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文钱也没用?」雁依盼不大确定,困惑反问。
景四端则是眯起了眼,危险地盯著她。「你打心眼裡觉得我是个天地不容、该成為无头鬼的烂人,是吗?」
「就是你就是你可恶、可恶、可恶透了你该死,活该没有头,成孤魂野鬼去吧!」雁依盼气疯了,什麼温柔小姐的风范、端庄安静的面具全给拋到九霄云外,这阵子起伏震盪的心情全到了临界点,她火了真的火了
又尖叫又怒駡又槌打又狂踢的,简直有如狂风暴雨,景四端根本无法制止她,只得让她狠狠发洩一番。
结果大肆吵闹声引来了忧心仲仲的雁母。她在门外探头探脑,却不敢贸然进门,紧张地在外头走来走去,不知道怎麼办才好。
「盼儿、、盼儿你没事吧?」焦急的叫唤声细弱,一下子就被忽略。
「骗子你这个无耻的骗子全部都在骗我!」裡头雁依盼像是疯女般尖叫著,恨不得咬下景四端一块肉来。
「我不骗你的话,一路上都有赵爷跟右侍郎的人暗中跟著我们在偷听,万一让他们相信你也熟知内情的话,一定会动念一起杀你灭口。我只好顺著你的话意承认,让对方偷听之后,更确定我打算跟他们同流合污呀.」唉,他解释得好苦口婆心哟。
「你竟然……你!」可惜雁依盼听了一差点呕血。「你知道一路都有人在偷听?那我们、我们……亲热的时候,你也让人听吗?」
「别忘了,我两手的拇指、手臂、肩头是给谁咬出累累伤痕的难道你没发现我从来不让你出声吗?」
第9章(2)
裡头小俩口闹得正火爆,外面雁母听了却尷尬至极。
原来……原来他们……是这么回事呀难怪这位年轻英挺的景大人莫名其妙来访,又不说是為了什么,一来就逕自往盼儿房裡走。
无论如何,雁母还是不放心。在外头徘徊了好一会儿,裡面闹得有如屋顶要翻过去了。从不知道安静疏离的盼儿会有这么火爆又激烈的脾气,当她母亲二十年,竟如此失职。
雁母在门外徘徊到不知道第几次,裡头突然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景四端开门出来了。他英俊的脸上全是深浅的抓痕,衣服前襟也乱了,长袍下摆还有被茶溅湿的水痕。虽然有些狼狈,但他依然带著无所谓的笑意,好像天塌下来也无妨似的。
「盼儿晕过去了。」他閒适的宣佈,「让她睡一会儿也好。我晚一点让我府裡的厨子、管家过来帮忙,夫人,这样可以吗?」
「可、可以,多谢大人。」她仰头望著高大可靠的景四端,略略颤抖著嗓音,细声问:「你、你会好好照顾盼儿吗?」
「我自然会。」他像是允诺一般,坚定地说:「夫人,请放心。」
元气大伤的雁依盼在家休养了十来日,才慢慢恢復胃口跟精神。
当然了,景府派来的大厨跟帮佣居功闕伟。饮食起居全照料得无微不至,每天的补汤照三餐奉上,正餐加上点心全是最新鲜珍贵的食材精心烹调,务求让雁依盼吃得好又吃得饱,舒舒服服把身子养好。
当景四端被免罪的消息传遍京内时,雁依盼已经可以下床随意走动了。老姜亲自来报讯,看著她由憔悴恢復明丽,他一向坚毅风霜的脸上,多了一丝极隐讳的欣慰微笑。
「免罪吗?那真好。」听闻了消息,雁依盼没说什么,只是低头喝茶。
这可是八种药材一起熬煮成的养生茶,闻起来有股药香,而喝起来应该很有效,看雁小姐的气色即知。
不过……雁小姐的神色实在太淡然了。她不是应该很高兴听到这消息吗
连老姜都有点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
「是,因為那赵某人跟吏部的右侍郎已经认罪了。这一次景大人居首功,皇上之前的旨意只是要引真正的祸首有所动作,好绳之以法。总算是还景大人清白。」老姜破天荒地解释了许多,深怕雁小姐搞不清楚状况。
「这是不是叫黑吃黑?」雁依盼听了,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搁下了茶碗,淡淡说。
这真的很古怪呀。老姜跟雁依盼的情分不同,他踌躇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问:「小姐,身子还不舒服吗?」
「没有呀,為什么这般问?」她抬起明媚双眼,看著老姜。
不是不舒服,怎么听了景大人没事的好消息,一点笑容也没有她以前明明常笑得甜美可人,在大人身边有如一朵解语花一般的呀
会不会是自己说错话了老姜僵在那儿,大气也不敢出,拚命回想刚刚讲了什么,到底是哪儿出错——对於这个未来的景夫人,老姜可像是捧著琉璃水晶娃娃一样小心捧著,深怕没顾好,就对不起景大人了。
