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珈珞?!”葛荣牵著马大声催她们。
“这就好。”珈珞只好先上马,将马引到冬雪面前低声命令道:“上来!”
可是冬雪没有反应。
珈珞生气地弯下腰,抓著她的腰带将毫无反抗的她提上马背。
冬雪的身子软软地挂在马鞍上,弯成一种痛苦的弧形。
“没用的女人,坐起来!”珈珞恼羞成怒地用指头往她身上猛掐,可是她只是瑟缩了一下,并没有反抗。
“起来!”珈珞气极了,抓起她的长发乱扯。
“珈珞,你干什么?!”葛荣走来,粗大的嗓门告诉她,他生气了。
珈珞赶快收手。“她不肯坐起来,我们就这样走吧!”
说著她一扯缰绳就要起步,但马的辔头被葛荣拉住。
“扶起她!”他冰冷犀利的双眸让珈珞不敢违抗,极不情愿地将她拉起来,强行分开她的双腿,迫使她坐起来。
冬雪的身躯不稳地摇晃,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那些初愈的伤疤发出惊人的粉红色光芒。
而她无神的眼睛与葛荣深邃的眼睛相对时忽然一亮。
“你……”她抓住缰绳,稳住了摇摇晃晃的身子,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却因疤痕的拉扯,形成一个令人难受的扭曲的苦笑。
葛荣克制著自己在看到那个笑容时心中的痛,放开马,转开了眼。
她眼中含著泪,声音却出奇平静地说:“你做到了——我的心,我的身子,我的容貌都毁了,谢谢你让我得到解脱!”
很久没再出现的罪恶感强烈地袭上葛荣的心头,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也为了证明自己能离开她,他同样冷然一笑。
“怎么?你现在是在为这个感到伤心和吃惊吗?”他不疾不徐地说:“你难道不知道我当初绑架你是为了什么吗?别说我欺骗了你,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真实的一切,无论今天你的感觉怎样,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他锐利的目光直射她的心底,他无情的宣告令她心碎。此刻,她好后悔曾经对他承认自己爱上了他。
“是的,我的选择。”她讽刺道:“从在‘雪祈坊’帮你脱险的那一刻起,我就选择了错误的路,我认命,也希望你永远带著报复成功的快乐活下去!”
说完,不等身后的珈珞发出指令,她抓起缰绳一抖,双脚猛踢马腹,马立刻大步扬蹄地奔向前方。
珈珞想抢回对马的控制权,但很快就发现,在控制马的方面,她远不是冬雪的对手,如果她不想被甩到马下,就不得不抓住冬雪的腰。
“站住!”葛荣在她们身后喊。“珈珞,拉住马!”
可是此刻的珈珞自顾不暇,如何能执行他的命令?
这是一个树木茂密的山谷,四周都是起伏的山峦,没有人家,没有车道。满山遍野的灌木花草将也许曾经有过的、被人马践踏出来的小路完全覆盖,冬雪迷失在这一片片、一重重的绿色大山里。
她什么都不想地催促著马,只想逃离将她的心撕成碎片的男人,逃离一场噩梦,根本没有考虑要去哪里。
“你想找死吗?快停下来!停下!”
珈珞被狂奔的马吓得冷汗绵绵,尤其冬雪坠马时的惨样和脸上遗留下的可怕疤痕不停地在她眼前出现,让她恐惧得只能闭眼尖叫,却不敢放开紧扣在冬雪肩上的双手。
她的手指抓痛了冬雪,可是却不能阻止马速。
冲下一个又一个山坡,进入山林中一片半圆形的空地时,一阵“踏踏”的马蹄声自身后传来。想到来者是谁,冬雪更加用力地催马,而珈珞也叫得更凶了。
“你想死的话,就自己去死吧,干嘛要拖著我呢?”她的声音里竟然带著让冬雪惊讶的哭腔,这让冬雪有丝诧异。
“冬雪,停下!”
