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怪当黑毛兽带着他们奔出北陵王廷,他的手下会立即过来禀报,说是事都办妥,人已接出……在他大闹昊极宫大殿时,他的手下竟在忙着接走她家阿娘和族人?
俞氏爱怜地抚着她的发,忍住哽咽道:「他们来得好生突然,把看守的人全给打倒,说是遵从你的意思,要咱们赶紧撤走……阿娘就想,左右咱们的处境已不能更糟,所以就信了对方这一回,随他们离开盛都……啊!还有同我一块儿遭软禁的长老们,咱们都安全撤出了,只是其中有两位老人家实受了些惊吓,已安置了地方让他们俩歇息养神。」
闻言,乐鸣秀怔愣了好一会儿,小脑袋瓜里一下子浮现太多疑问。
她想着,也许金玄霄经过一番明察暗访后实能得知她阿娘和几位长老遭软禁之处,却为何肯施惠援助?
难道……当真……全为了她?她不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以为他图的是她这个人,他要的何尝不是她的灵能?只是他出现得太过突然,令她疑惑丛生。
俞氏抚着她露出迷茫的脸蛋,继而又道——
「咱们族人被圈在盛都城外的一方林地,那儿有太兴和晓晴带着一帮年轻族人照看着,相互帮助,加上那位金大爷也拨了足够的人手相帮,想必很快就能把族人分批接来。」终能稍稍安心般地温婉一笑。
太兴和晓晴分别是族中两位长老的曾孙儿和曾孙女,乐鸣秀与他们俩从小就玩在一块,听到有他们在,她亦安心不少。
「快跟娘说说,秀秀是怎么识得金大爷的?以前从未听你提及过,你俩相识很久了吗?」
一切说来话长,乐鸣秀内心暗叹,仅道:「他曾救过女儿。」
俞氏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所以……真是个好人,是咱们木灵族的好朋友。」
是不是好人或好朋友,眼下乐鸣秀不敢断定。
钦,怕就怕刚离了狼窝,又落虎口啊!
乐鸣秀在娘亲的引领下前去探望两位受到惊吓的族中长老,金玄霄的手下办事确实周到,特意安排大马车将人接来,两位老者就在车厢内安歇。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与亲人和族人会了面、说完话后,乐鸣秀向几名汉子问起金玄霄的行踪,接着被引至他金大爷面前。
乐鸣秀心想,这座岩壁谷地尽管位在北陵境内,却是他金玄霄的人马长年盘据之处,若非如此,此地不会布置得这般齐全。
这是开在岩壁里的巨大洞窟,三面是刚硬的岩石,一面则完全开敞,足可通风借光,很明显是自然力量所造就,里边却屯着不少粮食和水酒,更有大量兵器和猎具,乐鸣秀见到金玄霄时,他正坐在一小座篝火边的石块上,手持钵大的木碗喝着刚煮好的酥茶。隔着小篝火,在他对面的石块上则坐着一名八、九岁模样的男孩。
孩子衣着颜色尽黑,那布料以及上头所用的皮料和毛料乍看之下与金玄霄那一身甚为相似……呃,等等,不是相似,是根本相同,连剪裁都一模一样,差仅差男孩颈上戴着一条皮质项链,绑着一根大兽犬齿,那根锐牙就亮晃晃垂在他胸前。
男孩穿得全身黑抹抹,那张有些肉肉的小脸蛋却是白里透红,细致的五官堪称粉妆玉琢,发现她在看自己,男孩露出有些腼腆的表情,很快地低下头安静喝着小碗里的酥茶。
领她到此的那位中年瘦汉随即退到外边,乐鸣秀已知对方姓「方」,应是金玄霄极为得力的手下。
此时,她才平复好心情正欲启声,逸出口的竟是一声惊呼,因为她突然遭到「袭击」!
