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子公主恍若未闻,此刻在她眼里,只看得到姓元的农夫,而且看得入迷。
原本在大殿上,她高高在上地打量他,只觉得他身材颀长,现在两人立足点平等,她这才发现他个子高如泰山,肩膀宽如巨扇,在他面前,她显得好渺小……如果他这时跌倒的话,肯定会把她压成又硬又扁的鱼乾。
看他头发半湿半乾,大概刚洗过澡,身上散发一股清爽的气息;不过,这股味道掩饰不了他与生俱来的男人味──狂野而危险。
她的心提醒自己要离他远一点,可是她的双腿偏偏无法移动;倒不是发麻所致,而是发软,换她想跌倒,尝尝看倒在他怀里是什么滋味?
哎呀呀,又来了!
找个时间,她得好好管教自己那不知羞耻的大脑!
回过神后,麻子公主目光冷若寒冰。“哪个人叫德哥?”
“小的。”一个壮汉自首地举起结实的手臂。
“你知罪吗?”麻子公主厉声质问。
“小的嘴贱,冒犯公主,小的自己掌嘴。”
“你们每个人都给本宫掌五十个嘴,你掌一百个。”明着是惩罚这些农夫,其实是给姓元的下马威,让他知道她麻子公主可不是好惹的。
正当掌掴声此起彼落之际,姓元的心里有数,但是却不甘心,毕竟这件事不只是这群农夫多嘴之错,公主偷听也有错!
他虽不护短,不过他更不畏权势。“背地说人坏话,是该掌嘴,但偷听又该当何罪?”他既然敢跟皇上据理力争,更何况只是区区一个公主?!
“大胆!你竟敢教训本宫不是?”公主气得浑身发抖。
“元某实话实说。”姓元的不卑不亢,声音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势。
“你……”麻子公主气得牙齿不听使唤,上排打下排,久久不能自持。
姓元的嘴角勾出一抹邪气。“公主为了何事夜访元某?”
“到你房里去说,就我们两个。”麻子公主命令道。
“这样不太好,万一传出去……”姓元的面有难色。
“谁敢嚼舌根,破坏本宫名誉,本宫就割了谁的舌头!”
一声冷冷的喟叹响起。“元某担心的是,元某的名声毁于一旦。”
麻子公主和姓元的第一次交手,每个人都看得很清楚──麻子公主惨败。
第2章(2)
“这是给你的。”麻子公主把带来的珠宝盒,用力地放在桌上。
“什么东西?”姓元的坐在圆凳上,自顾自地为自己倒杯茶,解渴润喉。
“贿赂。”麻子公主对他没有先请她坐,打心底认定他是个不懂规矩的粗人。
姓元的啜了口冷茶,漱了漱口,然后吞下。“贿赂我什么?”
哪有人会把漱口水喝下去?真不卫生!她果然没看走眼,粗人就是粗人。
“明早你向皇上请求重选,这些都是你的。”公主一脸鄙夷地掀开盒盖。
瞧!他两眼发直地看着价值连城的珠钗玉镯,一副没见过宝物的穷酸相,更加证明了她的判断正确。
他不过是个虚有其表,脑袋里装稻草,肚子里没半点墨水的粗人,一盒珠宝就把他的魂都勾走了──任务完成,她可以拍拍屁股,打道回宫睡觉了!
可是一阵冷飕飕的寒气突然从她背后袭来。“公主只值这盒珠宝?”
“你嫌少?!”麻子公主回过身坐下,对他的贪心感到无比的厌恶。
“不,我是为公主自贬身价,感到悲哀。”姓元的话中夹枪带棍。
“你要多少?”麻子公主隐忍着满腔的怒火。
姓元的反问:“公主值多少?”
她马上毫不迟疑地说:“无价。”
“那就是说,用钱也买不到。”姓元的把无价的意思解释的更加浅显易懂。
不可小觑的农夫!
表面上看来,姓元的只是在耍嘴皮,其实每一句话都像一个圈套,让她在不知不觉中走入圈套里。
如今,她深刻地感觉到,有一条无形的绳子紧紧缠住她的颈子,令她几乎窒息,令她差点昏厥过去……
他真的是一名只会种田耕地,目不识字,微不足道的农夫吗?
光是那双眼眸,深邃如黑夜、光亮如星辰、燃烧如火炬、广阔如大海……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眸?彷佛能看穿、彷佛能照亮、彷佛能吞噬、彷佛能淹没任何人,尤其是女人的灵魂,在他的注视下,根本无所遁形,让人不敢正视、让人不敢目迎,却又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他一眼!
太可怕了!麻子公主急急别过脸,故作沈思状,屏气凝神。
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她很想弄清楚,不过……她了解他要做什么?
她今晚来这里的目的,明明是要跟他划清界线,从此天涯海角,老死不相往来呀!
