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愿相信他已死,但随着时日不断流逝,而他依然无消无息,她不得不感到惊惧——万一,他真的不在这世上了呢?
万一,他真的死了,而且是带着对她的恨意死去,那她……
该怎么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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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夏真季暗自垂泪的时候,这城市的另一头,一栋幽静的别墅里,有个男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彻夜无眠。
他一动也不动,眼睛明明是睁着,却好似看不见任何东西,瞳孔无神,表情木然,若不是胸前隐约的起伏证明他呼吸着,或许会让人误以为是一具人偶。
他僵硬地坐着,孤僻地躲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玄关处传来一阵细微的跫音,他才乍然惊醒。
来人是个男子,他抱着满满的购物袋,打开灯,室内顿时大放光明。
「老大,是我,小野。」来人自动报上名字。
他微微颔首,神态依旧冷漠。
小野悄悄叹息,也不逼他说话,迳自捧着购物袋进厨房,填满冰箱,见餐台上他昨天准备的料理只动了不到三分之一,他心一扯。
「老大,你要多吃点东西啊!你不多补充一些营养,身体怎么会好起来?」他关怀地叨念。
沈默。
不理他吗?小野又是一声叹息,取出从夜市买来的小吃,装在碗盘里,捧进客厅。
「老大,这些都是你爱吃的,有海产粥、臭豆腐、东山鸭头,来,你多少吃一点吧!」小野将粥碗跟汤匙塞进关彻手里。
他接过,嗅着食物的香气,食欲却丝毫未被引起,毫无胃口。
「唉!你怎么跟大嫂一样呢?她也几乎什么都不吃——」
「大嫂?」听闻这熟悉的称呼,关彻总算有了反应,面部肌肉可怕地纠结。「我说过了,不许你再那么叫她!她不是你大嫂!你听不懂吗?!」他狂暴地嘶吼,猿臂一挥,连同手上的粥碗,将桌上的小吃扫了一地。
小野吓了一跳,却没退缩。「老大,我知道你不谅解她,我本来也是,可是这阵子我看她是真的很难过,茶不思饭不想的,一直没放弃寻找你的下落——」
「她当然不会放弃!」关彻阴森地冷哼。「因为她要确定我死透了没有。」
「不是那样的,我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伤心。」
「哈!连你也被她给骗了吗?不过也难怪,那女人的演技的确很好,是一等一的,怪不得大家都被她要得团团转。」
尤其是他,被骗得最惨的人就是他自己,而他,再也不会上当了。关彻冷冷自付。
「其实早在你警告我是方原凯派她来酒店应征那天,我就该提防她了,那时候是我太盲目,看不清现实,幸亏你机灵,偷偷派人监视方原凯跟他的手下,及时救我离开火场,我才能逃过一劫。」
语落,关彻忽地笑了,笑声破碎而嘶哑,与其说是笑,更像是误触陷阱的野兽,发出的痛楚哀号。
小野不忍地听着,黯然注视这个从年少时便一直景仰追随的大哥,胸口隐隐揪痛,他深吸口气。
「老大,其实我是这么猜想的,也许偷标书的人不是大——不是她,而是她老爸,她可能是无辜的。」
关彻一凛,转过阴郁的脸庞。「是她这么告诉你的吗?」
「是我自己猜的。」小野解释。「我调查过了,夏清盛从出狱以后便经常出入地下钱庄借钱,大嫂——呃,她也是因为这样,才被逼得必须陪酒赚钱。」
关彻闻言,冷笑。「所以她缺钱缺怕了,于是就出卖我去换更多钱?」
小野一窒。「你还是不相信她?」
关彻不答,别过头,神情漠然且决绝。
没错,他是下定决心再也不信了,信她一分,便重伤自己一分,而他一颗心已残破,流尽血,一滴温情也不剩了。
「那老大,你到底打算怎么做?你总不能一直不回去吧?难道你放心把一切事业都交给她打理?」
「没关系,就让她慢慢去玩吧!」薄锐的嘴角如刀,划开讥诮。「我倒要看看,她要演到什么时候才肯现出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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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夏真季处理完一叠文件,又打了几通电话,好不容易有机会停下来喘口气。
办公桌一角,摆着一个三明治餐盒,是几个小时前小野送进来的。
「你最近瘦太多了,大嫂,这样不好。」他说。
而她听见他终于又肯叫她一声「大嫂」,感动不已。
自从关彻失踪以后,小野原本似乎认为一切与她有关,对她很不友善,表面虽然对她唯命是从,她却看得出他不情愿。
经过这几个月,他才对她逐渐改观,甚更主动表示关怀,送餐点给她吃。
为了不辜负他一番好意,夏真季决定自己应该多少吃一点,她拿起一块三明治,送进嘴里咀嚼,才刚咽下,一股胃酸便涌上来。
她忍住呕吐的渴望,一口一口,慢慢地在唇腔里分解食物,然后强迫自己吞下去。
最近她如果不这样,就没法吃东西,除了小野会送餐给她,方雪也很担心她会得厌食症,三不五时便要程予欢做些美味的料理送过来,期盼能提振她的食欲。
大家都很关心她,可他们愈关心,她便愈难受,因为关彻若不是为了救她,也不会身陷危险。
他会失踪,都是她害的!
