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麼回事?」就著月光,他硬是拉起她努力往后藏的玉手。一张俏脸在易容术的掩盖下,还是看得出正在冒冷汗,还发白。
「刚刚……让你的油灯烫的。」她忍疼忍得话都说不清,直打颤。
景四端吃了一惊,俊脸一黑,斥责道:「為什麼不说!」
「……是你叫我别出声的。」美眸怨懟地瞪他一眼。
景四端皱紧了眉,就著银白月光,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手。
只见白嫩的肌肤已经显露几处红肿,不过没有转黑,也没有破皮起泡,敷药之后应该可以完全痊癒。他忍不住在心裡喊一声好险。
真的是好险,要是烫出了疤,他搞不好得负责人家一辈子!
想到这裡,他心念一动,抬头望著她那张经过易容的小脸。一双美眸是藏不了的,闪闪发光,犹如宝石一般,一股聪慧伶俐透了出来,犹如明星般耀眼。
「那你為什麼在花大姊房裡?」她与他对上了眼,忍不住问:「还有,刚刚你腰间顶著我的东西,又是什麼?」
景四端突然扬起嘴角,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心跳忍不住又乱了拍子。
「一个未出嫁的大姑娘,可以问这样的问题吗?」他低声调侃。
雁依盼被说得脸上一红。幸好有易容做掩饰,应该不会被发现。
「不说算了,谁希罕?想也知道,一定是去干什麼见不得人的勾当,偏偏花大姊另有新欢,你才落荒而逃,对不对?」
「不对。」他简单地说,一面拉起她没受伤的手,「来吧,我行李裡头有金创药粉,先处理一下妳的伤再说。妳也真能忍,被烫到一声不吭,现下还能跟我讲这麼久的话,看来真有点本事。」
「金爷过奖了。小眉没事。」她其实已经疼得冒汗,勉力挤出一个笑脸,却是站定了不肯移动,打定主意要追究个水落石出。
她什麼不会,就是忍耐跟偽装的功夫比人强。
景四端摇头。这姑娘软的时候很软,硬起来也很硬。偏偏他似乎又动了该死的慈悲心,捨不得看她疼。
「不说妳就不走?真顽固。」他嘆口气,「好吧,妳过来上药,我一面跟妳说,怎麼样?」
真的吗?不骗我?会说话似的美眸怀疑地盯著他。
為了取信於她,景四端把刚刚那个硬硬的物事取出来,给雁依盼看。
倒不是什麼看了会脸红的东西,而是——一个纸捲!
第3章(2)
XXX
纸捲展开,上面尽是密密麻麻的图样笔画,就算雁依盼看了大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什麼?」终於,她抬头问。
景四端正帮她敷药,闻言,头也不抬地说:「就是鬼画符。」
有人捺著性子继续问:「那你偷鬼画符干什麼?」
「我没偷,只是打算借来看看而已,哪知道妳突然跟进来,然后花大姊也回来了。」景四端快手快脚把金创药粉洒在她伤口上,看她疼得咬牙,却又强忍著不出声的模样,忍不住嘆气说:「不用忍著,疼就叫出来。」
「叫出来……也不会……比较不疼。」她的嗓音抖抖的,断断续续说,「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说,这到底……是什麼?」
「清单。」他的回答越来越简单。
「什麼清单?」
景四端到这时候也知道了,这姑娘在忍痛的时候会一直说话,试图藉此忘记疼痛;不过,这又是何必呢?
「我答应让妳看纸捲,可没答应要告诉妳裡面写什麼。」堂堂朝廷命官居然开始耍赖了。
「你……赖皮鬼!」
「知道太多,对妳也没好处。」
涂好了药,景四端把小药罐收好,起身正準备把纸捲也收起来时,只见雁依盼玉白的指尖点著其中一行歪七扭八的鬼画符,问道:「那这些数目,又是什麼意思?」
好傢伙,居然看得出来?!景四端再度被她的灵敏给吓了一跳。但他表面不动声色,反问:「谁说这是数目?」
「这些天,我看如意楼的姊姊们记帐,都是这样写的。」
青楼裡的规矩,除非自己掛牌接客,否则客人打赏都要跟妓院对分:银子拆半,若是首饰珠花,则是折现之后再计算。姑娘们為了怕混淆,私自都有个帐本,但记帐又不能大剌剌写出数目,所以便发展了一套符号来代表。
