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他的兄弟们各个都无法接受他的丑脸,偏偏这陌生小女娃儿却一点也不避讳,想想自从他热中此道后,也就只有那些有求于他的人敢这般靠近自己,就算是兄弟,没有必要也绝不上门。
“我觉得曾老爷子就很好看,丑的嘛……至今尚未见过呢!”
至今尚未见过?莫非这女娃儿审美的门槛低到不行?
“客官,还没决定要些什么吗?”水绿满脑子就是赶紧让客人点菜,然后将他要的东西送来。
曾善梅上了二楼,听见水绿的声音,知道那个大金主就在白纱之后背对着自己,她连忙展露出最美丽的笑容,准备要将金主迷得神魂颠倒,让他出不了客栈。
莲步轻移,曾善梅来到白纱之内。“水绿,怎么这么没规矩,竟跟客官同坐呢?”瞧见水绿坐在位子上,她眉儿挑高,摆出主子的架子。
曾善梅心不恶,却偏偏讨厌向来备受爷爷疼爱的水绿,每回爷爷外出,都只带着水绿出门,而她与大哥则是被冷落在一旁;日子久了,但凡新进门的仆人们还会错认水绿是个小姐呢!
因此当爷爷一去世,她立刻派水绿来到客栈工作,要她从早忙到晚,惩罚一下。
“是这位客官要我坐的。”水绿赶紧解释。
曾善梅不信,再往前几步,想看清楚金主的长相,她早受够了本县金主各个又老又丑,而今光是瞧这位男子英挺的背影,就可猜到他必是位翩翩贵公子,她一定要好好抓住他。
“绿儿,你还说谎!”金主没回头,她瞪了水绿一眼。“这位客官就由我来招呼……”
然后又浅笑着再走近一步,当那张脸一落入眼帘,曾善梅霎时倒抽一口冷气,完全怔住,无法再说出任何一字。
好、丑、啊!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丑到无以复加的人啊?
天!这样的金主,她宁愿去选那些又老又丑的男人,毕竟他们老,自己很快就能脱离苦海,不不……她死也不会想要嫁给眼前这个丑男子。
“姑娘不是要招呼在下吗?坐啊!不用客气,姑娘生得可真美呢!”他笑了,笑得邪恶,为他的丑脸更增添一丝诡异。
“善梅小姐,那我先……”
曾善梅见到那笑容,身子忍不住打颤,连忙将水绿逮回,要她入座。“呵呵,客官,我是来打声招呼而已,看得出来您是头次来到本县,‘悦迎客栈’可是本县最出名的一间客栈,您来真是有眼光!水绿,好好招呼客官,懂吗?”
姜毕竟是老的辣,她还没有练到像掌柜那样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境界,充其量只能让场面不至于太僵。
水绿又不解了。“善梅小姐,你刚刚……”
曾善梅立刻捂着她的嘴,嘴上的笑容快要变成石头了。
天!一阵酸液涌上,她好像快吐了。“好好招待客官,知、道、吗?”最后三字是很费力才能从齿缝间挤出。
“善梅小姐,请等等。”
还叫她啊?“有、有什么事?”是没看见她已经很努力不吐了吗?
真的不敢再看他的脸,曾善梅稍稍别开眼,免得最后失礼。
“家人不断嘱咐我该成家了,刚才我对善梅小姐一见倾心,不知小姐可有许配?”
曾善梅一听,忙不迭的直点头。“善梅已有许配,只能拒绝金……公子的美意了。”
就算他捧着大把的黄金她也不嫁,因为她很怕自己有天早上醒来,会被他的丑脸活活吓死,到时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略微表现出为难的模样。“可我的家人不断催促着,这可怎生是好呢?善梅小姐,请你务必要相信我的真心,我是真的很想娶你,聘金绝不是问题,看是要百两、千两……”
曾善梅想到现场除了自己,还有另一个人……
当下二话不说,双手搭上水绿的肩。“若金……公子不嫌弃,我倒是觉得水绿很适合公子,你俩真是天生一对、佳偶天成、金童玉女!”就算给她万两聘金,她也不要。“瞧水绿生得多么可爱,错过实属可惜。”
隐约可听见附近有呕吐的声音,但曾善梅为了自保,才不管自己是否过于自私,自小听惯了爷爷所说的“来者是客”,面对丑人也只能端着笑脸,若今天换作是在客栈以外的地方,她肯定会毫不留情的痛批对方是马不知脸长。
“善……”
曾善梅再度掩住她的小嘴继续道:“水绿是我家的丫鬟,不过却与我亲如姐妹,感情极好,她是个蕙质兰心的姑娘,包准你娘会满意,要将她出嫁,我也是万般不舍……”
唱作俱佳的即兴演出,泪潸潸道:“若公子同意,水绿的卖身契马上就能无条件拿给您,让您成婚后回家一起孝敬老人家。”只要别再打她的主意就好了。
而水绿这么瘦弱,也卖不了几个钱,还是免费赠送才能显出她的诚意。
他又露出为难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在曾善梅心惊胆跳之下终于同意了,曾善梅立刻命人火速自家里取来水绿的卖身契。
那是在爷爷去世后,他们兄妹俩联手逼迫水绿签下的──大哥要水绿签,她自然也会帮着。
她一直以为大哥不赶水绿离开是因为答应了爷爷要照顾水绿,但现在大哥人不在县内,她就当个坏人帮他做决定好了。
接过水绿的卖身契,他微笑着,掏出了十锭金子;一旁的掌柜的已经眉开眼笑,准备接手。
“既然是卖身契,我还是应该付点钱,这样水绿才算是我的人,与曾家没有任何一点关系,如何?”
