平地咬牙咒骂柳照先,怎么可能听得见义母交代了什么?
要不是柳照先,义母怎么会举家北上?怎么会不到四十就辛劳过度地病逝?「真要说,就是义母重复了好几回要你想想替你取名『释爵』的涵义。」
「想想娘为何替你取名释爵,好好地融会贯通,别害了你日后家庭和乐……」
关释爵搁下笔,将双掌举至胸前。娘亲曾在他掌心淌下热泪,仙逝前断断续续地哼唱着南方小调,像是回忆起当年小桥池畔,在微微熏风下赏莲见鱼戏的悠闲,柳枝在微风下轻摆摇曳,吹起的何尝只有柳枝,更有娘亲迷人的云鬓发香。
那时闻者无不泣声,满满的恼意、恨意占满了他的心头。柳照先毁了他一家,累得娘亲无法在南方终老,与父亲联名落葬,生前无法恩爱白头,死后亦不能同葬一穴,这是何等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