“公主在想什么?”姓元的眨动着眼睫,狡黠的目光彷佛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么说,钱收买不了你。”麻子公主重回话题。
“公主总算想通了。”姓元的一脸正派。
麻子公主嘉许地说:“看不出来你很有骨气。”
“种田种久了,骨头比较硬罢了。”姓元的随意耸了耸肩。
“爱财是人类共通的本性。”她益发觉得他异于常人。
他马上四两拨千斤地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不简单,你还能出口成章。”公主一脸的惊讶。
“信口胡言,让公主见笑。”姓元的莞尔一笑。
“你不像农夫。”这一笑真迷人,让麻子公主看傻了脸。
虽然他一直自称农夫,但是平心而论,除了身世之外,他的容貌和谈吐都在其他驸马之上;他不像他们会故作风雅,他的表现全是自然流露,让人如沐春风。
如果她不是公主,随便是什么宰相之女,或是富家千金也好,以她的性格,一见到他,就像熊见到蜂窝,卯起来追着他跑……
不妙,老毛病又犯了!她怎么总是在紧要关头,净想这些有的没的?
急忙暗自吐纳气息,及时回过神,才没被他迷得晕头转向。
真辛苦!再跟他这么耗下去,不把她在世间的阳寿耗尽,才怪!
“公主摸摸看我的手,粗得像芒草,”姓元的直率地把双手平摊在桌上。
“男女授受不亲,本宫才不上当。”她没好气地噘嘴,模样很俏。
“公主果然聪明又有教养。”姓元的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失望。
但麻子公主并没留意到,因为她不太敢看他。“你叫元什么?”
“元靖。”元靖对自己的名字露出难掩骄傲的神情。
元靖?!这是不是表示他父亲期待他能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这么有学问的好名字,可见他父亲绝不是泛泛之辈。
好了,久攻不下,显然软招无效,那就来又硬又狠的毒招!
麻子公主突然起身,一副坐太久会把屁股坐扁的模样,在房里绕了绕,若无其事地绕到他身后,伸腰展臂,准备伺机拔出靴里的匕首,给他致命的一刀,杀人灭口后,再把现场布置成他自杀的样子,就大功告成了。
“你要本宫怎么做,你才肯改变主意?”
“公主不如从皇上那边下手,请他不要招我做驸马。”
“父皇的决定,本宫无能为力。”麻子公主轻轻地弯下腰。
元靖坐姿稳若泰山。“那我们只好将就吧!”
“还有一个办法……”麻子公主手一伸,失了准头。
元靖背后长眼似地闪开。“公主,女孩子家不该玩刀子。”只见他身形一移,敏捷如豹,速度如电光石火,伸手如大鹏展翅。
麻子公主看得眼花撩乱,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她的手腕就被他的手擒捉住,一阵痛楚从手腕上通过,痛得她手一松,匡当一声,匕首落地;同一时间,加诸在她手腕上的力道转轻,但他并没有就此放手。
好粗糙的手掌!他没说谎,真的像会割人的芒草!
她被他搞糊涂了,他这个人似真似假,真教人头大又头痛!
咦?!她的身子怎么越来越热?
门窗紧闭,原本是她的意思,因为要做坏事,怕人看见,但现在是三月天,冰雪刚融,关门关窗可避寒,而且她也没坐在暖炕上,照理说,室内应该不冷不热,怎么会整个人像火一样燃烧起来?
眼睫一垂,看到他修长的指尖,不知在什么时候移到她柔软的手心上……
嗯心!大胆!不要脸!他居然乘机吃她豆腐?!
“放开我!”麻子公主挣扎地狂叫。
“我们迟早要做夫妻。”他邪佞地嘻皮笑脸。
“休得对本宫无礼!”麻子公主想以另一只手偷袭他。
顿时两只手都成为元靖的阶下囚。“公主半夜跑来,自己失礼在先。”
“本宫是来找你商量解除婚约的办法。”她急声辩解。
“但是公主却要求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真是匪夷所思。”他冷声一笑,身子突然靠向她。
只见她连连后退,他节节前进,直到她的背抵住墙,再也无路可退后,她的双手被他一只手抓住,压在头顶上,热呼呼的气息吹拂着她的脸,她的神思开始恍惚──
有生以来,她头一次和男人挨得这么近,近到羞红了脸。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梭巡,像是发现什么天大的秘密般,眼睛忽然一亮,视线停在她胸前,交叉的衣襟里藏着颤抖不已的丰盈。
在他热烈的目光下,她觉得无比难受,胸部彷佛变成想要见到清晨第一道曙光的春笋,急欲窜出土里。
她真不敢相信,她居然渴望他抚摸她、亲吻她……
不!
深吸一口气后,麻子公主用力大喊。“你想干什么?”
“满足公主心里真正想要的……”元靖沙哑的声音中藏不住欲火狂燃。
“粗人!别碰我!”麻子公主浑身打哆嗉,像一朵路边被强风吹袭的小花。
他依依不舍地将视线拉回到她脸上。“公主怕了?”