她可不是在脂粉堆裡胡混作数,短短几日,雁依盼学会的可多了。她指著面前的鬼画符问:「花大姊收到的打赏竟如此丰厚,五百两银子?这简直可以养军队了。谁出手这麼大方?」
景四端一凛。她虽是随口说的,却非常接近事实。
当下薄唇一扯,他带点嘲意的笑道:「怎麼,妳羡慕吗?我看妳在如意楼混得不错,乐不思蜀了。是不是打算在这儿落脚,好好赚上一票再走?」
说到这个,新仇旧恨齐上心头,雁依盼抬眼狠狠瞪他。
「你还敢说嘴?今天是谁為了跟老相好花大姊叙旧,忙不迭的要把我推进火坑,让我见客的?」
「在那当下我也只能打蛇随棍上,反正一群姑娘準会争奇斗艳,妳夹在中间很安全,根本轮不到妳入火坑,顶多在旁边递点心、倒酒而已。」说到这儿,景四端俊脸上全是笑意,「何况妳不高兴的话,还可以在酒裡加点调味,不是吗?」
果然还在报老鼠冤,就是不放过下午吃的亏。
「那可是你自找的,谁要你笑我。」
「是,下官知错。」他笑望著她。
「知道错就好,下次别再犯了。」雁依盼哼了一声,勉强接受。
突然在这一刻,他很想很想看她真实的面容与表情。
想看她微嗔的娇媚模样,看她略略骄纵的脸蛋,而不是易容之后,浓浓粉妆堆砌出来的陌生眉目。
说不上来為什麼,就是一股陌生的冲动陡然浮现。
「為何这样盯著我?」雁依盼发现了,眨著眼,困惑反问。
「我在想,妳到底有多少张脸?」他慢条斯理的说,「这样换来换去,不会混淆吗?顶著一张不是自己的脸皮,累不累?」
雁依盼突然安静了。烛光映在她的瞳心,闪烁跳动。
自小到大,她早习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从来没人关心过她到底累不累,会不会混淆。有的人毫无所觉,理所当然;有的人察觉了,却觉得她心机深,难以捉摸。
眼前的男人虽然老是嘲弄她,嘴角又老是带著那讨人厌的讽笑,却是第一个问她累不累的。
「我……」突然,雁依盼说不出话来了。
「打个手巾给妳擦脸吧,妳手刚上了药不方便。」说著,景四端亲自去拧了一条手巾,递到她手中。
她只是呆呆望著,还没回过神。
景四端见她不接,索性自己动手,极其温柔小心地拭去她脸上的厚厚粉妆。
白嫩肌肤渐渐露出来,脸蛋细緻莹白有如瓷器,而且是那种从裡头透出光来的薄玉瓶儿,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轻轻摩挲把玩。
手巾拭过她的小嘴儿,特意染的顏色褪去,还她原本淡红的唇色。嫩得有如初绽的花瓣,景四端的长指忍不住轻轻画过,轻得有如他的嘆息。
「还好没让花大姊看见妳这模样。」他的嗓音陡然沙哑。
「咦?為什麼?」怎麼不是怕色迷迷的大爷们瞧见她?
「妳这副容貌身材,一个月内就会成為如意楼的当家红牌。花大姊又不是笨蛋,怎麼可能放过妳这摇钱树?」
她突然咬住粉唇,明媚双眸染上了笑意。有点调皮,又有点羞涩。这麼多天来,百变的雁依盼头一遭出现了少女娇态。
「金爷,您这是在夸奖小眉吗?」她故意问。
景四端微笑,俊眸却依然紧盯著她,让她心儿怦怦乱跳。虽没有回答,但欣赏的眼神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他们坐得很近,一静下来,连对方的呼吸都听得见。雁依盼想起早一点时在花大姊房裡躲著,他的气息就在她耳际。光是回想,就有股麻麻痒痒一直在耳根爬,慢慢的,脸蛋儿也烫了。
白玉般的肌肤染上浅浅红晕,更是美得令人屏息。一双水眸流转著,望望桌上,望望他前襟,又望望自己的手,雁依盼又是紧张,又隐约有股热热暖暖的甜意瀰漫心头,让她直想笑——
「金爷早已博览群芳,小眉姿色平庸,竟能入您的法眼,如此厚爱谬讚,小眉真是万万承受不起。」
「好机伶的一张嘴。」他的指尖还在她嫩唇上缓缓游移,嗓音低沉,有如醇酒,让人光听就要醉了。「不知如何才能一亲芳泽?要银子,还是首饰?小眉,妳喜欢什麼?」
「首饰,还不就是我的?你要不要把鐲子还我?」她不忘一开始被收去当车马费的赤金手鐲。
「成交。」
话声方落,他已经吻上她欲语还笑的小嘴儿。
卜通!卜通!心怎麼跳得这麼猛?
难道她骨子裡真的也像这些青楼女子,遇上了男人,就连装也不用装地淫荡起来吗?