身后传来熟悉的吼叫声,虽然在纷杂的马蹄和山风中,那声音不是很响亮,但却像给了冬雪一记重拳。
“哥哥?!”她身子猛地一颤,自幼形成的习惯让她温顺地收缰,勒住奔马。
在尔朱天宝又一声大吼中,她终于将马停在空地边缘。
胯下的马汗水淋漓,焦躁地在原地踢著四蹄,粗重地喷著鼻息。她身后的珈珞在马停下的当时,便身子一歪,滑落马下,颓然跌坐在草地上,但她狠毒的目光没有一刻离开冬雪。此刻如果她还有力气,她定要将这个该死的女人打个半死!
冬雪没有理睬她,因为她的注意力全在身后紧追不舍的男人身上。
“冬雪!”尔朱天宝的坐骑尚未站稳,人已经翻身下马,来到冬雪的马旁,双手一举,将她从马上抱了下来。“老天,我该知道会这样!”
俯身注视著冬雪娇颜上的伤,尔朱天宝英俊的脸上顿显杀气。他将冬雪搂进怀里,亲亲她的头顶,说:“不管怎么样,你回来就好,其他的事交给我去做,没有人能伤害我的宝贝后还能活著!”
冬雪疲惫地靠在他胸前,无力挣脱他有力的双手。
当看到她恨之入骨的仇人忽然出现时,珈珞呆了。
刚才在马上听到有人喊“冬雪”时,因为她正陷于惊骇中,并未分辨出那不是葛荣的声音,此刻忽然看到这个俊美的妖魔,两年前在怀朔发生的往事伴著恐惧、担忧和仇恨袭上心头,她四肢发凉地坐在地上,往四周看看,发现到处都是身穿黄色朝廷兵服的尔朱军士兵,想要逃生根本不可能。
于是她紧张地站起来,在求生的欲望下向她的仇人哀求。“尔朱天宝,是我把你妹妹送来的,请你放我走吧!”
可是,她没有得到回答,脸上却挨了两记重重的耳光。
尔朱天宝的动作快如鬼魅,尤其他的双眼,射出嗜血的红光。珈珞在那可怕的红光中颤栗,手捂著脸再次跌倒在地,但尔朱天宝一把提起她,手一扬,一串清脆的耳光劈头盖脸落下,她那张漂亮的脸蛋立刻红肿不堪,口鼻流血。
“臭婊子!敢害冬雪坠马,毁她的容貌,我今天也要你有同样的遭遇!”他狂怒地骂著,将她重重摔在地上,从身上抽出锐利的刀。
看到他凶狠的样子,珈珞睁大了肿胀的眼睛,跪在地上叫道:“不是我!是她自己掉下马的……”
“贱人!”尔朱天宝将手中的刀抛到另外一只手上,掐著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面对著他,冷笑道:“敢在我面前说假话?有点胆子,我提醒你,那时我就在你们身后,你对我的冬雪做的那些事,我看得一清二楚。如果不是怕伤了冬雪,你和你那不中用的齐王早就喂了我的弓箭,你还敢再否认吗?”
他的声音柔柔的,却让人听得心惊胆颤;他的笑容美得眩目,却让人看得全身发凉。珈珞没来由地打起哆嗦,她的狡诈,她的阴险,她的冷酷,到了尔朱天宝面前全都玩不转了。
他们本是同一路的货色,只不过后者的狡诈、阴险和冷酷都远在她之上,所以,与尔朱天宝在一起,她相形失色,再也没了折磨冬雪时的勇气。
“不,我不敢。”她努力张开越来越小的眼睛。“我只是用小石头打马,没有打她,是她骑术不精……噢,不是,是因为马失蹄……”看到妖魔血红的眼睛,她赶紧改口,不敢对冬雪有任何贬低。并讨好道:“我也是为了帮你找回她……”
“哈哈哈!”尔朱天宝忽然仰天大笑,不带丝毫笑意的笑声响遍整个山林。
笑声一歇,他甩动著刀看著珈珞,后者在他的目光中如同霜冻的秋菊,萎靡不振地耷拉著头。“好个嘴尖牙利的贱人,地狱正合适你,跟阎王说去吧!可是,我要不在你脸上划两刀,只怕阴间鬼司找错了人——”
“哥哥!”
