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真心,是的,用真心应该能化解他们的恨。葛荣对她的恨不是已经比刚开始时淡了很多,他的脸上不是偶尔也会出现笑容了吗?
虽然他没有对她所付出的感情做过任何承诺,但她能感觉到,他对她的恨正在消失,也许有一天,她能化解他与哥哥之间的仇恨,恢复平静的心境。
带著各种不确定的希望,她跟随著齐王——她哥哥的死对头的队伍越过了一座座山梁,中午只是在山林里简单吃了干粮,然后继续赶路。
太阳暖暖地照耀著大地,在郁郁葱葱的山岭里走了快一整天后,冬雪终于看到一片开阔的平野,一条哗哗作响的激流挡在前方。
春季积雪消融,河水冰凉浸骨。不谙水性的冬雪看著湍急的河流心里直发沭,她从未骑马膛河,以前遇到类似情形,她总是坐在马车里,现在看到大家井然有序地策马过河,就连珈珞也轻松地渡过了激流,她很害怕,但不愿示弱。
“等一等,让他们先过去吧!”她在河边踌躇不前。
士兵看出她有怯意,便不逼她。
可是将士们很快都过去了,而她还在河边徘徊不前。看到越来越多的将士聚集在对岸向他们张望,冬雪知道她的迟疑引起了大家的猜忌,她实在没有理由再耽搁,于是壮著胆子对陪伴她的士兵说:“你们先走,我跟著你们。”
牵马给他的士兵对另外一个说:“松子,你走前面吧!”
那年轻人立刻点点头,一夹马腹下了河,看到他走了,冬雪的心略咚地跳,她手心全是冷汗。她学著松子的样,往河水里策马,可马蹄才沾上水,她就往后退。
“不行,我不行。”她小脸苍白地看著身后的士兵。
那士兵鼓励她。 “前有松子给姑娘带路,后有我强子替姑娘护驾,没事的。”
“喔,我们走吧!”看著河水中等待她的松子正努力控制著性急的马,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只好苦著脸策马下河。
清澈的河水在阳光下反射出明亮的光芒,水中形状不等的石头被水流冲磨得滑溜溜。看著那些杂色石头,听著越来越响的激流声,冬雪紧张地伏在马背上,对它说:“马儿,别让我掉下河啊,别让……啊!”
她的紧张传染给胯下的坐骑,因此当她过于用力地夹住马腹时,马在湍流中失蹄打滑,她身子随之一歪,险些坠马,幸亏身后的强子赶上一把托住她。
可是两匹马相撞,激起巨大的水花。
为了不让她落水,强子只好跳下马,站在水中的石头上,让自己的坐骑嘶鸣著奔上岸去,而他高举双手稳稳地托著冬雪,前面的松子也迅速赶来抓起冬雪坐骑的辔头,将失蹄的马带出湍急的水涡,拉上岸。
一到岸上,冬雪不顾自己湿透的双脚,滑下马背,扯下马鞍上的毛毡跑向刚从河里游上岸的强子。
“强子,都是我不好,害你落水……”她内疚地将毡子披盖在强子身上。
“不、不怪姑娘,我没事。”强子抓紧毡子哆嗦著安慰她。
“怎么不怪她?哪有骑马的人不会策马过河的?”珈珞撇嘴插言。
原来她也在这里!冬雪心里一沉,但什么都没说,只是对冻得嘴唇发青的强子说:“你起来跳一跳,那样能让你温暖些。”
强子裹著毡子站起来,跳了几下,笑道:“姑娘说得不错,这样好多了,我没事了,倒是姑娘照顾一下自己的脚吧!”
珈珞又不满地冷哼。“强子兄弟啥时学会献殷勤了?”
“喂,你们围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赶路!”一个粗鲁的声音让冬雪和众人一惊,回头看,是那个被她伤过胳膊的郑武。
见她看著他,郑武眼一瞪。“你好好跟著强子、松子走,别惹事!”
众人纷纷上马,冬雪也懒得开口,随强子、松子上马继续赶路,冬雪看到珈珞策马凑到郑武身边又说又笑,她知道她一定会对那个武夫乱说一通,但她不在乎。
“强子,还很冷吗?”她骑马靠近裹著毛毡的强子问。
强子双手紧抓著毛毡,用腿控制著马速回答她。“有姑娘给的毛毡,已经不怎么冷了,可是姑娘的毛毡都被我弄湿了。”
冬雪见他的嘴唇不再那么青白,也安了心,笑道:“毛毡事小,太阳晒晒,大火烤烤就好了,人要是冻坏了可就糟了。”
然后转头又问沉默寡言的另一个。“松子,你呢?你没事吧?”
松子看她一眼。“我没事,倒是姑娘的靴子全湿了,要不要脱下来晒晒?”
冬雪经他提醒,才发觉自己的双脚早就冻得麻木了,试著动动脚趾头,却引来一种钻心的痛。“嗯,你说的对,是湿透了。不过现在我们没时间耽搁,还是等扎营以后再说吧!”
