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嫡母庶子间的事,她是插不上手,但这座园子,她还是有法子能修整得热闹些。
掌灯时分于悬回府,就见一些闲杂人等在自己院子里走动,连他暗暗留在府里的两个人竟然也手搬盆栽往园子走。
于悬一个眼神,身后的涂胜便将两人唤来询问。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待在暗处的吗?」
两个人苦着脸,万般无奈地道:「大人,咱俩本来是躲在屋顶的,谁知道夫人站在园子里好半晌,突然往上一看,问咱俩什么时候才要下来,咱俩吓得险些滚下屋顶,都还没解释身分呢,夫人便要咱俩去买些好看的花树,顺便找了两名花匠回来,一会又说要找泥匠,说要修整园子……就这样莫名其妙忙到现在。」
他们是锦衣卫啊!怎么变成小厮了?
涂胜听完,偷觑了主子一眼,却见主子脸上还是喰着淡淡笑意,目光落在园子里穿梭的夫人身上。
这园子是主子故意任其荒废的,哪怕是成亲,因为温氏不修葺,主子也不打算动手,没想到刚进门的夫人倒是担起袖管一起忙活。
于悬就见她帮着修整枯枝,让人悬挂灯笼,一盏盏的灯在他面前慢慢亮起,照亮洛行歌那张恬淡的笑脸。
像是察觉他的目光,她回过头来,状似瞋怒,大步朝他走来,半点大家闺秀的娇俏模样都没有,行径粗鲁堪比男子,狠狠糟蹋那件百褶裙。本该行走时如波踏浪,摇曳生姿,可如今看来一地碎浪都快被她踩烂,他都怀疑她是不是快被裙子绊倒。
「你中午不回来吃饭也不说一声,问了那两个人也问不出一朵花,害我傻傻地等,饭菜等到凉不说,还浪费食物。」洛行歌毫不客气地劈头就念。「还有,他们说是你的属下,你不让他们跟着你,留在这里做什么?还爬在屋顶上,都不怕摔死是不是?」
涂胜听到最后险些喷笑,哪个锦衣卫要是能从屋顶摔死,那摔死一个算一个,省得留在世间丢人现眼。
然而于悬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就连习惯的笑意褪去了都不自觉。
第四章 入宫晒恩爱(2)
敛笑的他,在他人眼里多了分威慑感,可是在洛行歌眼里,她觉得自己像是找到一个迷路的孩子。
「你怎么了?」她很想摸摸他的头,可惜一来他太高,二来两人好像没有熟到可以摸头说笑的地步。
于悬魅眸微动,笑意重新在唇角缓缓蔓延。「没事,我若把他们带走,你哪有人手可用?」到底有多久了?多久没人担心他吃了没,多久没人为他点起一盏回家的灯火,多久没人用如此真诚的叨念着他?
被转移了话题,洛行歌也没多想,接话道:「我还不能让人去县主府找人过来帮忙?」
她爹给了她不少人,只是被她留在县主府,不然她也可以回永定侯府直接掲人好不好,只是不想劳师动众,况且这座园子真的没多大。
「别动用县主府的人,你要人手我这儿多得是。」听到县主府,冷意从于悬眸底一闪而逝。「倒是你怎么突然动起这儿?」
「枯槁荒凉,看着难受。」说完,她猛地想起,这是他的院子,她未经允许就整修……
「呃……我一时忘了问你能不能稍稍修整,这个……」
于悬不禁笑出声。「你都动手了才问我?」
「不是啊,我想说我们已经成亲了,所以……」她很自然把这里当家,很自然地觉得一个家不能这么荒凉呀。
听到她说两人已成亲,于悬眸底的笑意更暖了几分。「你也知道已经成亲,往后就不需要多问,你毕竟是这院子的女主人,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喔。」呼,还好,他没生气。不过有些事还是该问问。「你这院子是不是婆母故意任其荒废的?」
「嗯,后来我也懒得管,不过是个住所罢了。」
洛行歌也这么认为,她其实对食衣住行都没什么讲究,只是对照她在娘家与夫家的生活,感觉大有落差。
「你……我听我爹说,皇上赐了你都督府,你干么不干脆搬过去住呢?」皇上赏赐的可不只是一座空宅子,里头的家具摆设,甚至是奴仆全都是附赠的呢。
于悬笑了笑道:「我爹虽然重病瘫痪,但他毕竟还在,我要是搬出这儿,很容易被冠上不孝的恶名,于官场极为不利。」
「喔……」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况且……」他笑弯了俊魅深邃的眸,道:「我爬得愈高,她愈不甘心,我愈往她面前凑,她就愈眼疼。你说,报复仇人最痛快的做法不就是过得很好、爬得很高,高到她儿子永远爬不上,她又只会怨只会恨,让我看得更痛快。」
洛行歌眨了眨眼,心想,这论调她完全赞同,可他的笑容也太邪恶了吧。
「好吧,你开心就好。」他多年深受其害,内心惨遭黑化,她又能如何?「对了,你吃饭了吗?要是还没,我让小厨房准备。」
「小厨房?」
「这院子有厨房,我带了厨娘过来,想吃什么,咱们自己开伙。」她不想说的是,丫鬟去大厨房拿回来的东西真不是普通难吃,连她这么不挑的都受不了,可想而知有多故意。
她是不想闹事,要不真可以拿银子砸到大厨房给她准备山珍海味,如此一来又要犯到温氏头上,她觉得麻烦,干脆让人去采买食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就算没有嫁妆,光凭皇上给的俸禄她也可以挥霍,不过这不是真的属于她的,所以还是要拿捏一下分寸。
「往后要买什么跟我说,我先支一笔银子给你。」
洛行歌听着,愈来愈有两人已成亲的真实感。他支银子给她,不就是给她家用的意思……莫名的她觉得脸有点烫,忙侧过身假装要回屋里。
「往后要是不回家吃饭,差人通知一声,别让我浪费食材。」说着,她已经大步往屋里走。
于悬笑柔了眸子跟在她身后。「是,娘子。」
洛行歌吓得险被门槛绊倒,还是他眼明手快地抓住她。
「你……」没事叫什么娘子?