一念及此,夏真季又食不下咽了,胃酸一波波侵蚀食道,侵蚀喉咙,侵蚀她破碎的心。
彻,你到底在哪里?你一定还活着吧?
她真的好怕,好怕再也见不到他……
门扉叩响,小野一平走进办公室,瞥见她惨白着脸,捣着唇,一副几欲呕吐的模样,胸口一拧。
「大嫂,你没事吧?」他焦虑地问。
「我……」她强自咽回满腹酸楚。「我很好,别担心。」语落,她勉力颤着唇,淡淡一笑。
小野几乎不敢看那宛若随时会凋零的笑花。「大嫂,你——唉,我真不懂你们干么这样彼此折磨?」他郁闷地嘟囔。
「什么意思?」夏真季听出这话中有深意,惶然追问。
小野不答腔,只是懊恼地望着她,目光忽明忽灭的,潜藏着复杂思绪。
「小野,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谁折磨谁?是……彻吗?你有他的下落了?」她蓦地起身,再也坐不住,踉跄地走过来,拽住小野臂膀。「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他了?」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小野没回答,只是这样下了结论。
夏真季忐忑不安地跟着他坐上车,穿过市区,来到近郊一处清幽的半山腰,小野在一栋别墅前停车,取出钥匙开门。
「这是……什么地方?」她颤声问。
小野定定望她,良久,才沙哑地扬声。「这是哪里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谁住在这里。」
她闻言,仓皇地颤栗。
「你自己进去吧,我在外头等。」
他要她……自己进去?夏真季冻在原地,好半晌,一动也不敢动,她胆怯着,不确定进屋以后会看到什么,怕看到自己一直强烈思念着的那个男人,又怕看不到他。
他会在屋里吗?若是他在……若他不在……
她屏住呼吸,悄悄地,轻移步履,好似怕步子重了,会吓走屋内的人,而她再也见不到他。
她定得很慢很慢,很轻很轻,喉咙酸涩,眼眸微微刺痛,经过一道长长的、仿佛永不到尽头的玄关,潜进客厅里。
屋内静寂,不见人影。
一开始,她谁也看不到,连一丝人气也嗅不着,她以为自己终究还是弄错了,怀抱了错误的希望,小野并不是带她来见她最想见的人,是她胡思乱想。
她弄错了,他不在这里,谁也不在!
夏真季蓦地呜咽,泪水夺眶而出——她就知道,她是在痴心妄想,上天怎么可能如此轻易饶过她?它总是捉弄她,一直在捉弄她!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是谁在那里?」一道沈哑的声嗓忽地从她身后传来。「小野吗?」
夏真季骇然一震,全身僵凝。
「小野,怎么来了也不打声招呼?你想吓死我吗?」那人语气好阴郁。
是他吗?真的是……他吗?
夏真季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回眸,一道人影在视线里蒙胧着,她眨眨眼,人影渐渐清晰——是他没错,真的是他,他还活着!
「彻……」她颤着唇,想喊,嗓音却出不来。
她瞪着关彻,他就站在她面前,距离她只有几步之遥,他面对着她,与她目光相接,眼底却不见一丝惊讶或愤慨。
他漠然站着,探手摸索吧台,举起茶壶,为自己斟开水,直到水溢出杯口,才停住动作。
他大口喝水,随意拿衣袖拭嘴。「今天怎么那么早来?应该还没晚上吧?现在几点了?」
他一面问,一面扶着墙,走向沙发落坐。
她震惊地看着他槁然如行尸走肉的背影,心跳着、喘息着,全身虚软,终于,跪倒在地。
他的眼睛——看不见了!
「彻、彻……」她无助地掩面哭泣。
是她的错吗?是为了救她才害他眼睛受伤吗?他到底一个人困在火场里多久?除了眼睛,他还有哪里也受伤了吗?他痛吗?很难受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崩溃地呢喃,一再地道歉,却绝望地领悟,这样的道歉毫无效果。
他不会原谅她,一定不会。
「是谁在那里?」他凌厉如刀的声嗓怱地砍向她耳畔。「是你吗?夏真季!」
她震颤,听出他是用满腔恨意堆砌出她的名。
他果然……恨着她。
「对,是我。」她凝聚全身仅余的力气,撑起身子,颤抖地走向他。「彻,你还好吗?」
「真的是你?」他愀然变色,猛然弹跳起身,撞翻了茶几。
「你小心点!」怕他撞伤自己,她慌忙扶住他。
他却不领她的情,大手往上擒住她纤细的颈脖,强悍地将她直推向墙,狠狠抵住。「你这女人,你怎么还好意思来见我?!」
「是……小野带我来的,他人在外面。」她颤声解释,呼吸困难。
「小野带你来的?」他倒抽口气,仿佛更怒了,眼眸漫开可怕的红雾。「说!你是怎么威胁他的?」
「我没有,是他自己带我来的——」
「你撒谎!」他严厉地驳斥。「一定是你使了什么手段!你太会演戏了,小野一定是上了你的当!」
她演戏?他是这么想的吗?这些日子发生在他们之间的甜蜜点滴,都是虚假的,是谎言?