不久,他们再次进入山地,浓密的树木形成天然顶棚,挡住了阳光,让冬雪觉得由脚底窜上心窝的寒气快要将她冻僵。
看看强子面色凄惨,不由得对他深感抱歉。
“强子,你不如伏在马身上,让它温暖你。”她建议他。
“不用,我能忍受。”强子勉力笑著说,可是冬雪仍为他担心。
总算,当太阳的余晖尽染山林时,一座庙宇出现在峡谷山坡上。
似曾相识的尖锐哨音传来,冬雪皱眉,强子告诉她,那是扎营的信号。
强子的话让她松了口气,虽说她爱骑马,可是像这样整天在马背上奔跑,还是让她吃不消。她望著起伏的山峦叹道:“我还以为会永远骑在马背上呢!”
她稚气又不失幽默的口气,让两个年轻士兵笑了。
“怎么会?就算姑娘想,马儿也受不了。”
“呃,是喔,我怎么忘记马儿了?”她俯身轻轻拍拍马头。“对不起,你驮了我一天,我却忘记了你,真不该。”
营地烧起一堆堆篝火,士兵们纷纷在火堆上烤食著各种野味,火和食物很快就让强子恢复了活力,他为疲惫不堪的冬雪带来一钵大锅熬煮的鹿角菜羊肉汤。
冬雪吃完后,看到他仍然裹著毛毡蹲在火边,这时恍然大悟,因为她在这里,他怎么方便脱下衣服烘烤呢?而自己也有隐私待办,于是起身对他说:“强子,毛毡就给你了,你快脱下衣服烤烤吧,穿湿衣服会生病的,我到那边去了。”
说完她蹒跚地走过纷乱的士兵,独自走进树林。
等她从树林中出来时,看到葛荣正靠在一棵树上。
“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她吃惊地问。
“等你。”他淡淡地说,神态如同他们初次见面般冷淡和疏离,一点都不像昨夜温柔地安抚她,热情如火地对待她的男人。
“等我干嘛?”她戒备地看著他。今天一路上她几乎没见到他,就算见了,他也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她还以为这一路上他不会再理她了呢,为何现在来找她?
“跟我来。”他对她一招手,转身往庙宇走去。
她试图抗拒他。“不行,我还没有照顾马。”
他返身瞪著她。“你得先照顾好自己,马,他们会照顾!”
看到有不少士兵正偷偷看著他们,冬雪不再挣扎,跟随他进了大庙,这里很宽敞,墙壁上排列了许多残缺不全的罗汉,地上有个大香炉,但此刻香炉内烧的不是香,而是木柴。
“坐下。”他将她压坐在香炉边,背靠著壁龛。而后他盘腿坐在她面前,将她的脚抬起放在腿上,在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前,俐落地脱掉她的鞋子。
“我会自己弄。”她面红耳赤地想抽回腿,但他的手指紧紧钳制著她,让她动弹不得。
“你这双脚都像冰块了,还不想脱掉湿鞋?”他低声斥责著,先将她的湿鞋放在香炉边烤,再将她的另一只脚抬起来,做同样的动作。
然后他将她两只冰冷的脚抱在怀里,用手搓揉按摩。
“不要,你是大王,让人看见会笑话的。”他的手比火炉更温暖,他的按摩让她舒服得想呻吟,但想到外面有他众多的部将和士兵,她无法坦然接受他的照顾。
但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用一对足以媲美火焰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她,让她不得不放弃坚持。
“是你要照顾我的,可不是我要你做的。”她小声嘀咕著。
温暖的抚摸从脚心向小腿移动,带著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地往上延伸,贯穿她的四肢百骸,让她的心也暖暖的,四肢变得慵懒无力。
在这融融的暖流中,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眼睑越来越沉重,喔,她好想就这样沉睡不醒。可是蒙眬中,总是有声音干扰著她的宁静。那些声音熟悉也陌生,好像是独孤如愿,还有宇文泰、还有那个曾经让她很害怕的郑武,另外是不熟悉的声音。
喔,怎么珈珞的声音这么大,她又在生气了吗?生谁的气,孩子,那个她不想要的杂种被送人了,她是为这个生气吗?
而且她的脚——老天,难道他就这样抱著她的脚跟那些人说话吗?
她好想知道,可就是睁不开眼睛。
最后,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嗡嗡的蝇吟,她再也分不清哪些声音是出自她的梦境,哪些是源于真实。
她觉得自己变成了漂浮在空中的云朵,飘飘浮浮,悠悠扬扬……
忽然,她被托起,并往下坠,迷茫间觉得身下是望不到底的悬崖峭壁,而她正从马背上坠落,她仓惶大叫。“啊——我掉下去了!”
