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君心如铁,「野人」哼都懒得哼一声,直接格开黑毛兽的头。
「嗷呜……」竟然有些委屈。
木灵族里的每家每户不是养鸡养鸭就是养猫养狗,而养猪养羊、养牛养驴的也大有人在,乐鸣秀就喜欢那些大小动物,有时从动物身上亦能感应到灵能,它们是那样单纯而无垢的存在。
此时她感受到黑毛兽从纯粹的欢快骤然跌进沮丧深渊,她什么惊骇、残酷、血腥的惧意也没了,顿觉它好生可怜。
「大黑好厉害,你是最最厉害的,是真的。」边安慰轻喃,她一手已探去拍拍那只脑袋瓜被无情格开的巨兽,即便拍不到巨兽的头顶,摸摸它颈侧软毛也能聊表心意。
她没料到这个随心而起的举措竟让黑毛兽「炸毛」了!
「嗷呜!」它一蹿蹿得好高,浑身油亮的黑毛随着它的跳跃彷佛瞬间蓬开,它四条粗腿绷得直挺挺,一落地后就狂摇尾巴,像狼又类犬的大脑袋瓜直直蹭过来,这一次目标锁住乐鸣秀,好似要她再多摸它几把。
黑毛兽的愿望没有达成,因为「野人」蓦地一手揪住它颈侧长毛,乐鸣秀只觉眼前一花,人已被对方挟着翻到巨兽背上。
她完全搞不清楚「野人」与巨兽是如何沟通,只晓得「野人」把黑毛兽当成坐骑,又是一声短啸冲喉而出,黑毛兽喉中滚出咕噜噜的嗄狺当作回应,起脚便飞奔起来。
该有的惊声尖叫全被她抑在胸肺间,狂风扑面而来,她根本也叫喊不出。
「野人」真把她当成布娃娃似,即使在破风驰骋间亦把她挟在臂弯,竟连把她摆正在黑毛兽背上的念头都没有,就任她的身子跟着黑毛兽的风驰雷掣飘啊飞的,都觉身子像是一张鼓满狂风的纸鸢,很可能下一瞬便要断线飞脱。
这时候只能拼了命自救!
乐鸣秀飞荡的双腿夹不住黑毛兽的背,细瘦双臂亦抱不着黑毛兽的粗颈,为了稳住乱荡的身子,只好退而求其次反手抱住「野人」腰身。
她抱得死紧,小脸蛋深深埋进他的腰腹间。
这一下出于自救的行径,她全然不知自己触动了什么,嗯……是有感觉他身躯骤然绷紧,箝住她素腰的硬臂突然加重力道,勒得她腰肢生疼,但,也仅仅如此而已,前途茫茫啊她还能多想什么……
此际出气多、入气少,头昏昏、脑胀胀,乐鸣秀被这一连串的折腾弄得快要脱力,下意识仍紧紧咬着牙关,但死死闭起的双眸已泛出泪水。
她呜呜哭泣,泪流不止,哭得浑然不觉,却把「野人」的腰腹哭出一片潮湿和蠢蠢欲动的热气。
黑毛兽奔驰了多久?
唔……好像不到两刻钟吧,她想。
疾风切肤般的劲道骤止,乐鸣秀蜷缩的身子被人扳开,连紧紧揪住什么不放的十指亦被用力掰松,下一瞬她被抛将出去,「砰」地一响,水花溅起,兜头罩脑盖过她的头顶。
还没闹清楚发生何事,她人已被丢进一池温泉中。
「咳咳……咳咳咳!」吃了几口水,她凭着本能挣扎,好一会儿才稳住,原来温泉池并不深,她挺直背脊坐起,水面恰好在她的唇下。
大抵被这么一吓,神识陡凛,她倒不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腔怒火。
「你到底想——」拨开湿淋淋的额发、抹掉眼皮上的水珠正欲骂人,张开双眸话音陡止。
直到这时才完全看清——她不仅被抛进温泉池中,还被带进一座奇异洞窟里。
瞬间忘记要发火,这座洞窟实在令人惊心动魄!