就在珈珞从他冷酷的眼里看出自己在劫难逃时,冬雪出声了。
“什么?”他转身看著走向他的冬雪,用手背抚摸著她脸上的疤痕。“宝贝,哥哥知道你很痛,等哥哥划了这贱人,你所有的痛就会消失。”
“不要!”冬雪像以前一样,侧脸躲开了他的手。“你已经教训了她,不要再用刀,放了她吧!”
“放了她?”尔朱天宝充血的眼睛扫过珈珞,落到她脸上。“不,我不会放走胆敢伤害你的人!”
看到那把明晃晃的刀在他指间跳动,珈珞犹如困兽般跳起,尖锐叫道:“看在我为你生过一个孩子的分上,你不能放过我吗?”
冬雪闻声大惊,尔朱天宝则转身用恶狼似的目光逼视著她。“什么?”
他的目光让珈珞胆寒,可是为了求生,她壮著胆子回答:“两年前,你在怀朔凌辱了我,让我生下了你的杂种!”
冬雪冻住,尔朱天宝僵住,眼里不断聚集起风暴。“孩子呢?”
“我送给别人……”珈珞自以为是地报复他。
“珈珞!”看到尔朱天宝瞬间变色的脸,冬雪厉声阻止她。可是尔朱天宝已经冷然扼住了珈珞的脖子。
“真是我的孩子吗?”他低沉地问。
“不是,哥哥,那不是你的孩子。”冬雪介入他们之间,拉开尔朱天宝的手。
珈珞猛烈地咳嗽,本来已经红肿的脸泛出紫色,更加难看。
“你怎么知道?”尔朱天宝转而问冬雪,深陷的黑眼睛闪烁著幽幽寒光。
“因为我见过她。”看著哥哥的眼睛,冬雪眼前出现一双嵌在脏污小脸上、极其相似的眼睛,但她永远不会说。因为她清楚一旦哥哥知道那是他的孩子,如今却下落不明时,珈珞必死无疑。
她虽可恨,但冬雪并不想看到她死。
冬雪肯定的语气让尔朱天宝紧绷的脸稍微松缓,她立刻求情道:“让她走。”
“让她走?”尔朱天宝重复著她的请求,双手交叉在身后,围著她踱步,眼睛在她的脸上、身上探索,幽幽地说:“小冬雪,你永远都这么善良,连想要你命的敌人都不愿伤害,可是,你却一再伤哥哥的心,为什么?”
他突然改变的语气并没有让冬雪迷惑,她平静地说:“因为你是我哥哥!”
“哥哥?!”他冷笑,目光从她的脸上转开。“这个我们回家后再说,现在,哥哥顺著你的心,放了这个贱人,下次,你得顺哥哥的心,做个好女人!”
说完,他手中的刀往珈珞一挥。珈珞和冬雪都大吃一惊,但白光闪过,并未见血肉横飞,只有珈珞胸前的衣襟被划开一个大大的口子,其深足以擦到她的肌肤,却又没有伤及皮肉,足见尔朱天宝的刀上功夫非同小可。
珈珞惊叫著跳上她的马,掉头而去。
有士兵堵住她,尔朱天宝大喝一声。“让她滚!”
士兵闪开,她如丧家之犬般窜进了树林中。
尔朱天宝转身,对身边的人喊。“传老方!”