“本宫才不怕你!”她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发烧,心头乱跳。
“公主的心跳声比战鼓还大声。”元靖拆穿道。
“被你气的。”她宁死不屈地说谎。
“哦?!”他的脸朝她的脸逼近。
出于下意识的反应,麻子公主紧张地闭上眼。
没动静,久久没动静,她期待他一把将她拥入怀里的希望落空了。
不甘心地睁开眼,只见他眼神专注,不带一丝感情,彷佛在研究什么学问似的。
她嘟着嘴,忿忿不平地问:“你看什么?”
“公主脸上有八十八颗麻子。”很吉祥的数字。
“原来你在数麻子?!”公主脸上难掩失望。
元靖咧着嘴嘲笑道:“不然公主以为我想干什么?”
“本宫什么也没想。”她恨不得自己立刻变成羞于见人的地鼠。
“夜深了,公主快回宫休息。”元靖放开她,坐回原位,喝茶歇腿。
“你会后悔的。”她带着无限惆怅的心情,黯然神伤地走向门口。
“别忘了把珠宝盒带回去。”他提醒她。
她回过身,捧起珠宝盒。“差点让你赚到。”
“还有,外面风大,别忘了把门关上。”元靖补充道。
想把她当奴婢使唤?!除非下辈子投胎,换她做农妇时,才有这个可能!
砰地一声,麻子公主拿檀木珠宝盒,往门上砸出一个洞,然后火速跑走。
真可悲,堂堂公主被一个农夫欺侮,却只能用小孩子恶作剧的把戏,报复回去;这件事要是传出去的话,不把后宫那些受过她凌虐的妃子、公主、太监、宫女,个个都笑掉大牙才怪!
总而言之,今晚就当她没来过国丈府。
见到麻子公主怒气冲冲的模样,珠儿和香儿吓得连呼吸声都比蚊鸣还小声。
看来,珠儿和香儿心有灵犀,这第二回合的交手,还是麻子公主惨败!
第3章(1)
皇上嫁公主,婚礼的排场自然是盛大而隆重。
但一出了皇宫大门,就变成农夫娶妻,排场小得可怜。
大路两旁,挤满看热闹的民众,英挺的驸马爷,骑着骏马在前头,四名农夫充当敲锣的乐队,另外四名农夫充当抬花轿的轿夫,轿旁只有两个陪嫁的宫女,珠儿和香儿,后面则是四名拉着装嫁妆牛车的农夫和四名充当侍卫的农夫护送。
光是看到珠儿和香儿,一个麻脸,一个斗鸡眼,就足够引人讥笑的了。
更让人好奇的是,麻子公主脸上究竟有多少颗麻子?
是不是跟传闻中的一样──满天星星?!
不少人起哄要麻子公主掀开窗廉,但她试着充耳不闻,但最可恶的是,有更多的人对这桩婚事议论纷纷!他们居然为元靖打抱不平,说他立了大功,下场竟是娶丑女?!
气死她了!什么丑女?她可是名副其实的金枝玉叶──堂堂朝鲜公主!
满腔的悲愤,无人可诉,只好找周公吐露女孩子家的心事。
听说周公专门在梦中替人分忧解劳,一定有很多像她一样的怨女,找他诉说衷情;不过他是中原人士,听得懂朝鲜话吗?
十天过去,队伍从平坦的大路转进婉蜒的山路。
颠颠簸簸的路况,让坐在轿里的麻子公主,常被摇得东倒西歪,难受极了。
好不容易来到山脚下,队伍突然停滞不前,直接就地生火煮饭,准备小歇一下。
麻子公主跨出花轿,一山看过又是一山,放眼所及,山峦相叠,似乎永远也走不出群山之间,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走到他家?
他家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是鸟不生蛋、狗不拉屎,乌龟不靠岸的鬼地方?
感叹之余,元靖朝她走来,她还以为他是来尽为人夫的责任。
毕竟新婚夫妻嘛,她又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从来没这么辛苦地赶路过,做驸马的当然要有所表现,少不了甜言蜜语、安抚一番。
没想到,这个不解风情的农夫,一开口就是泼她冷水。
“从现在开始,不准你再自称本宫。”元靖命令道。
麻子公主拉长了脸。“你凭什么命令本宫?”
“凭我是你丈夫,出嫁从夫。”
“本宫偏不从,你有胆就打本宫呀!”
“你每说一次本宫,就罚你一天不准吃饭,现在你已经三天没饭吃。”
从他的黑眸中,她看到硬如坚石的目光,显示他言出必行,不容她抗议。
这桩婚事,不只他心不甘情不愿,她何尝不是父命难违?若说这是段孽缘,他有胆就去找始作俑者──父皇算帐!
现在的他和大殿之上判若两人,摆明了是不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但却把这笔帐算在她头上!
她的一颗心彷佛沈到海底。
下嫁农夫,对她来说已经够呕了,如今,甚至以后无数的岁月,他肯定会不断地欺侮她、羞辱她!这种欺侮弱女子的行为,令人不齿。
“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随你怎么说。”他不为所动地冷哼一声。
“我要回宫向父皇告状。”她反过来威胁他。
瞧她多没用,已经不敢自称本宫了,她恨自己的胆小如鼠。
“除非你有本事过得了我这关。”元靖展示着如铁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