「嗯?」
洛行歌咽了咽口水,只觉得从他眼里看见了满天璀璨星辰,深邃又粲亮,不知道为什么,她心跳得有点快。
用完膳,两人洗漱后,洛行歌有些犯难地看着那张床,正要开口,于悬像是早已猜到她要说什么,便道:「先撑个几天吧。」
洛行歌看了他一眼,爬上床时心里还犯嘀咕,她话都还没说呢,他怎么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两人同床也无所谓,反正他这人满君子的。
比照昨日,她盖好被子正要入睡,却听他道:「你不问我今天忙些什么?」
——洛行歌睨了他一眼,想了下,从善如流地问:「你忙了什么?」人家都递出橄榄枝了,她更乐于配合建造一个和平的关系。
「皇上命我查案。」
「喔……」锦衣卫嘛,不外乎就是查些特别的案子,可她能问吗?偷觑他一眼,瞧他像是鼓励自己问,所以就问了。「查什么案子?」
于悬笑眯眼,道:「你明天就知道了。」
「……」喂,这样耍人很愉快吗?
见他闭上眼,真没打算说,洛行歌咬了咬牙侧过身去。都吊起人家的胃口,才说明天就知道,简直恶劣到了极点。
洛行歌过去的睡眠习惯极好,十点入睡,五点起床晨练,哪怕已经身处另一个世界,到了差不多的点,她便张开眼。
床帐内还是暗的,她还没想好怎么绕过身边的人起床时,却发先旁边早就没了人影。
上哪了?算了,不管他,他不在她反而方便。
洛行歌下地从衣橱里努力挑了套比较好活动的衫裙穿上,随意将长发系起,走到外头,就见听雨已经备了洗脸水候着,她随意抹了两下。
「县主,还要晨练啊?」听雨看着她那头随意系的发,怎么看怎么眼疼,好想帮县主紮好,可是自从县主冒出晨练的习惯,就尽可能地不让人碰头发,更别提近身伺候。
「当然。」她借用了人家的躯体,有责任帮人家把身体练好。
「可是今天归宁……」
「去去去,不用跟。」抹好了脸,她大步朝外头走去。
时间有限,她得赶紧活动筋骨才行,习武这种事,时间可以缩短,但一天都不能落下,否则就没有成效。
她先在屋外做热身操,稍稍活动筋骨,习惯了户外的冷空气后,打算绕着园子先跑几圈。
就在她沿着园子外围跑了半圈,竟听见细微且熟悉的声响,很像是她平常练兵器时划破空气时所发出的声音。
闻声她跑得更快,跑了一小段路后,瞧见在园子里头练剑的于悬,她不由停下脚步,专注地看着他的剑法,凌厉且无一丝多余,张弛有度的剑招饱含力量,快且无情。
她动也不动地看得入神,直到他收剑,忍不住地拍起手来。
精采!太精采了,好厉害!
从她靠近于悬就察觉到了,但他无意停下每次的功课,教他料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拍手,这是……
「县主打算打赏吗?」
洛行歌愣了下,疑惑反问:「要打赏吗?」是惯例吗?