环视四周,洞窟里彷佛四通八达,一个洞可通往好几个洞,都不知深进再深进的话,会出现怎样的光景,但,无妨,光凭眼前的景象就足以让乐鸣秀惊艳至极。
常说春天一到,花开得满山满谷,时值初夏,这座洞窟竟也开满鲜花。
当真是「开满」无误,以她所在的温泉池这边,洞窟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生满五颜六色的鲜花。
花朵的品种也好生特别,是乐鸣秀从未见过的,红的黄的、白的紫的,甚至还有渐层的靛蓝和墨色,且每一朵盛开的花儿都有碗口那样大,翠绿叶子以及花藤衬得鲜花朵朵娇艳,加上天光穿透顶端的几道缝隙射入,一把把光束更将洞内的一切烘托得宛若仙境……
然后就见那头巨大的黑毛兽在这「仙境」里跳来蹿去,从这个洞窟跳到另一边,又从另一边蹿回来,定睛一看,原来是追着几只粉蝶儿跑。
被蝶儿的小翅搔得鼻间发痒似,呼噜噜响的兽鼻猛地喷出一记——
「哈嚏!」结果从鼻孔喷出的气把蝶儿瞬间喷飞,它惊得一跳,赶紧去追。
呃,所以是……一头杀人如麻却又天真烂漫的野兽吗?乐鸣秀不禁屏息,好半晌才吐出气来。
就在此时,「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甫回过神的她连忙循声看去,挟她来此的「野人」就挨在温泉池边,捧起泉水泼得自身满头满脸。
似是察觉到她的注视,他倏地抬头,目光如电,乐鸣秀心口一震,终于看到洗去血污后的一张男性面庞,远比她以为的还要……还要年轻好看啊!
浓眉大眼、鼻挺唇朱,睫毛两扇既长又翘,轮廓显得深明,不仅好看,还颇有个性,是一张很容易就烙印在脑海中的面容。
此时乐鸣秀深觉得有必要说些什么,于是张唇想说话,但一启唇,吐出的字句全成惊呼——
「你……你、你想干什么?别过来别过来!哇啊啊——」
她眼睁睁瞪着他跨下温泉池,然后一步步朝她逼近,她忍着左脚踝扭伤的疼痛试图在水中站起,无奈重心不稳又一次跌坐,只好蹭着臀儿狼狈地退退退,退到整个背部贴上岩壁,已退无可退,他依然没有停下泉中前进的步伐,蓦然迫近,将她困在池中小得不能再小的角落。
两人同样湿漉漉又热气蒸腾,高大的他杵在这一片热气中压迫感更是暴增,乐鸣秀瑟缩再瑟缩,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自救,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与他相差悬殊,不可能有逃脱的机会。
所以……该虚与委蛇吗?
她勉强扯开一抹笑,笑得好生僵硬,眸珠滴溜溜打转才想挤出话来,他却朝她俯下,把她压在温泉池的角落又一顿猛嗅。
这么爱乱闻,这人根本不是人,是狗吧?
乐鸣秀被他的古怪行径接连惊吓了几次,这一次竟然淡定许多,她屏住呼吸,全身僵硬,维持背贴岩壁的坐姿不敢乱动。
他的鼻子又探进她的发中边闻边蹭,他嗅着她,同时乐鸣秀亦感受到他的体热、闻到那属于野性的气味,她脑海中浮现他那一双兽瞳,人的身躯却有兽的意识,彷佛人兽之间他厘不清界限,放任自身在两者间飘流。
他这般模样,是病了吗?
意随心转,她下意识探出一臂,掌心缓缓覆在他的天灵盖上。
他尽管高大魁梧,此时脑袋瓜正流连忘返地埋在她颈窝,让她一抬手就能摸到他的头。
她的灵能能感应所有生灵的命象,不管是长年生成的病灶或是不可告人的隐疾,只消她探手一按、唤出灵能梭巡,很快就能寻到结果。
然而结果是——
他体内没有病灶,没有隐疾,没有任何乱七八糟的东西,却有一股气劲浑厚的巨能。
他体内的能量左突右冲,跳脱控制,巨大的一团气在他身体里造出战场,自攻自守,竟奇诡地维持住一种恐怖平衡,也许正是因这一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平衡,才勉强令他的神识没有完全兽化。
他到底是谁?来自何处?