登时雁依盼羞红了脸挣脱他,起身逃得老远。好半晌都只瞪著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这还怎麼做当家红牌?如意楼的姑娘没这麼害羞的,给客人亲个嘴就吓成这样。」景四端也不介意,手撑著腮,懒洋洋地说。慵懒而欣赏的目光依然縈绕在她身上。
「姑娘也不是随、随便让人亲嘴儿的。」
「是。通常亲了嘴儿一定还有下文,忙个整夜都不奇怪。所以当然不能随便让人亲。」
刚刚她就亲自见识——或者该说耳闻——了花大姊与某位恩客的「下文」,其激烈放肆,真令人不敢回想,她的脸儿更红了。
「金爷说什麼下文的,恕小眉资质駑钝,听不懂呢。」她硬是装出乖巧模样,头一低,想逃。「赶明儿问问翠绣姊姊她们好了,姊姊们跟金爷交情深,一定知道下文是什麼。」
「妳当清倌当上癮了?」景四端这才起身走过来,帮她开了门,一面低声在她耳际取笑,「明天我们就走了,哪还有工夫让妳跟姊姊们閒聊?」
「啊?要走了?」雁依盼诧异地眨著眼。
「捨不得?真想在这儿多赚点银子?」他还是忍不住要取笑、逗弄她。
「才不是呢。只是……怎麼说走就走?」
「我要的东西已经到手,自然得走。」他实在忍不住,低头在她红扑扑的脸颊上偷了个香。「至於妳,小眉姑娘,若不跟我们走的话,真的会成為如意楼的红牌。到时候可别怪我见死不救,害妳沦落风尘。」
第4章(1)
隔日,雁依盼又在天未破晓之际上车赶路,离开了如意楼。
马车依旧,车夫还是沉默的老姜,但少了景四端,整个车厢突然变得好空荡。她坐著坐著,车轮声单调,车窗外怎么看都是风景不殊,才没多久,就无聊到想打瞌睡。
她一个人安静度日这么多年了,早已习惯;但此刻一没人跟她斗嘴閒聊,居然有种难言的心慌偷偷袭上心头。她过一阵子就忍不住往四周看看,一听见后头有马蹄声就竖直耳朵,「路上心神不定。
他是怎么说的為了掩入耳目,她必须先行,加上他还有事要处理——比方伺机把花大姊的帐本偷偷还回去,等他忙完了,就会赶上来。不过迟个一天两天,没什么大不了。
「掩人耳目如意楼的姊姊们,不都知道我们是一起来的吗?」雁依盼困惑反问。「知道的只有花大姊,其他人都以為你是新来的姑娘。这儿姑娘来来去去惯了,不会有人太注意。但如果我跟你一起走了,就一定会啟人疑竇。」
「什么疑竇?」
幽微晨光中,景四端盯著她片刻,露出那惯有的坏坏微笑,「人家会以為我这客人蓄意拐跑了姑娘你,连夜逃走。那我下次还怎么来如意楼?到门口就被轰出去了。」
原来担心的是这个。雁依盼没好气,「我先走就是。只不过,你不怕我卷了你的东西,就这样跑得不见人影吗?」
景四端愉悦日道:「不怕。老姜是武术高手,他会守好我的东西。」所谓的「东西」,也不过一个衣包、两个小藤箱,就是景四端所有的行李了。她已经无聊到打开来翻过,除了旧衣服,就是笔墨纸卷,几本书册,一点也不值钱,真是送人都不要。
这人到底怎么在妓院一掷千金,还能维持住大方阔气的翩翩贵公子殊不知根本只是空心大老倌,两手空空,身上连一点多餘的银子都没有,难怪要贪图她带的财物
不过……说真的,他虽然嘴巴稍坏,笑起来又邪,没个清官的模样,但心地应该是好的。一路出京到现在,多亏他处处照顾,若他真有一丝歹念,她早就被吃乾抹净,半根骨头也不剩,财跟色一起被劫光了。就算没其他好处,有人陪伴说说笑笑的感觉也很好。她头一道这样觉得。
以前在京城,和旁人说笑机会就只是跟表姊妹们聚会,但因.為都是被母亲逼著去的——一她母亲认為攀附千金、贵妇,对她自身一定有所帮助,说不定撮合个权贵富豪,一家都沾光了——不管气氛再热闹,她从没有真的交心一始终是个局外人。
而那些闺阁小话在她看来,都无聊至极:谁家的嫂子又生养了,谁家的闺女出嫁有多少嫁妆,谁的夫君又高升了,皇上多麼器重;自家老爷又跟哪裡的青楼狐狸精打得火热,夜夜笙歌……多年来都是听这些,千篇一律,表姊妹们也丝毫不觉无聊,聊得可起劲了,雁依盼却给闷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表面文静倾听,其实都在发呆或神游。
但,景四端不一样。他整个人都不对劲,说话虚虚实实,似乎充满了一个又一个谜团,挑起雁依盼的好奇之心。
比如说,一个京官出门在外,為何处处隐藏身分,还寄宿在妓院裡那只从花大姊房裡偷出来的纸卷,上头到底记著什么,景四端又為什麼如此留心,这就很有趣了。
「小姐,到了。」赶了一整天的路,老姜几乎没有开口说话,直到顺利把雁依盼送到景四端事先交代好的地方,才来请她下车。
一下车,雁依盼发现自己在一间雕樑画栋的宅子前。夜色中门阔墙高,门口的火把照耀著一对威武的石狮子。
一名总管模样的男子闻声开门出来,熟稔地对老姜招呼,「姜哥一路辛苦了,白大人呢?」
「大人有要事缠身,晚来一步,让我先过来打点:」夜色裡,总管上下打量了衣履朴素的雁依盼一会儿一方笑道:「你们这回还带了丫头实在大可不必,我们府裡多少人抢著伺侯他这位贵客哪。」
「噯,路上也得有人伺候大人。」
雁依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她就是他们嘴裡的「丫头」啊合著她从现在开始得伺候景四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