于悬看着她,再问:「不打赏吗?」
「喔,那等一下回房再给你吧,我身上没带钱。」好吧,既然是惯例,她就入境随俗了。
还真给?于悬走向她,居高临下地问:「你到底是打哪来的?」
话题怎么突然跳到这儿了?「就就就……唉呀,反正说了你也无法理解。」她就算说了也无济于事,不如省点口水。
「你叫什么名字?」
洛行歌微蹙起眉,不懂他为什么要追根究底,不由问:「重要吗?」
「自然重要,不然你觉得我应该喊你县主,还是娘子?」
洛行歌听明白了,他这是想唤她的名字,也是,朋友之间自然要以名字互称,毕竟县主是下人在唤的,至于娘子……还是叫她名字好了。
「致知。」她道。
于悬微扬起浓眉,道:「礼记大学篇,致知在格物。」
「对,就是那个致知。」练武世家最重人的心性,所以她爸才给她取了这个名字,以端正她的品性。
「有意思。」
「还好啦,你的名字也很好,于悬,好听好念也很有意思。」
「哪里有意思?」
「悬这个字有很多解释,几乎都是好的,可见令尊取得很用心。」
于悬垂敛长睫,唇角扬着极淡笑意。「确实。」
「你的剑法也是令尊教的?真不错,我也想学。」
「……你想学?」
「嗯,虽然我近身格斗比较在行,可是对于兵器也很有兴趣。」毕竟是武术世家出身,她几乎什么都能上手,却没办法像他将力与美展现得这么饱满。
「近身格斗?」他说话时,脸上的笑意明显泄露他的不屑。
「真的,要不你试试?」
「行,怎么试?」
「打我。」
面对这种要求,于悬忍不住笑出声。
「真的啦。」
「我不打女人。」
「假动作,会不会?」
于悬扬着笑,神情像是在看无理取闹的孩子,他勉为其难地朝她出手,然而就在瞬间,他的手被扯住,他正欲抽手,她顺势往他脚下一拐,他反应也快,抓住她跟着倒下。
可是洛行歌的反应更快,尽管跟他一道落地,却在同时扣过他的后颈,另一手拽住他的手臂,从侧边压制住他。
于悬动了下,察觉她扣得更紧,不由想起洞房花烛夜时,她就是这么待他的。
「你这是……角力?」
「对。」她笑眯眼,问:「你信了没?」
于悬还没回答,就听见脚步声传来,还喊着——
「县主,赶紧回来,侯爷差人派马车接您归宁了。」
待听雨跑近一瞧,发现两人倒在地上,吓得她赶忙转过身。
「这时间?」她看了看还灰蒙蒙的天。「没人归宁这么早的吧,况且我还没跟婆母打声招呼呢。」对了,晨昏定省呢,她都还没去请安。
「不用了,她不待见你,你去了也不过是被晾在一旁,变相受罚。」
「可是……」
「只要是我的妻子,她都不会善待,所以你也没必要捧着她。」
真的吗?这样好吗?洛行歌真的很疑惑。
她爹要她不用客气,如今连他都这么说……她这个媳妇不会太嚣张吗?
第五章 回门宴翁婿互斗(1)
终究洛行歌还是不敢太嚣张,硬是拖了半个时辰,到温氏门外禀报了声,但不管温氏应声没,于悬便拉着她上马车。
「这样真的好吗?」她真的很怀疑,虽然温氏说话很没礼貌,但是她不能一样不礼貌呀。
于悬笑睨一眼。「刚刚把我压在地上的狠劲呢?你都敢把我压在地上了,还担心她对你发难?」
「等等,话不是这样说的,我们刚刚是在切磋武艺,被你说得好像我对你做了什么天地不容的事一样。」尤其「压」这个字有的时候带有很暧昧的讯息。
「我没被人压过。」
「……所以,我要感到骄傲?」她疑惑地问。
于悬没防备地被她逗得笑出声,瞧她一头雾水,更是止不住笑。
洛行歌双手一摊,连阻止他的欲望都没有,人与人之间本来就存在鸿沟,遑论分别不同时空的人。
不过,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笔墨无法形容的俊美。
于悬瞧她满是无奈又极为痴迷的目光,心里有股发颤的悸动。「你……不如你要是得闲,教教我角力吧。」
「可以,可是你要教我剑术。」互惠一下才公平。
「真要学?」
「我以前学过,可是你的剑法我更喜欢。」说着,她就在马车里大略地比划着。
马车里够宽敞,但比划剑法多少还是会扫到对座的他面前,可他闪也不闪,直瞧着她的动作,尽管不够到位,但已抓到精髓,更可怕的是——
「你把所有动作都记下来了?」
「没,你后来这个动作收得很快,所以我不是很确定。」她说着又大略地比划了下。
于悬扬起浓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剑术是父亲启蒙、宫中暗卫头子手把手教的,剑法复杂刁钻,寻常人光是要记每个招式都得反覆练习数回,可她竟然只看一次就能比划出精髓,这是从哪冒出的奇才?
「怎么了?干么这样看着我?差很多吗?我记错了?」说到最后她已经变成喃喃自问,手又大略地比划来比划去。
「你的记忆力很好?」他问的同时,伸手抓着手腕,一路摸到她肩头。
洛行歌停下比划,直瞪着他已经到肩头的手,见他只是抓着她的肩,并无性骚扰之意,就没拨开他。「我的记忆力还不错,通常看过的招式只要演练过一次就会完全记下。」
于悬抓完她的肩头,继续摸她的手肘。「可以算是奇才了,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