有谁顶了她后腰一记,都快顶中她的臀儿,岂有不惊吓之理。
她突如其来一叫,本能地转回身,没想到整个人竟被顶高起来——黑毛兽不知从哪儿奔进这座半开放的洞窟中,四只兽足还奔得如此无声无息。
这只巨犬似乎以为她无事可忙、终于轮到它寻她玩耍了。
然后它实在是一忍再忍,从北陵王廷那儿一直忍到进了这座谷地,还得继续忍着不去打搅她和亲人重逢,如今终于无须再忍,它老大用那颗毛茸茸大狗头直接往她腰腹蹭,在她下意识抱住它大脑袋瓜的同时,它顶着她的肚子将她……举高高。
「大黑!大黑!」乐鸣秀唤着自个儿帮它取的小名,愕然中透出莫可奈何的笑意。「快放我下来,别闹,再闹我可要恼了,你乖啊,听话。」边说边拍着它的头、抚着它的颊。
「嗷呜……汪、汪!」长尾巴一阵狂摇,很有撒娇嫌疑。
「是、是!今儿个全赖大黑仗义相助,终才救我脱离苦海,是该好好谢你,我很谢谢大黑你呀……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装作不相识,我识得你的,当年在北方那片苍野中,你就是我的救星,如今亦是啊!」乐鸣秀直觉便轻嚷道出,无丝毫违和,彷佛这头异兽想些什么,为何兴奋跃动,她都是明白的。
然后灵气逼人的黑毛兽终于应她所求放她落地。乐鸣秀双足一落地,立时察觉气氛……嗯,不太对劲儿。
篝火仍旺盛燃着,把架在火上的铁桶烧出团团白烟,桶里煮好的酥茶不断冒着小泡儿,丰厚气味带出纯奶甜香,引人垂涎,而在场,大小两男皆望着她。
男孩仰高精致脸蛋,眉目间是怔愣、是讶然,好似从未见过有谁能跟黑毛兽这般温馨亲昵地闹在一块儿。
孩子瞠目结舌,不自觉微张着小口,双眸如含润水,再加红扑扑的两边小颊……乐鸣秀一颗心怦怦跳,都想扑过去将孩子揽进怀里了,男孩如此无垢真诚的表情,也实在太可人意、太招人喜爱啦!
她正打算将脑中所想付诸行动,却瞥到男人一脸不悦。
那位姓金的大爷沉眉眯目,摆明就是看不惯眼前所见。
只是乐鸣秀不知他是对她的行径感到不悦,还是对自个儿的坐骑感到不快,又或者,他对她跟它都不高兴?
于是她先对孩子浅浅笑开,一双柔黄轻拢慢捻抚了抚黑毛兽,再转而面对那个不痛快的男人,微微屈膝福了一礼——
「金大爷为我木灵族所做的安排,这份恩情,我乐鸣秀感念在心,受人点滴当涌泉以报,只要金大爷能护我全族,小女子愿听阁下差遣。」
金玄霄将碗里酥茶一口喝尽,慢条斯理道:「在提到报恩之前,乐姑娘是不是该将咱俩的帐先算个清楚?」
算帐?