顿时.花厅裡又是一阵沉默。平常对老美都和顏悦色,会温和寒暄的雁依盼这会儿根本不打算开口,就是冷冰冰的,太异常了
想了老半天想不出来,老姜只好硬著头皮,恭敬请教,「雁小姐,老姜是不是哪儿没做好,惹您生气?」
「当然没有。怎么会呢?」她的微笑好言不由衷哪。
「你别问了,她确实在生气。不过一应该不是生你的气,主要是气我。」爽朗而带点笑意的嗓音由门外传来,随即,景四端修长身影便出现了。
只见他一身体面威严的朝服,儼然是朝中大官的派头一走进花厅,就在雁依盼身旁坐下了,亲昵低问:「今天觉得怎么样吃得好吗昨夜睡得如何?」
「有劳景大人了,宵吁忧劳、公事繁忙之际,还要关心小女子的身体,真是令依盼过意不去。」
这位小姐摆明瞭就是在闹脾气。她只要一不开心,就会叫他景大人,然后自称依盼。
板著一张俏脸的模样,怎麼看怎么可爱,景四端才不介意。笑著捏了捏她光滑得有如剥壳鸡蛋的脸。
「哪儿的话?」他笑咪咪地说,「為夫的关心娘子,这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了。」
真情流露却换来小姐皮笑肉不笑的回答,「景大人何时婚配了,依盼竟然不知情,没有恭喜大人,真是太失礼了。」
「你呀,闹脾气要闹到什么时候?」景四端叹口气,俊脸上全是带点无奈的宠溺表情,「都要开始正式谈婚事了,你还这个气嘟嘟的样子,怎么办?」
「婚事?」她端庄的假笑面具终於崩解,嘴儿一抿,冷笑,「谁的婚事你要娶亲了恭喜。」
景四端闻言,脸色一变。与老姜对望了一眼,主从二人眼中都充满了不解与困惑。
早先景大人出事时,雁小姐还险些以死相殉,如今一切雨过天青了,不是该好好筹备婚礼,开开心心地有情人终成眷属吗
「你不打算嫁我?」景四端慢慢发现她是认真的不是一时
这阵子以来,不管怎么问,怎么说,怎么开玩笑,她都是一贯的反应,今天连在老姜面前都这样了。
雁依盼本就不是会使性子的女子。她看似娇美柔弱,但其实个性刚直,拗起来的时候,真是牛都拉不转。
「对,我不嫁你。」她傲然反问:「我為什麼要嫁一个从头到尾都在骗我、把我耍得团团转、根本信不过我的男子?」
「这话不能这么说,小姐,您也骗得我很惨哪。」想她哭哭啼啼做出小媳妇样,还跪请大入主持公道呢。
「你根本没被我骗到从一开始就在耍著我玩!」新仇旧恨齐上心头,她瞄他一眼,「既然你不信我,我不信你,那么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不是好极了吗?」
哪儿好了景四端真是哭笑不得。何况,怎么说没骗成整个人给她骗走了,还不够
三十年来他从不曾想过要定下来,自由自在的洒脱惯了,也以為会这样云游四海一辈子;但遇到了雁依盼之后,想法全都变了。
他变成一个最普通的男子,想要跟心仪的佳人相守,保护她,让她开心,想要能够长长久久在一起——因為跟雁依盼同行,绝对不会无聊。她有好多迷人的面貌,让他怎么看都不腻。
「男婚女嫁你想嫁谁?」景四端警觉地发现她话中有问题。
「那就不劳大人您费心了。没事的话,两位请回吧。依盼身子不好,需要休养,恕依盼失礼,不招呼大人了。」
说完,雁依盼逕自起身,盈盈行了礼之后,娉婷摇曳地走回房去了,就是不肯跟景四端多说两句。
景四端只能惆悵地望著那窈窕的背影,徒呼负负。
眼看主子一脸失落,老姜实在於心不忍。英明神武的景大人,碰上了雁小姐,还真是束手无策。
瞧这些日子以来,每天只要下了朝,就巴巴地赶来探望心上人.风雨无阻,却老是碰一鼻子灰;偏偏雁小姐给的又是软钉子,景大人也不可能对她生气。千般迁就,万般关怀,又哄又劝的,还是毫无进展,老姜忍不住了。
「大人,」他陪著景四端走出雁府之后,才谨慎地开口:「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我也知道,但雁小姐的脾气……你也不是不清楚。唉!」都同行了整整一年,哪能不清楚呢
景四端忍不住诉苦起来,「我是职责所在,不得不骗她。她明明也知道,為什么就这麼拗呢?」
老姜沉默了片刻。歷尽风霜的脸上,有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眸。
雁小姐不是这麼不讲理的人,她应该另有打算。
「如果……请皇上作主呢大人觉得如何?」他低声献策。
「哦?」景四端侧眼望著老姜,深思著。
要请出皇上来吗似乎有点小题大做,又像是逼她嫁似的。真要这么做