他其实与她相似,他们都是灵能者,只是他的能量像「误入歧途」了,全然不按顺行路径去走,叛逆得十分彻底。
「我可以帮你的,你听明白我说什么吗?」乐鸣秀轻揪他的乱发,试图将他的脸拉离自己颈窝,但效果不彰,最后只得捧住他的脑袋瓜,使劲儿推开一小段距离。
他显然不太痛快,微眯的双目显得阴鸷,鼻头还不满地皱了皱。
乐鸣秀掌住他的脸没有放手,舔舔唇赶紧再道:「我想……我想应该可以,虽然从未遇过如你这样的,但很可以试试啊,我的灵能能助你控住体内巨能,让那一团气不再如无头苍蝇般在你体内造乱,你听懂我说的话吗?」
他没有出声回应,目光变得深沉,鼻翼略略歙张。
乐鸣秀内心既紧张又急切,忍不住再次舔了舔唇,粉嫩舌尖迅速滑过唇瓣。
她未料自己这个纯属无心的小动作竟把他的欲念骤然点爆!
年轻的男性面庞突然迫近,那挺直的鼻猛往她唇瓣努过来,她本能地想扭开头,下巴却被他一把扣住,掐得她小口无法闭起,粉舌微微吐出,然后他还非常过分地想把鼻头蹭进她的口中嗅闻。
「你别唔唔……太过分唔唔……放唔、放开唔唔……」乐鸣秀使劲儿想推开他的脸,细瘦双腕忽地被他一把攫住,真真没法子了,他既然拼命往她口里钻,她也不跟他客气了。
她咬!
鼻头被重重咬了一记,果然疼得他龇牙咧嘴,迅速抬头。
「唬汪!汪汪——」八成见他们俩窝在温泉池里「玩」得水花乱溅好欢乐,黑毛兽暂时抛弃了它的蝴蝶玩伴飞奔过来,兴奋地蹬踏四只健腿,大有要跟着跳进池里的态势。
结果鼻头有着清楚牙印的「野人」狠狠横了黑毛兽一眼,乐鸣秀再次见到大兽从欢天喜地变成垂头丧气,还落寞地转回身、拖着脚步往洞口去。
「你干么凶它?它不过是想你陪它玩罢了……等等!它、它其实是条大狗对吧?不是狼,是狗啊,我刚刚听到它汪汪叫了,狼不会像它那样……」乐鸣秀越紧张话越多——
「还有你!你其实听得懂兽语,你能跟那头大兽对上话是不?唔……不对,不能算是对话,而是一种意念的流通,根本不需要言语,你能感应到兽的灵智,你的灵能所在原来是这般,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小嘴喃喃,她自个儿不断推敲,小脑袋瓜里有什么就要呼之欲出。
突然水声「哗啦啦——」大作,她被人从温泉里打横捞抱,一抱抱上池畔。
池畔边上亦生长着无数花朵,她避无可避地压着那些花,正觉有些心疼,他已再度贴靠过来,逼得她往后一个仰躺压坏更多花。
她又不敢轻举妄动了,因他整个人撑在她平躺的身子上方,两腿跨跪,眼珠黑沉沉的好似下一瞬就要异变成兽瞳。
她小心翼翼喘息,仰望着他,小声嚅道:「你的灵能……意念能与兽类相通,黑毛兽大狗……像狼,但不是狼,它亦是异变的奇兽,比狼只更威猛巨大……」他的底细到底为何?她似乎就差临门一脚!