乐鸣秀微侧着脑袋瓜,一脸莫名。
她困惑的表情很是无辜,轻蹙眉心,杏眸圆圆的,让人联想到东走西顾的小白兔儿。
然而她圆圆的地方可不止眼睛,圆圆且白皙的脸蛋,圆圆可爱的小俏鼻,图圆且透出薄红的颧骨,圆圆小巧的嫩耳朵,还有圆圆若一颗红樱桃的唇瓣,再有那圆圆秀气的小肩头,连腰肢亦是稳纤合度的圆圆小腰身,挟在臂弯里嘛……嗯,挺衬手。
金玄霄才想提点她,见黑毛兽在一旁「嘿——嘿——」吐气,舌头挂了一半在嘴边外,两只狗眼还不安分地转来转去,自个儿养的「孩子」自个儿最知底细,明摆着又想引人注目、拉人玩耍。
「嗯!」他眉目严峻,才一声就让黑毛兽顿住,垂下尾巴,狗眼心虚地飘开。
「你何必凶它?」乐鸣秀忍不住「护雏」。金玄霄像被气笑了,咧嘴露出白牙,眼底却不见丝毫笑意。
「嗷呜……」黑毛兽垂头丧气,可怜兮兮,退退退,很天真地想把庞大兽躯缩在乐鸣秀身后。
突然——
「我喝好了。」男孩把见底的小碗郑重放在一边,抬起清亮眼睛,看看金玄霄又看看乐鸣秀,最后望向那头傻大个儿。
「狗子,我们去找阿紫玩。」男孩半带命令的语气有些老成,他起身拍拍黑毛兽,轻揪它的毛。「走吧。」
「汪!」四足被孩子带动,湿润鼻头却还偷偷努了乐鸣秀后背一下。
「大黑去玩,等会儿若得空再去寻你……寻你们。」乐鸣秀温声安抚,朝大胆解救黑毛兽于无形的男孩俏皮地眨眨眸,想到孩子刚刚唤大兽「狗子」,黑毛兽还晓得要回应,看来「狗子」二字才是堂堂猎狼巨犬的本名,她不禁翘起嘴角。
孩子似乎努力想维持认真表情,但与她四目相接,腴嫩的小脸蛋还是变红了,可爱到让人喉头发紧。
乐鸣秀很想摸摸他的脸、捏捏他的腴颊,又怕一下子太过亲近要惊着孩子,只得硬生生忍下。
她看着他双手双脚并用,俐落地爬上黑毛兽刻意伏低的背脊。
男孩和狗子很快便消失在乐鸣秀视线中。
这一边,咱们的金玄霄大爷可说满心的不是滋味,明明是他家的孩子、他养的狗,怎都莫名其妙挨向她那边?
她这位木灵族乐氏女的灵能除了传说中具疗癒能力外,难道还包括「招人喜爱」和「得人疼」?
那么,她有招他大爷喜爱吗?
内心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自省自问,他蓦然搏眉。
呿!什么乱七八糟的?
头一甩,甩掉杂七杂八的想法,他抬眼又去瞪人。
「我养的狗子,你问我何必凶它?」冷哼。「本大爷才想问你,为何我不该凶它?」
话题重新被拉回,乐鸣秀先是一愣,张口要说却被他抢话。
金玄霄冷声又道:「当年在苍野诡域那片山林的秘境洞窟里,乐姑娘把本大爷放倒,是我家狗子领你出去、将你送走的,是吧?」
姑娘家双眸再次变得圆圆的,听男人下了结语——
「如此吃里扒外、见色忘主、见猎心喜、毫无节操的家伙,我不凶它凶谁?」
第五章 睁眼说瞎话(1)
原来金大爷说要算帐,这笔帐指的是当年她「弃他而逃」的那一笔!
等等……不对啊!
若真要算帐,也是她跟他算,凡事皆有因果,是他那抓着人一顿乱嗅的过分行径把她吓得够呛,她才不得不逃,他还来怪她?他、他好意思?