“不会的,放心睡吧!”身边有温暖的声音。
她猛地惊醒,眨眨眼睛,看到葛荣熟悉的面容,这下真的清醒了。
“大哥,我睡著了。”她羞涩地说。
“睡吧,你累了。”葛荣将毛毡盖在她身上。可当她发现他正将她放在墙边一张铺了兽皮的临时床铺上时,她神色一变,坐起身往四处看,发现有不少相似的临时床铺分散在火炉四周,于是想起这里是宿营地。
她转头看向临床,竟看到一臂之隔的毡子上,珈珞正躺在那里用极其不善的目光望著她,这让她刚放松的身子再次紧绷。
葛荣为她拉好毛毡后,起身回到了火炉边,那里还有几个将军在等他。
冬雪躺在毛毡下抱著身子,一时并无睡意,只是觉得冷。
第六章
庙宇内虽然有火,但因距离远,并无很好的取暖作用。
看看远处还在与人低声说话的葛荣,冬雪突然期盼起他的体温和怀抱。
“不要得意,你知道王上为何要你睡在他床上?因为你是他的人质。”
对面传来珈珞的声音,她抬眼,看到珈珞仍是先前那个姿势,趴卧在床铺上用诡异的目光看著她。
昏暗的光线中,因为距离近,冬雪能很清楚地看到她的五官。冬雪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确很美,却美得邪魅,就像她哥哥,俊美中有种致命的破坏力。
“你知道是谁让我把床铺到这里来的吗?是王上!”尽管对方以冷漠回应她,但珈珞并不气馁,一迳自问自答。
“你猜他今晚会上谁的床?”看到珈珞的眼光闪亮,就像哥哥戏耍落在陷阱里的活猎物时残忍、恶毒的表情,冬雪不禁打了个冷颤。“想想看,我们之间只要伸伸脚就能碰著,也许他可以同时拥有我们两个。”
她的暗示和暧昧的神情让冬雪觉得恶心,不由得低斥道:“你真是个荡妇!”
说完,她转身面对墙壁,不再搭理她。
“你以为你是什么?不过是王上的婊子……”珈珞压低嗓门咒骂她。
她用双手捂住耳朵,拒绝去听那些肮脏的言辞,却无法排除她的话在自己心里留下的阴影。
王上的婊子……
她不想受她影响,可是她的话一直在她耳边转。
不,我不是他的婊子,我把身子给他,把心给他,是因为我喜欢他,我爱他!
爱他?不只是喜欢?她的思绪在这两个相近、却不完全等同的情感间徘徊,在与他相识以来所经历过的各种悲喜浪潮中起伏,答案是那么明显。
当一个人在你恐惧时给你力量,悲伤时给你抚慰,你如何能够不爱他?
当一个视你为仇人的男人能温柔善待你,倾听你的诉说,关心你的痛苦,把你冰冷的双脚放进心窝暖著时,你怎么能够不爱他?
是的,我爱他!
此时此刻,在她剖析自己的感情,正视自己的心时,她不会再错认心底对他的感情。她不知道这份深沉的爱源自何时、何事,但她确信它存在,她爱他!
在明白自己的心、承认自己的感情后,她决心坦然面对珈珞刻薄的言语。
她放开堵住耳朵的手,可是身后一片寂静,她缓缓地转过身,看到珈珞趴在一臂外的地铺上睡著了,模糊的光影中,她的脸显得更加诡秘和阴暗。
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转回脸,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她。
不一会儿,她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可是梦中一直萦绕著珈珞的声音。“你不过是他的人质!……是王上的婊子!”
不,我不是王上的婊子,我爱他!
她大声为自己辩解,可是珈珞变成了一阵寒风,直吹进她心里,喔,好冷!
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被冻死时,一团热气将她围住,她霍然睁开眼睛,看到葛荣躺在她身边,用手圈著她,那股热气是由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大哥,我不是你的婊子,我爱你!”仍陷于梦境中的她抓住他就说。
葛荣宽阔的肩膀变得僵硬,他稍稍推开她一点,皱眉看了她片刻,然后冷漠而不失温柔地将她重新搂进怀里,在她耳边用一种平静得仿彿在谈论天气的语气道:“你做梦了。这里很冷,你全身都是凉的。”
他冷漠的回应让冬雪有种受伤的感觉,可是她仍然固执地要让他明白,她不是他的婊子,她爱他。“我是认真……”
她重复著心里的话,可他用嘴堵住了她所有的宣示。而就在她被他的吻激起情欲的火花时,他却戛然而止,不仅放开了她,还转成平躺,让她带著无以言状的空虚感失魂落魄地躺在黑暗和寒冷中。
不久,他发出了沉稳的呼吸,那似乎在告诉她,他睡著了。
她不由自主地发抖,他的冷漠比寒冷的空气更为寒冽。
心在淌血,眼里溢满了泪,刚刚发现的爱,难道只是她的错觉?
她想起身离开他,可是寒冷的夜晚和四周睡著一群男人的现实让她退缩,她只能没有选择地留在原处,既不能退却,也不能前进,一如她付出的爱。
眼泪终于滑落,她无声地哭泣,为自己的愚蠢和他的无情。
四周非常安静,除了火堆上偶尔传来的柴禾爆裂声及酣睡中男人的鼾声外,只有远处守夜人轻巧的走动声。
冬雪紧紧咬著嘴边的衣领,克制著不让啜泣声逸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