咕噜……咕噜……
她没办法再想了,他吞口水的声音清楚响起,那张浓眉大眼的麦色脸庞俯低蹭来。
浑身湿透的她衣裙全黏在身上,虽仅十四岁,小小身板也已显出窈窕身形,他这一蹭从她泛香的颈窝蹭到少女微鼓的胸脯,吓得她连呼吸吐纳都忘记,身子僵得直挺挺。
乐鸣秀脑中冲出的第一个想法是——
他确实肚饿了!把她丢进池子里洗干净后,确实要好好享用她了!
僵化得太过头,她一时间想使唤自个儿的四肢狠狠推他、踢他竟是动弹不得。
不不不——她内心狂喊,努力要稳住心魂,但惨事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他在她微鼓的胸脯间胡蹭一顿后,脑袋瓜朝下移去,一路嗅闻个没停,最后竟……竟非常不要脸地停顿在她腿心间!
乐鸣秀是在十三岁那年来了初潮,听阿娘和族中其他女性长辈们对她说过,但凡女儿家来过初潮,身子便似有若无地有了气味,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却是能吸引雄性作狂的味道,让对方发春又发痴。
当那细润腿心隔着薄得不能再薄的里裤,遭男子挺着鼻子一努再努时,乐鸣秀的四肢在惊吓过度后终于能够活动,她一双手往下抓住他的发,柔软掌心抵紧他的天灵……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极度惊吓间,她体内灵能超脱她的意志,「轰」地一响全面爆发!
第二章 劫梦醒今朝(1)
乐鸣秀感觉得到,自己离死已然不远。
今日是她十八岁的生辰宴,此际前头堂上的宴会未散,她却要死了。
人之将死,原来脑袋瓜里的浑沌真会一扫而去,思绪转为清明,过往所不解之事、那呼之欲出却无果的答案,毫无悬念地迸跳出来——
「猎……猎狼族……」渐失血色的两片唇瓣嚅出微音,她忍痛而紧蹙的眉间甚至一弛,因自己寻到解答而感到愉悦。
四年前她应东黎皇帝之邀欲访东黎锦京,途中遇劫,被一群五大三粗的恶汉劫持往北,却在逃跑未成之际遇到那一人一兽。
那十七、八岁的高大少年郎深藏异能,体内灵蕴沛然,但丰沛的灵蕴如同水一般既可载舟亦能覆舟,他是受颠覆的那一方,灵能与气皆乱了序,她猜啊,很可能还逆行倒施,作乱作得很欢。
可惜她当时没能里里外外仔细「看清楚」他。
她被他吓坏了。
一开始是觉得他异变成兽之后就要将她撕吞入腹,之后又以为自己即要遭他使强侵害,在那个开满鲜花的洞窟中,他的「兽行」狠狠惊吓到她,令她在那当下亦失去理智。
她的灵能或者与他一样丰沛,但木灵族从来就不是善战的族群,木灵的能量强在疗癒,但在那似乎即将遭侵犯的当下,她体内灵能爆发,不是由她的意志所催动,确是受到他深藏体内的灵蕴所影响,因而激爆。
两股巨能瞬间冲撞,她不知自己昏过去多久,待睁开眼来,发现他倒卧在她身上一动也不动,满洞窟那绽开得比碗口还大的花朵竟全数萎谢,翠叶和绿藤凋零枯槁,不留一抹鲜色。
也不晓得当时哪来的力气,她一把推开他,拖着扭伤的脚一拐一拐往洞口边走边爬,既踉跄又狼狈,但她什么都顾不得,连稳下心来都觉困难。
她必须要走。
她有两百多口族人必须看顾,阿爹拿自个儿的命换来阿娘和她的命,身为木灵族人的精神寄托,她不能忘记肩上所负的重责大任。
所以当那头被赶出洞窟的黑毛兽察觉到洞窟中有异状而蹿到她面前,喷息甩头好生急躁,她却想也未想,恍恍惚惚间真把它当成人一般,开口便道——
「别担心,他、他还活着,我知道的,没有说谎啊……他气息心跳俱在,不会有事,但、但我要走了,不走不行,他们……他们……我阿娘,还有两百多口族人,我得顾着他们,不走不成的,大黑……肯放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