“这是当然的。”掌柜的乐不可支的立刻接过十锭金子,没想到这丫鬟还能有这么好的价钱。
曾善梅假意握起水绿的手嘱咐道:“水绿,往后你就是这位公子的人了,记得要乖乖的,知道吗?对了,我还有事,不送了。掌柜的,我们走。”
真是的,连跟这丑人再多相处一会儿她都快受不了,刚好她也不很喜欢水绿,干脆就让他们凑成一对;再者能嫁入豪门,水绿应该要感谢她才对,曾善梅只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
等到对方离开,他才缓缓对着仍处于傻愣状态的水绿说:“我叫兰蔺,从今天起就是你的主子,以后你得叫我兰主子,懂吗?”
竟然首次有人当着他的面没有丝毫作假的说他不丑,令他对她产生了无比的好奇心,这太有趣了!
总有一天,他非要水绿当着他的面说出个丑字不可。
第二章
咦?她被卖出去了吗?
待在曾府快十八年了,没想到不过片刻光景,她已经换了个新主子,真快哪!快到她还来不及接受,就已经被迫跟着新主子离开了,想到她从未离开过县内,如今还真是有点不舍。
但为啥兰主子要买她?还花了十锭金子,她何时值这么多钱?
再者,兰主子不是说要娶妻吗?怎么她又变成他的丫鬟?一连串的疑问也不知该问谁,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啰!
“啊!”脑子里想着事情,没想到却撞到了走在面前的兰兰,她连忙抬起脸问:“兰主子,您怎么了?”
兰主子的身材刚好挡住她的视线,于是水绿往旁边挪步,就看见路边倒卧了一位老人家,他一个人靠在树干边,周遭没有半个人,脸上露出痛苦的模样;水绿本想赶快上前察看,却被兰蔺给喝阻。
“不准过去!”只消一眼便能看出那个老人家应该是染上有传染性的病症,脸上有着大小不一的青色斑点,应该是“青花症”。
“可是兰主子,他好像很痛苦,我们应该过去看看吧?”要她不过去,于心何忍。
“我说不准就不准,我是你主子,你不听令吗?”兰蔺严肃着一张脸,掏出银两交代着,“回头去找间药房买‘月见草’和‘天株香’,请老板将之磨成细粉,再加以七分水熬成一碗后带过来,记得别洒了,要快点回来,要不然他就会没救了,知道吗?”
眼见兰主子面目严肃,她想应该是兰主子欲救老人家,水绿当下拿着银两往回狂奔。
“青花症”并下难医治,只是一般人买不起这两种昂贵的药材:再者“青花症”会传染,因此很多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就算是大夫也会尽量避免。
但他不是那种大夫,刚才会不让水绿靠近,就是怕她的身子单薄,很容易就染上“青花症”,他倒是不甚在乎自己,反正染上“青花症”又不会死,顶多毁容而已。
但重视外表的世人又怎么会甘愿毁容呢!
兰蔺缓缓走上前关心一番。“老人家,您还好吧?”