「大人别忘了,皇上曾经亲口说过,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大人不快些採取行动的话,万一雁小姐真的去嫁慕容少将——」景四端从没有把慕容开放在眼裡过,不是瞧不起,而是慕容开曾是自己的学生,跟他侄子景熠凡自小一起玩大的。感觉上就是小辈。
「会这样吗她跟慕容开根本没有往来……」
「当初雁小姐同大人您也很陌生一小姐还是大著胆子请求与大人同行。」老姜提醒著.「何况,若是皇上开口了…这可不是大人抗命就有用的事。」说得好,就算他反对,但只要慕容开想娶,雁依盼想嫁,他能怎么样
不行此事严重万万不可
「待我立刻求见皇上去。」景四端接过韁绳,决然道。
望著主子帅气地翻身上马,撒蹄狂奔而去,老姜黝黑而严肃的脸上,终於绽放了一个微微的、微微的笑——
第10章(1)
本来皇帝只要一句话就能指婚的,结果,清楚事情来龙去脉的皇帝却犹豫了,没有明快降旨。
数日后,刚下了早朝,君臣二人又来到御书房。宫女与侍卫们都很伶俐,一看到皇帝和景四端脸色凝重,都快快避开了,让两人能好好共商大计一番。
「无论如何,她确实说过想嫁慕容开」
景四端想解释,「皇上,雁小姐可能还在气头上……」皇帝挥了挥手,打断他的话。「姑娘家赌气或害羞说不嫁,那是有的;但雁依盼是说想嫁别人,这就不是生气那么简单了。何况朕说过,你与慕容少将都是朕倚重的人才,朕不能厚此薄彼。他俩若情投意合,我们也该乐观其成才是。」
什麼情投意合分明就是盼儿还在气他,加上对慕容家心怀歉疚,设法要补偿罢了。这一点景四端非常确定。
补偿可以,但是没必要以身相许吧?
眼看情况要糟,景四端努力认真解释著雁依盼幽微心思,试图让皇帝瞭解三人之间的纠葛与真实情况。说得急了,一向慢条斯理的神情全不见,额上甚至还微微出汗。
皇帝落坐紫檀圈椅,偏著头听著听著,突然,有点困惑地问:「奇怪,你性子瀟洒不羈,天大的事也没看你在乎过。朕以為你试个一两次不成一就会算了,不再强求呢。」
景四端也只能苦笑。他哪裡不知道自己有多反常。可是没办法,谁要他遇上了一个不寻常的姑娘。「请皇上千万成全。」一国之君还真不好当,每天忙朝中国事、边境军事以外,还得操心臣子的婚事;要是说句话就配成了双,那还有什么问题,做个顺水媒人当然简单,偏偏这一回,怎麼如此难办啊
「你不怕朕真的降旨之后,她被逼急了,又连夜逃走?」毕竟是旁观者一
一国明君锐利指出。
第一次,皇帝看见景四端流露无助的神态,答不出来,这个查案、办人从没有犹豫过的御史大人,竟是如此束手无策。可见得情之所钟,真是当局者迷哪。也可见得对方之难缠.抓紧了怕捏死。放鬆子怕飞走——
皇帝思考了片刻,把情势在心底过了一遍。这短短的一盏茶工夫,对景四端来说,却漫长得犹如千年。
终於,主子又开口了。
「好吧,看在你一片痴心的份上,朕就大发慈悲,帮你最后一次。」皇帝抬起手,阻止景四端插嘴,「勉强没幸福,如果这次还不行,也许真是没缘分了;你得死心好好效忠朝廷,别再花时间搞这些了。」
「是,微臣知道。」先答应再说。「皇上英明,打算怎麼办?」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三日后,雁依盼生平第一次被传进宫。她一身鲜丽精緻衣饰都是母亲连夜赶出来的,务求把女儿打扮得有点皇室宗亲的模样,才送进宫去。
不过,连宫女身上的首饰珠花都比雁依盼穿戴的华丽;雁依盼胜在气质。
端庄沉稳,脚步文秀却不碎,姿态雅而婷,穿梭在层层精雕廊柱间,别有一番动人的韵味。
即使见了皇帝,依然不卑不亢,盈盈下拜行礼,嗓音清雅,容顏端丽,完完全全不辜负皇族千金的名号——即使是很远很远的亲戚。
「好一个仪錶出眾的美人。怪不得朕的爱将对你念念不忘.怎样都要娶回家。」皇帝在偏殿接见她,口吻轻鬆,就像跟家人閒聊一样。「怎麼,听说你不想嫁给景四端,当现成的官夫人?」
雁依盼缓缓摇了摇头,「依盼蒲柳之姿,实在配不上景大人.皇上与景大人的厚爱,依盼承受不起,还请皇上恕罪.不知好歹之处。皇上儘管罚,依盼绝无怨言。」
这楚楚可怜的戏码,演得还真像景四端在一旁看了,又好气又好笑。
皇帝捻著龙鬚思索著,挑眉看了景四端一眼。
只见景四端一双眼眸直盯著雁依盼,眼神又宠溺又无奈,柔情洋溢,所谓百链钢成了绕指柔,今日真是亲眼见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