很快,一辆马车从山林中驶来,尔朱天宝从自己的马鞍上取出一件斗篷,包裹在冬雪身上,然后什么话都没说将她抱起放进车内。
疲惫、伤心和失望,加上刚才为珈珞求情,早已让冬雪精疲力竭,她沉默地接受著他的照顾。
当他安置好她,重新上马,命令部下启程返回晋阳后,她无精打采地坐著,连打开窗帘的意愿都没有。
过于消沉的她没有发现,她过于狂妄的哥哥也没发现,在距离他们不过数丈的林子里,葛荣正蹲伏在一棵大树上,目睹了这里发生的一切,也再次承受了良心的鞭笞,尝到了痛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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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冬雪不顾身后狂叫的珈珞,骑著珈珞的马疯狂地奔走后,他迅速跑到泉边,跳上自己的马,双膝一夹,催促坐骑追去,强子和松子立刻上马尾随在他身后。
可是才追过一道山岗,他们就发现了尔朱天宝的军队。
看著山谷中装备完善、旌旗威武的骑兵,葛荣想起这是他自己与尔朱天宝的约定。昨天,他正是以这个约定,从尔朱天宝手中换回了五名被俘的将领。
“王上,那是尔朱军!”强子凑近,轻声对他说。
“没错,是他们。”葛荣眉峰深聚地说:“不过,我们更熟悉这里的地形。来吧,我们赶在前头去截住她!”
他掉转马头,往山坡另一端跑去。
不久,他看到驮著两个女人的骏马在山林中狂奔,他隔著一条山涧紧追不放。当看出她们正往林中空地跑时,他快速穿过山涧,抢先到达林地,希望在她们的马进入树林时,拦截她们的坐骑。
可是就在他驱马冲下山坡,占据了有利地形,只等冬雪进入树林时,尔朱天宝追来了,而冬雪居然在距离他不过数尺的空地边缘站住。
眼睁睁地看著尔朱天宝的军队将她团团围住,是对他耐性的一大考验。
他无法忍受看到尔朱天宝的手放在她身上,无法忍受他对她说话时,极具占有性的语气,他很想冲过去夺回属于他的女人,可是他不能。
那样冲下去,无疑是自杀,不但白白送命,也不能解救他的女人。
于是他安静的下马,爬上一棵大树,透过茂密的树叶,注视著不远处的人群。
山谷很静,所有的战马都套了马嚼子,士兵们训练有素,四下除了“噗噗”的马鼻声,没有马的嘶鸣和人的吵杂,因此他能听到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虚弱的心跳。
当从珈珞和尔朱天宝的对质中得知真相时,极度的悔恨几乎令他掉下树来。
这么多天来,他竟然为了一个不存在的理由折磨著她,也折磨著自己!
那天,当她发现山坡上有伏兵,催促他离开,甚至要他留下她自己逃走,又一再出状况,最后居然坠马受伤,让他对她原本就薄弱的信任动摇了,他怀疑她想藉机逃离他,回到她哥哥身边。
而珈珞的一再挑唆更加深了他的怀疑,于是他愤怒,痛恨她的背叛。
仇恨撕扯著他的心,他迫切地想教她受苦。
因此哪怕她当时多处受伤,昏迷不醒,而他正面临巨大危机,但他仍带走她,发誓绝不把她留给她哥哥。
他一点都不想同情她,看著她满脸血污,他提醒自己只需要恨,因为那是她自找的,是她故意往地上栽造成的,与他无关。
可是他的心却很痛,他没法漠视她的每一声痛苦呻吟。
责令独孤如愿和宇文泰等率军引开穷追不舍的尔朱军后,他带著她来到这个他最隐密的据点,让她休息和治疗,也思考自己究竟该如何处置她。
她的伤在慢慢复原,可是他的思想依然混乱,以他愤怒的心情,他非常乐意立刻找人将她送回尔朱天宝处,因为他的报复已经结束,正像珈珞说的,她已经完全被毁掉了。不仅失去了贞洁,失去了心,还因这场她蓄意导致的“灾难”失去了美貌。可是他依然迟疑,直到昨天齐军在与尔朱军的交战中再次失利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将报复进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