「我没有演戏,你误会我了……彻,我没偷你电脑里的标书,是我爸爸,我那天是去阻止他的……」
「你当然会这么说!」他咆哮,如一头失控的野兽,暴怒着。「你以为把一切推到你老爸身上就没事了吗?就可以继续在人前扮演一个伤心欲绝的妻子是吗?我告诉你,我不会再上当!」
「你不相信我吗?」
「对,我不相信,永远不会再相信!」
永远吗?夏真季紧紧咬唇,咬住心碎的哽咽,这是她应得的,是她欠他的,永远也还不清。
「夏真季,我想杀死你!」他忽然撂话,双手箝住她颈子,一分一分,慢慢锁紧,折磨着她。
也折磨着自己。
她凄楚地凝睇他,虽然呼吸不畅,视线迷蒙,她仍看出了他藏在暴戾神情下的痛与泪,他是伤害着她,可流血的人却是他自己。
好傻的男人!好傻、好傻……
「如果你真那么恨我,那你杀死我吧。」她悠然低语,甘愿死在他手下。
「你以为我不敢吗?」他憎恨地磨牙。
她掩落羽睫,静静等着。
他喘息,一声比一声更粗重,更愤怒,也更绝望。
他下不了手的,她知道,即便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千万次要恨她,依然无法真正伤害她。
这就是他,是他对她的爱,她知道的……
他颓然松开她,双臂垂落。「夏真季,你走,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走,我要留在你身边。」她坚定地声明。「因为我是……你的妻子。」
第十章
在小野的协助之下,夏真季将关彻带回家里,自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为他准备三餐,帮他刮胡子。原本她担心他眼睛不便,连洗澡也想代劳的,结果,遭他咆哮地轰出浴室。
当时她一面闪避他丢来的洗发精,一面笑着离开浴室,只是那清脆如风铃的笑声,在关上浴室门扉后,便戛然静止。
她背倚着门,侧耳听着里头细碎的水响,仔细辨认是否有任何不寻常的声音,她很怕他不小心出意外,如果他又弄伤自己,她可能比他痛上百倍。
睡前,换她坐在床畔,为他读诗,当她翻开《济慈诗选》,念着那首他曾为她读过的〈灿烂的星〉,她才恍然当初他其实漏念了最后一句。
「……不断、不断地听着她温柔的呼吸,就这样活着……」她怅惘地愣住。
「念啊。」他讽刺地扬嗓。「不是还有最后一句吗?怎么不念了?」
她紧紧捏着书页——要念吗?当初他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宁愿舍弃这最后一句?
「怎么?不敢念吗?」他冷淡地揶揄。「不觉得这首诗写得很好吗?」
她心弦一扯,合上书,沈静地品味胸口的痛——他真的,这么恨她吗?
「我念另一首诗给你听吧。」
他愣了愣。「什么诗?」
「你听过伊莉莎白·勃朗宁吗?」清澄的眼潭映出他惊愕的脸。「她出版了一本《葡萄牙人十四行诗集》,书里都是她和丈夫恋爱时写的诗,我念其中一首给你听。」
她低伏羽睫,仿佛在记忆里低回着每一行诗句,然后,悠悠吐落——
「我是如何地爱你?容我一一细数。我爱你,爱到我的灵魂于玄冥中探索存在及理想神恩的极限时,所能企及的深度、广度与高度。我爱你,就像日光与烛焰下,每日不言自明的需求。我自由地爱你,就像人们为正义奋斗;我纯洁地爱你,就像……」
她沙哑地念着,每一句都比前一句更缠绵,每个字都比上个字蕴着更深浓的情意,她念的是情诗,以诗喻情,她在对他表白,一次又一次地说着「我爱你」。
关彻震撼地听着,心韵猛烈地擂击胸口,某种浓郁的情感在血液里蔓延。
从没有一个女人如此对他表白,他也从来不敢妄想有一天能听她对自己说这些……
「……我爱你,倾尽我一生的呼吸、微笑与泪水——倘若这是上帝的旨意,那么,我死后还会更爱你。」
倘若这定上帝的旨意,那么,我死后还会更爱你。
一个男人还能听到比这更深情的告白吗?他不相信,不敢相信……
一波波颤栗在关彻心海里席卷着、翻涌着,他激动得不能自己,有股强烈的冲动想将她紧紧拥进怀里,又想狠狠甩她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