早已放弃希望的老人家微微睁开眼,第一眼也被眼前的人给吓了一跳,原本逐渐涣散的神智又恢复了些,“这位公子,你还是别靠我太近,我得的是‘青花化症’,会害你……染病的。”
兰蔺轻笑了一声,将本该挂在水绿肩上的水壶递给老人家。“我知道,不过我已经这般丑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老人家,先喝点水,撑着点,我已派人去买药过来,等你喝完药就会没事了。”对于老人家有点嫌恶却又不敢直接表现出来的反应,他觉得十分满意。
对嘛!世人本就该如此,即使是中了毒的人也一样,偏偏那个丫头不知眼睛是怎么回事,就是不认为他是丑的。
“真的吗?”老人家激动地握着兰蔺的手,他还以为自己没救了,因为不想连累家人,才会独自来到这种荒郊野地等待病症结束,没想到却让他遇见善心人,真是老天保佑。
“我想救的人从来没失手过。”他含着浅浅的笑容,虽然外人看到的仍是诡异的模样,但他确实足笑得温柔。
只要他那个新买的丫鬟脚程够快,这位老人家应该还能保住这张脸才是。
两刻钟过去,水绿带着热腾腾的汤药一路快步奔来,她满心不希望汤药洒了,要赶快救回老人家的性命,所以即使双腿发酸,她仍旧卖命地赶路。
在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之下,水绿终于看见树下的两条人影,还来不及细想兰主子怎会靠近老人家,她已加快步伐将药送到兰主子手中。
“兰主子,药、药、药来了。”她的腿也快断了,但若能救回老人家一命,什么都值得。
兰蔺先是令她不准再靠近,随后亲自接过药喂老人家喝下。“喝慢点,别呛到了,喝完之后你就没事了。”
水绿喘着气,目光却不离兰蔺,听着他以温柔的嗓音安抚老人家,她突然发现她的主子虽然想法有点古怪,其实还是个挺不错的人。
老人家喝完药,露出感激的笑容。“公子、姑娘,多谢你们。”
水绿也憨憨地回答,“别这么说!我也没做什么,都是我家主子的功劳,是他给我钱买药,又告知我该买哪种药材,所以老人家只须感谢我家兰主子就成了。”她笑得甜甜的,对于自己刚才拼命有了成果,感到相当开心。
老人家慈眉善目的笑了,他真是遇见两个好人了,对于他们的大恩大德,本想请他们回家让儿女们也一块说声谢,但那位公子却果断婉拒,他也只好顺着救命恩人的意了。
唉!真是可惜了,性子极好的公子怎会生成这副鬼模样呢?若他生得普通点,或许他还可让女儿嫁给他作为报答。
老人家摇了摇头,再次致谢后,便与兰简他们分道扬镳.
水绿又重新将包袱扛在肩上,一脸憨笑地走在兰蔺身后。“兰主子,您真是面恶心善呢!刚刚那位老人家得的是‘青花症’,是传染病吧?是药房的老板告诉水绿的,水绿真没想到您这般伟大,竟然不顾危险的靠近老人家!
“水绿之前还一直以为您是个冷漠的人,所以才不让我靠近那位老人家,没想到您是不想让我感染到,水绿在此跟您道歉,您大人要有大量,千万别同我生气呢!”还以为离开曾府应该会有好一阵子的下舍,但如今,这位兰主子却让水绿很愿意跟从并且服侍他,就像她很喜欢服侍曾老爷子一样,兰主子跟曾老爷子都是好人。
怎么不说他面丑心善呢?这样他会更高兴点,还有就是……难道他这张脸还不算是毁容了吗?
兰蔺忽然停下脚步回头问:“水绿,你究竟在我脸上看见了什么?”
“善良。”她看人自有一种标准,曾老爷子曾教她要从“心”去看一个人的美与丑、好与坏,对她而言,真正丑的人是心恶之人,绝非外表的美丑而已。
闻言,兰蔺霎时表情一僵!
已经很久没人说他善良了,害他都快忘记当好人的滋味是如何。
心头原本堪称坚硬无比的墙,一座抵挡着外头感情入侵的高耸参天的墙,似乎霎时有了一丝的裂缝,而始作俑者就是面前这个笑得可爱天真的小姑娘。
一个不知人间疾苦,不懂何谓歧视的姑娘,假若当初、当初他先认识的人是水绿,或许今日他应该会变得比较好一点。
“兰主子,您怎了,怎么突然变傻了?”水绿伸出小手在兰蔺面前晃了晃。
收回又差点跌落到过去的心绪,定神凝视着水绿,一把捉住她纤细的手腕,他在她的一双翦水中瞧不到虚情假意,只捕捉到她眼底映着淡淡的担忧,她是真心在关心他这个半途将她带定的主子,而非虚与委蛇。
她的真挚碰撞着他的心,让他的心中掀起片片涟漪,心湖在激荡。
手下自觉的抬起触碰着她细致年轻的肌肤,感受着她的温柔与善良,说他善良,倒下如说她吧!他的善良只不过是偶尔为之。
“没事。”收回了手,他转身继续往前迈步。
“兰主子,我们是要回家吗?”既然她是属于兰主子的,那么兰主子的家在哪,她的家当然也就在哪。
“不,我是要赶往一座山。”
“什么山?”
“……要等到了,我才知道叫做什么山。”
他们五个异姓兄弟因山而结缘,因此相约在每年的某个日子在那座山上聚会,山下立碑为山取名则是他们那时结成兄弟时的一时兴起。
聚会之日,会由最先抵达者在石碑上“山”宇前添加任何字,往后一年里,这座山便以此命名,然后在下次聚会日之前,他们早已花钱请人更换新的石碑,并再用墨书题“山”字,等着下一个最先到达的人来为山取名。
这样的趣味也持续了八年,从未间断过,他们五兄弟的乐趣大概就在此。
每年相聚一次,替山换个名,然后来年再约定日子相见,他突然兴起想要拿走今年的山名,因此才会提早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