「你那样……那样粗鲁孟浪,压着人不管不顾的,鼻子顶过来就是一阵乱努乱闻,任谁都要惊得魂不附体,何况是姑娘家!」乐鸣秀据理力争,即便双颊红透,也非把当年之事厘清不可——
「当时虽蒙你所救,但你、你那时确实吓着我了,既逮住机会,岂有不逃之理?」
她想起当年……又或许说是上一世,在那一阵灵能剧烈爆发之后醒来,满洞窟的鲜花绿叶和翠藤皆枯萎死去,她的灵能因瞬间高涨的惊骇而波动,失控地汲取周遭所有属于木灵的能量,同时也把他彻底震晕。
上一世濒死之际,她恍惚间梦回与他相遇的那一日,此刻脑海中的画面犹然清晰,高大少年郎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片荒芜中,若非散面的发丝被微乎其微的鼻息所拂动,都要以为他真没命了。
再对比今时他闯入北陵王廷、安排后续事宜等等援助,对她木灵族而言确实如天降甘霖、天降神兵。
她未曾多想便不觉如何,真细细思量,顿时有些难以呼吸。好像她真的很不够道义啊,那时把他丢着就跑……咬咬唇,她语气不觉放软,未等他反应徐声又问——
「那你呢?那当下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何事?有何感受?你后来又是如何醒觉?」
她的「醒觉」二字颇有双关语意,也许她自个儿并未察觉,但落在金玄霄耳中却有一番演绎,像在寻问他当时是怎么张开眼清醒过来,亦像在问他,那时濒临兽化的他是如何重反灵台清明。
他撇嘴一笑,淡而沉静地哼声道:「有多痛,你不会知道。」
她的确不懂。「……你那时很痛吗?」
他放下大木碗,往火堆里丢进一根干柴,注视着跳跃的火焰淡淡又道:「体内气血与灵能背道而驰,那种疼痛,你不会知道,然后当一股强大且不可逆的外力硬是侵入五脏六腑,逼迫逆行的灵能顺服体内大小周天的循环,强强相碰之下硬逼着另一方伏首,你亦不知那过程有多痛。」
强大且不可逆的外力?
乐鸣秀登时就明白了,他说的是自己加诸在他身上的那股巨能。
「我明白了……」她喃喃言语。「原来如此……」
「你能明白什么?」男人有些嗤之以鼻。
她不以为意,眸光清亮,语气若叹。「明白自己在那当下扮演着何种角色。」微微颔首。「我是将那瞬间汲取到的木灵巨能全数导进你体内,不管你要不要,全都灌入,所以我的躯体仅是一个通道,你则成为一个容器,那股巨能与你本身的灵能碰撞在一块儿,避无可避,只能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她似乎想到什么,眉睫倏地一抬。「我可以……嗯,可以摸摸你吗?」
她双颊飞红,不知是对自己所提的要求感到羞赧所致,抑或内心正为着何事隐隐感到兴奋。
金玄霄怎么也料不到姑娘家会如此要求。
他先是狠狠瞪她,想瞪到她自觉不好意思,岂料她非但没有不好意思,还朝他亲近了两步,双手在胸前猛挥,嗓声略急道:「我没要对金大爷你干什么坏事,只是想确认一事罢了,真的没想对你怎么样。」
她此话一出,不知怎地立时就让某位大爷浑身不痛快。
「在北陵王廷大殿上,当着众人的面,不是说思我入心,念念难忘,且情根已种吗?」他继续狠瞪,嘴上不饶人。「你如此觊觎本大爷,谁能保证你不会一时兴起对我干出些什么?」
「嗄?」乐鸣秀心头陡凛,又一次被他惊住。
她为求脱身而编得天花乱坠的那些胡话,这男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但,好像还不是戳破自己谎话的好时机,总得等到情势稳定下来,她才好对他交底,即便猜测他其实也不会真信了她说的那些,只是双方并未到能完全坦率相对的境地,该要有的虚与委蛇可也不能马虎。
毕竟是死过一回,前世的她太无心眼才落得那般下场,天可怜见令她能重来一次,就算自己不够聪明机智也得想方设法为娘亲和族人寻出一条活路。
「我、我会努力克制,你信我……」红着脸,她只得如此嗫嚅。
周遭氛围一沉,洞外上百骑人马的吵杂声一直传进,形成一波波模糊的声浪,洞内那一小堆篝火则将干柴烧得剥剥作响……都是声音,无甚意义的声音,突然间,眼前男人宛若大发慈悲般哼道——
「啧,瞧你一脸忧伤,不就想摸摸本大爷吗?允你上下其手了,来吧。」
她并没有忧伤好吗?而且她也没有要对他上下其手!
乐鸣秀忍着没有回嘴,压下内心纠结,好一会儿才挤出声音。「多谢阁下慷慨,那小女子就失礼了。」